走進(jìn)額濟(jì)納,才發(fā)現(xiàn)秋天原來可以這樣美。
黑河從內(nèi)蒙古額濟(jì)納旗緩緩流過,因了這條內(nèi)陸河,阿拉善高地才有人居住,斗風(fēng)沙,興經(jīng)貿(mào),可泣可歌。黑河河谷這片沙漠中的綠洲,也因此成了中亞絲綢之路故地。站在達(dá)來呼布橋頭,沿黑河兩岸延伸的,是額濟(jì)納旗秋日的胡楊林,仿佛染紅了黑河與天空相接的遠(yuǎn)方。奇怪的是,我的腦海中,仍然存留著,從張掖、酒泉一路過來,沿途多戈壁荒漠,空曠而蕭瑟,像是怎么也走不出去的落寞感。直到看見了黑河,看見了胡楊,這種落寞感才算舒了一口氣。胡楊與黑河,一靜一動,一藍(lán)一黃,像楔入茫茫大漠的兩道匕首,堅毅、美艷而鋒利。
三十平方公里的額濟(jì)納旗胡楊林,以河流上的橋為標(biāo)志,被劃分為一道橋、二道橋、三道橋,直至八道橋,相距近三十公里,各道橋之間有車擺渡。清晨,當(dāng)?shù)谝豢|陽光爬上來,我們頂著空中一股冷意,步入由胡楊組成的金色瀚海。如果不是有兩人寬的木棧道縱橫交錯,那腳下踩著的,就是細(xì)細(xì)的沙,或潺潺的水。一道橋,陶來林,喜歡看清晨的陽光穿過樹叢,流金溢彩的樣子。葉子黃了,紅了,瑟瑟飄落,腳下落了一層。走著走著,一片一片的葉子,從頭頂滑落,輕柔得像風(fēng),像佻皮的唇。陽光尚且弱弱地,將滿樹的葉子鍍得金黃透亮,爍爍發(fā)光,嫵媚妖嬈。要是有水就好了,正這樣想呢,眼前就真的出現(xiàn)了一條河,不大,卻已將整排的胡楊林,滿滿地攬進(jìn)懷里,一路舒展到了二道橋。
二道橋才算是真正的倒影林,因為這里湖泊遍布,碧藍(lán)清澈,直把那些橋啊,樹啊,甚至藍(lán)天、陽光、游人,統(tǒng)統(tǒng)裝進(jìn)了自己的倒影里。人在畫中,畫在水中。我不得不承認(rèn),在這樣的仙境面前,自己的語匯,何等匱乏。這樣說吧,你信步游走,隨意停下,不管從哪個角度看,眼前都是畫一般的美景。偏偏湖影如鏡,漣漪不起,滿池的金黃,動也不動,直讓人恍惚,哪是水下,哪是地面。甚至分不清,這湖水的顏色,到底是清澈碧藍(lán),還是鮮艷金黃。如果由此以為胡楊林是像油畫一樣靜止地,就錯了,因為時不時地,有波紋泛于湖面,一圈一圈散開,直教滿池的金黃抖啊抖,顫顫巍巍,不停不歇,細(xì)瞧,原是一只或幾只不知名的美麗小鳥,從湖面掠過。有了這樣的湖水,再來觀望各樣形態(tài)的胡楊,方才發(fā)現(xiàn),原來樹也是可以翩翩起舞的。如果你目視遠(yuǎn)方,被整個樹林的茂密所震撼時,那又錯了,因為除了群體的浩瀚金黃,即使單棵樹,也各有千秋,極具魅力。幾人難以合抱的粗壯,七八丈之高的挺拔,像蒼龍狂舞,像水蛇婀娜,千奇百怪。仰天長嘯、低首沉吟、長袖揮舞、凌空躍升、蜷伏而臥、翹首探遠(yuǎn)……這些最豪邁、最優(yōu)美的姿態(tài),步入胡楊林,你都能夠找到。即使死了、枯了,也昂首挺立,不改生前的孤傲與無畏。幾乎每一棵胡楊,都姿態(tài)獨具,還有像祈福樹、愛情樹、飛天樹等等,僅僅這些名字,就讓人浮想聯(lián)翩。或許,你還可以將目光再放小一些,再收斂一些,單看那一片一片的葉子,竟然也是形態(tài)各異。葉片細(xì)長如柳眉的,來自于幼樹;葉片卵狀或三角狀的,來自于壯年胡楊;直到葉片成了橢圓,才算定型,才是緣于老年的胡楊。奇就奇在胡楊的美,不是一成不變,按部就班,即使同一棵胡楊,上下層的樹冠上,也有可能長著密密匝匝、不同形狀的葉子。由此,胡楊才有了另一個名字,異葉楊。
暫且不需擺渡車,我們在木棧道上,停停走走,嘆為觀止。和胡楊相媲美的,是紅柳林。三道橋,將紅柳林稱為海,紅柳海,紅柳連綿數(shù)里,成了海?!耙酪兰t柳滿灘沙,顏色何曾似絳霞?!鼻迦思o(jì)曉嵐曾這樣贊美紅柳。一叢叢、一蓬蓬,身形也許不如胡楊萬般姿態(tài),但像海一樣鋪陳出去,也是金韻斑斕,壯觀絕美。我知道,紅柳和胡楊一樣,是沙漠中的戰(zhàn)士,是英雄,也許因為它們,還有那些毫不起眼的駱駝刺、芨芨草、肉蓯蓉、仙人掌、鹽生草等等,沙漠才放慢了它們肆虐的步伐。四道橋,胡楊粗壯巨大,巍然屹立。我不喜歡很多人所言,這里是由于一部電影,才被稱為英雄林。在我心目中,胡楊的本性,它的堅韌不摧,它的倔犟性格,它的耐旱抗沙,它的氣概和精神,它的不低頭、不后退,才是被稱之為英雄的內(nèi)涵所在。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這樣的風(fēng)骨,才是英雄的脊梁。胡楊的千年矗立,何其凝重而悲壯,但在秋天,它卻將這種凝重和悲壯,演繹得如此燦爛、嫵媚,如此說來,胡楊才是最知秋、懂秋、戀秋、言秋的?!叭甑氖赝?,只為等待你的到來?!焙鷹盍值挠夂惋S爽,已然被包容進(jìn)了這句深情脈脈、撼人心肺的廣告語里。
在胡楊林,沙子被層層包裹,服服貼貼。但在八道橋,沙海王國中,廣袤的沙漠,卻又包圍了紅柳、駱駝刺和胡楊。我們?nèi)チ税说罉?,并繞過這里,去了沙漠的更深處,沙海浩瀚無際,弧線分明,顯得咄咄逼人。應(yīng)該是寸草不生,萬物不長的,可極目遠(yuǎn)眺,竟然欣喜地發(fā)現(xiàn),有一棵兩棵,一叢一叢的胡楊、紅柳,在遙遠(yuǎn)地盡頭,零零散散地、孤傲無畏地站立著,一身金黃,不倒不退,在漫漫沙海中,分外醒目。也去了黑水城附近的怪樹林,大面積枯死的胡楊,奇形怪狀地遍布沙海,跨立著,俯臥著,簇?fù)碇?,扭曲著,即使身死,也錚錚鐵骨,千年不朽。一些枯枝上,竟然又長了新芽,葉子密密地,在荒漠中綻放出金色的光芒,讓人肅然起敬。
額濟(jì)納的秋天,就是這般肆無忌憚、不依不饒的燦爛著。在胡楊林里,我們進(jìn)進(jìn)出出,整整游弋了三天。我忽然覺得,眼前這些粗獷、豪放的千年胡楊,又何嘗不是那些,沖破沙俄重重圍截,經(jīng)歷了民族大遷移的土爾扈特東歸英雄?在塔王府,額濟(jì)納土爾扈特部回歸祖國紀(jì)念碑巍然挺立,和周圍的胡楊交相輝映,血脈同在。也許,額濟(jì)納的秋天,除了美麗之外,還有更多值得我思量和回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