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天氣預報就說,今夜到明天,我市將有一場雷雨或陣雨。
這是麥收后傳來好消息的一天,果然,入夜后,天陰的黑沉沉,只看得見樹林一大團一大團的黑影,被風刮得嘩嘩直響,野鳥不再淺吟低唱,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遠處,不時地可以看見有閃電的亮光,似有雷聲隱隱傳來。一切的跡象都表明,一場醉人的喜雨就要降臨,就要降臨到這片我們?nèi)粘龆?、日出而息的土地上。妻子長長地吁出一口氣,歡歡喜喜地說,這回下了雨,就有指望種上苞米了。
跟去年一樣,今年天仍然旱得厲害。麥子總算收獲了,春爭日夏爭時,為了不誤農(nóng)事,接下來,就該種苞米了。由于連續(xù)干旱,即便是有水區(qū),水位持續(xù)下降,機井水不夠用,無水區(q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莊稼受旱,只有少數(shù)能勉強種上,大多數(shù)只能靠天等雨。眼下,如果能下一場雷雨或陣雨,那無異于一場雪中送炭的甘霖了。
種苞米,其實跟割麥子一樣,都是機收機播,省時省力,便捷的很呢。如果麥收后能下一場適時的好雨,苞米很快就能播種下地。氣溫高,地墑好,用不了幾天,苞米就會萌芽、出土,張揚著讓人心生憐意的可愛的細小腰身,迎風招展在五月的田野里。其實,那也是生命在無言地放歌,或者是一首《小草》,抑或是一首《牧歌》吧。
那時候,借著夕陽的光輝,妻子總是把苞米種子攤開來,細細地加以分辨,破損的,不能用的,就一顆顆仔細挑揀出來。閃著光亮的種子,在妻子的手心里一遍遍地梳理,去蕪存精,年復一年的輪回,就是這樣,仿佛,在這樣的輪回中,光陰從妻子的指縫間不經(jīng)意間悄然劃過,妻子一年年從一個窈窕淑女,悄然走向成年,當然還會走向遲暮、走向老年。一個一輩子跟土地打交道的人,終日與泥土為伴,與泥土親密接觸,并且也終將跟泥土融為一體,最終在泥土里得以安息。其實,一個人,跟一顆苞米種子是一樣的,種子從萌芽、出土,到長成青青的秸稈,并結(jié)出一個大大的穗子,在溢光流彩的十月,向它的主人奉獻出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果實之后,然后帶著滿意的微笑,在收割機一陣巨大的轟鳴聲中而粉身碎骨,最終走進泥土,與泥土融為一體。
當然,這一切,都需要一場場雷雨的滋潤與撫慰。如果沒有夏天那一場場肆意宣泄、暢快淋漓的雷雨,一切都將無從談起啊。
走進地里,頓時就會覺得熱浪撲面,暑氣襲人,汗珠就會順著發(fā)梢往下滴,其實脊背呢,早已經(jīng)濕透。此時,你盡情地極目望去,天空高遠,烈日逞威,看不見飛鳥的蹤影。昨天還在地里轟鳴不已的小麥聯(lián)合收割機,此時已經(jīng)偃旗息鼓,不再喧嘩。收獲后的田野,靜悄悄的,只有白色的麥茬地裸露在廣袤的田野上,在烈日中暴曬。
記得小時候,常常跟在母親的屁股后頭下地,像個小尾巴似的??粗赣H在壟溝里低頭行走著,一顆顆閃著光亮的苞米種,從母親的指縫間悄然落進地里,就會覺得奇怪,一顆種子種進地里,等到秋天,就會像變魔術(shù)一樣,長出一個又大又粗的苞米棒子。就胡思亂想,自己這樣一個小小人兒,卻為啥老長不高,長不大呢。雨呢,說下就下,母親的身上,似乎成天濕漉漉的。不久,還會看見,母親在一個雨后的早晨或下午,赤著腳,挽著褲子,去齊腰深的苞米地里挨棵刨窩、施肥。不用說,母親很有心計,還在苞米旁邊,垵上豆角,加上雨水好,豆角很快就爬滿苞米,結(jié)出的豆角,一根根垂掛下來,背景是藍天、白云,白白的是豆角,綠綠的是葉子,簡直就是一幅畫,那么美呢。
現(xiàn)在倒好,雨水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老天一個勁兒地干旱。姐姐嫁在有水區(qū),年年種菜,土豆、白菜、大蔥輪番種植,幾乎天天澆地。一到四月,土豆開花時節(jié),真的是要紫有紫,要粉有粉,要白有白,一串一串,紫嘟嘟、粉撲撲的,漫成一片爛漫的花海,賞心悅目。行走在土豆花開如海的花海中,滿眼含春,心情像可愛的土豆花一樣美好著。溝溝壟壟間,土豆花香飄飄蕩蕩,盡情釋放著它的芬芳氣息。此番美景,美倒是美,可偏偏機井水不夠用,姐姐就與人合伙另打了新井。哪像我們,常年靠天吃飯,只能年復一年地耕種麥子、苞米之類低效益的糧食作物。
大旱面前,有時候就會傻傻地想,當我們向大自然殺雞取卵般過度索取的時候,就沒有想到會受到大自然的報復嗎?所謂人定勝天,恐怕是高估了我們?nèi)祟愖约?,到底是我們改造了大自然,還是大自然懲罰了我們,誰又能說得清呢。
畢竟,閃電夾雜著雷聲,由遠而近,在風力的帶動下,漸漸逼了上來。一陣涼風過后,就刷刷下起了雨點。雨點兒打在地面上,聲音還小些,可打在天井里的鋼瓦上,聲音就大了,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妻子有些失望地說,雨點兒稀,雨點兒大,恐怕沒有大雨下。果然,雨過地皮濕,第二天一大早,妻子早早走進花生地里,輕輕扒著看著,濕土也不過一指頭。
看見地頭有人走過,跟在我們身后的小黃狗,只是隨意地汪汪叫了兩聲,便不再聲張,只顧埋頭趕路。日頭依舊從東方升起,晨光出現(xiàn),依舊璀璨,讓人心生溫暖。田埂上,誰家的漢子倒是挺有雅興,粗狂的大嗓門響出老遠: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雷聲大,雨點小,看來,還是要耐心地等下去。也許,只要有耐心,才會活得更好一些吧。
上一篇: 老態(tài)龍鐘的屋外一篇
下一篇: 回鄉(xiāng)雜感四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