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地質(zhì)勘探行業(yè)的文字工作者,我的野外實習只能干一些背背化探樣子敲敲巖石的工作,這不,從上一個項目回來,好長時間我都沒什么事情可以做,只好閑著。我所在的北塔山地處戈壁包圍之中,與外界交通極不方便;駐地也沒有可以去的地方;那些野外之后的室內(nèi)工作,我又絲毫幫不上忙,于是我能做得只能是閑在家里。偏偏白天又沒有電,電視不能看,電腦也打不開:這使得我的生活變得了然無趣起來,似乎每天都被一種從未感受過的無聊和孤獨所包圍。
某一天的中午,天氣很好,我從窗戶往外望,看外面明媚的陽光和湛藍的天空,便想著離開慵懶的床,讓同樣慵懶的身體出去放松一下。于是我放下手中的書,信步走了出去。
剛出門,便看到我們雇的廚師來給我們做飯。其時已經(jīng)是中午十二點左右了。新疆跟沿海地區(qū)有兩個小時左右的時差,午飯一般都是十二點以后開始做??此齺碜鲲埩?,我便想在附近溜達一下,一會兒好回來吃午飯。
剛要出門,才發(fā)現(xiàn)廚師身后還跟著一個人,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年婦女。一個老太太并沒有引起我的好奇,我繼續(xù)往外走,然而老太太剛一開口跟廚師講話,我就停下了腳步:這個老太太說著一口純正的山東話。在這個離山東有將近一萬里的地方,即使能遇到山東人,也不好聽到在很多地方的人聽來是“土得掉渣”的山東話,絕大多數(shù)人說的都是普通話。更何況在這個離烏魯木齊尚有千里之遙的、交通極為不便的北塔山。在我來的第一天便遇到一個菏澤人,來這邊有二十年了,說的就是純正的普通話。我站住了,先順手抱起廚師兩歲大的兒子,然后用一種有意無意的口吻問:
“大娘,您也是山東人吧。”
那位老太太似乎一怔,說道:“是的。”
我繼續(xù)問:“山東哪的?”
“濰坊的。”
“濰坊哪的?”
“壽光的。”
“壽光哪的?”
“稻田鎮(zhèn)。”
我心中也是一怔,說道:“大娘,我是王高鎮(zhèn)的,咱們是老鄉(xiāng)?!逼鋵嵨覀兊哪莻€鄉(xiāng)鎮(zhèn)已經(jīng)撤銷好幾年了,但我想老人應該不會知道,我還是說我們老鄉(xiāng)鎮(zhèn)的名字吧。
老人一聽,便不再與廚師說話,轉而與我聊起了家常。我開始詢問老人的一些基本情況。從談話中我知道,老人來新疆已經(jīng)四十多年了,來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是作為北塔山牧場的工作人員過來工作的。如今一晃四十多年,她今年六十三歲,已經(jīng)退休了。兒女也都在烏魯木齊工作,她現(xiàn)在算是安享晚年了。
我問老人,她有多少年沒有回老家了。老人說,已經(jīng)有十多年沒有回去了。以前父母健在,每五年回去一趟。如今父母不在了,交通又不便利,她年齡也大了,也就懶得回去了。上次回老家,還是九七年的事了。如今公家婆家,都還有一大家子人在老家。
我說:“大娘,回去看看吧,咱們山東現(xiàn)在可是好得很呢。咱們壽光就更不用說了,別的不說,光是那公路修的,就堪稱全國首屈一指的了?!?/p>
老人似乎陷入了沉思,緩緩地說:“是啊,一進咱山東,我就覺得特別好,光是看那路我就喜歡。這里太偏了,連公路也不通。咱山東,路寬,人也實在厚道?,F(xiàn)在的新疆啊,太亂了。有機會啊,真想回去一趟。前段時間,丫頭跟我說,媽,咱回老家一趟吧。我還說,你們給我買飛機票,我就回去?!?/p>
我說:“大娘,回去看看吧,你看,連你的兒女都想回老家看看呢?!?/p>
老人起身,走出門去,有好長時間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她好像是被風吹得眼里流淚了,有些不經(jīng)意地擦了擦眼中的淚水。只聽她站在門外,緩緩地繼續(xù)說:“是啊,我也想回去看看,可是現(xiàn)在,兒女都不在身邊,老伴也不在了,我一個人,也懶得回去了?!?/p>
我心下一驚,說:“大娘,您老伴已經(jīng)去世了啊?!?/p>
老人臉上的表情出奇得平靜,似乎是在講述與己不相關的事,站在門外明亮的太陽光下,微風吹動她花白的頭發(fā),似乎就是那尊屹立在北塔山頂?shù)膶毸?,永遠靜靜地矗立著,指引著到這里的每一個人。只聽老人繼續(xù)說:“老伴去年就走了,從發(fā)病到去世,沒有半天時間。如今只剩了我一個孤老婆子,現(xiàn)在是哪也去不得了?!?/p>
我一時語塞,找不出合適的語言來跟老人對話,似乎不知道是該繼續(xù)跟老人談我們美麗的家鄉(xiāng),還是來安慰一下如今已是孤身一個的老人。就在我一時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說的時候,老人說:“不早了,我也該回家了?!?/p>
我急忙說:“好,老人家,你早點回家吧。等有時間,就回咱壽光看看去,老家現(xiàn)在可跟以前大不一樣了?!?/p>
老人笑了笑,說:“好啊,等兒女們再回來,我就跟他們說,讓他們給我買張飛機票,我回去看看,再給父母的墳頭,添上把土?!?/p>
說完這些話,老人就轉身走了。正午的陽光明晃晃地照著,把老人的影子映在地上。風吹過,那身影似乎有些蹣跚。再往遠處望去,老人的身前是連綿起伏的群山,光禿禿的,寸草不生。老人的身影轉過一個彎,就消失在一片樹蔭里。廚師的兒子在我身邊來回跑著自己玩耍,我的心中卻是好像被什么東西堵了一下,好大一會兒,我才回過神來,抱起那個來自內(nèi)蒙古的廚師的兒子,回到家中,去吃我有些吃不慣的新疆的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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