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談-第五章盤瓠降世
來源:作者:羅榮青時間:2014-10-07熱度:0次
樂垂所在的村莊,形同一個半島,一條清可見底的小溪呈弓形蜿蜒而過,把村莊圍起。村莊三面環(huán)水,一面靠山,坐北朝南,一年四季任暖烘烘的陽光烤著。村莊的茅舍依山而筑,圍成半圈,開口的一面向溪流敞開。中間是相對平坦的空地,祈禱神明所筑的高臺就在這場地的中央。近河的一面坡地,緩緩地伸入河灣,村莊與水面的落差不大,方便了部落里日夜晨昏取水的人們。這河流源遠(yuǎn)流長,不但灌溉了沿途的土地,哺育了河流兩岸的人們,而且近溪的山林里棲息的兩翅飛禽和四腳走獸同樣受益,他們和人一樣享用著這溪水的恩惠,從從容容地歷經(jīng)生老病死。這人與獸共同賴以生存的小溪名叫曲水,名稱沒有太大的由來,只緣它回環(huán)曲折的形狀。溪水和和氣氣地往東流淌,繞過一十八座巍峨壯麗的山巒,偉大的亳城就出現(xiàn)了,比這座城更偉大的帝嚳,就住在亳城里面。這曲水的南面是大片的森林,里面佳木雜陳,枝葉繁茂,以致遮光蔽日。白天烈日當(dāng)頭走在里面,也是腳底生寒。茂盛的草木蔭庇了種種飛禽走獸,這兇險之地,同樣也是人們狩獵的好地方。白須長者帶著五位年輕力壯的年輕人去鹿石洞尋找長桑,要經(jīng)過的就是這一片森林。
白須長者走后,流浪藝人年馬依舊疼痛難忍,不時大呼小叫,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冒出來。部落里那些善良的人們奉獻出最好的美味,他也無心品嘗。那些平日里效用顯著的草藥已經(jīng)喝了兩罐,還是無濟于事。第三罐的湯藥還在煮,下面火苗正旺,罐口的縫隙里逸散出絲絲縷縷的水汽,帶著濃烈的藥味。陽光懶洋洋地照著這個了無生氣的羊皮帳篷,也照著圍在帳篷邊上的一群神情沮喪的人們。人群靜靜地,除了等待長者把萬人仰望的醫(yī)者長桑帶回來,他們毫無辦法。突然,一個小孩不小心碰響了那一面牛皮大鼓,發(fā)出了巨大的聲響。在場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這一響好似一聲驚雷,躺著的年馬突然地坐了起來,發(fā)出痛苦萬分的叫聲。他的一只手正想去捂右邊腫起的耳朵,剛一碰到,就放開了。驚愕不已的人們似乎忘記了把那不懂事的小孩拉開。當(dāng)?shù)诙喂穆曧懫?,人們再次看到年馬痛苦不堪的表情,同時聽到他令人憐憫的叫喊。在場的大部分人都看出了這面大鼓和耳痛之間的端倪,拉開了頑皮的小孩,讓他不再靠近。對于年馬的不幸遭遇,大家還是束手無策。
那不幸的神靈使者終于開了口,我的右耳里面有東西。聲音很微弱,仿佛一陣花香從鼻子底下滑過,似有若無,但站在最前面的人還是聽見了。后來人們讓他側(cè)著耳朵對著陽光,讓陽光照射到耳洞深處,證實了他所言不假,果然有東西,而且還是一條蟲子。這引起了人群的騷動,眾人議論紛紛,都在討論者如何把這罪該萬死的蟲子弄出來。一位年過八旬的老婦談起了自己小時候的一次經(jīng)歷,說她年輕的時候,就有一只不知好歹的蚊子爬進了她的耳洞,她先是把耳朵側(cè)向一邊,使勁地用手掌拍,直到脖子歪的酸痛,結(jié)果還是不見出來。后來用細(xì)小的棍子挖,也是徒勞,只聽見蚊子垂死地掙扎,一只耳朵轟轟作響,它把耳膜當(dāng)戰(zhàn)鼓擂得驚天動地。最后她的父親出了個主意,說是把水灌進耳朵試試能否湊效。剛把水灌進去,蚊子就不動不鬧騰了,再按父親所說的左右甩頭,蚊子和水一起被甩了出來。她一說完,就有人反對,理由是,蚊子能有多大,這匍匐在神靈使者的耳洞里的蟲子,比蚊子大多了,它要是不想出來,根本不可能把它甩出來。當(dāng)務(wù)之急是如何把它引誘出來,或者是驅(qū)趕出來。有一個人從這話里受到啟發(fā),說是他有辦法。所有人都豎著耳朵聽著,期待他的妙計。他說,要是引誘它出來,最好是要知道它喜歡吃什么,然后把它的美餐端來,放在耳洞旁,讓它自己爬出來。聽完他說這段話,眾人都不以為意,問題沒有解決,倒是又出了一個難題,這蟲子喜歡吃的東西,上天沒有暗示,又有誰能明了。那人接著說,倒是可以想個辦法逼它出來。眾所周知,世人喜酸甜而厭苦辣,苦味不單為人們所厭惡,其他的生靈也是不太喜歡,除非是苦瓜和黃連里面的蟲子。趨甜避苦實在是萬類共通的本性。要說最苦,莫過于黃連,搗碎黃連,熬成濃湯,冷卻之后灌入耳內(nèi),必定可以將蟲子趕出來。他說得頭頭是道,眾人連連說好。也有反對的人,意思是怕這樣貿(mào)然行動,此前又沒有成功的先例,怕會造成不良的后果。年馬躺在人們關(guān)切的眼神里,充滿感激,并表示這辦法倒可以試試,如今這種情況,已是最壞,不必有過多的憂慮。聽到神靈使者這話,在場的很多人都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嘗試一下。很快就有人端來了黃連水,用樹葉卷成漏斗的形狀靠近神靈使者的耳道,把黃連水往他的耳朵里倒,不久就灌滿了整個耳洞,苦水滿得往外溢出。眾人都關(guān)切地盯著他的耳朵,希望有某些動靜。靜默了很久,人群里有人開始搖頭,有人開始埋怨,還是不見有蟲子爬出來。又有幾位生活經(jīng)驗極其豐富的老人獻了幾條妙計,也都一一照著試驗。先是用頭發(fā)絲伸入耳內(nèi)挑逗蟲子。接著又聽信制陶人的話,煙熏陶罐,然后倒扣在神靈使者的耳朵上,企圖把蟲子給熏出來。用盡種種方法,還是無濟于事,倒是流浪藝人被無辜地折騰了一番。
到得夜幕降臨,所有人仍然一籌莫展,所有人都神色黯然。人群漸漸散去,年馬的羊皮帳篷只留下幾個準(zhǔn)備守夜的村民。白天的喧囂像塵埃一樣沉降到地面,四處安靜下來,年馬齒間擠出的呻吟就無形地放大了,即使樂垂遠(yuǎn)在自家的屋里,也聽得真真切切。年馬的痛苦呻吟延續(xù)了兩三天,期間有許多民眾懷了善良的心來探望,無一人能夠幫上實質(zhì)上的忙。他的耳朵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fā)腫大,到了第三天,患處的皮膚透明得可以看到里面的汁液。
神的使者耳內(nèi)的蟲子,成了所有人夜不成眠的理由,在長一聲短一聲的痛苦呻吟里,樂垂的悲傷與世人一致。又是一個萬分沮喪的早晨,長桑在眾人的簇?fù)硐?,踏著露水而來。長桑的到來,仿佛一場暴雨清洗了烈日暴曬的大地,洗去了人們臉上和心頭的慘淡愁云。長桑須發(fā)發(fā)白,五短身材,若在山中溪邊遇見,只當(dāng)是普通的村夫野老,完全不見醫(yī)家圣手的派頭。他在長者的帶領(lǐng)下,徑直去了神的使者的帳篷,屏退了帳篷里所有的人,獨自留在里面。外面的人都摒住呼吸,明知看不到,還是伸長腦袋想見識這人間的神醫(yī)如何治病療傷。不久,突然之間,鼓聲如雷,聲勢浩大,仿佛天崩地裂。看熱鬧的人都冷不防嚇了一跳,身心受到極大的刺激。但面對這一突發(fā)狀況,沒有一人靠近帳篷,仍然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觀望。他們對長桑充滿了信任和敬意,雖有上前一探究竟的好奇,卻不敢貿(mào)然行事。只聽得這鼓聲隆隆隆地響了好久,鼓聲里隱隱還有年馬叫喚的聲音,這聲音幾乎被鼓聲掩蓋,仔細(xì)傾聽的民眾們還是聽出了其中的叫喚聲。當(dāng)鼓聲戛然而止,長桑隨即出現(xiàn)在人們的眼前,他手上端著黑色的陶盆。
眾人這才好奇地圍攏過來,都想對這一陶盆一睹為快。樂垂站在前面,他清楚地看到,陶盆里臥著一條花紋斑斕的蟲子,正悠閑地抬頭東張西望。長桑解釋說,這就是病人耳道中取出來的蟲子。一圈人的情緒都很激動,一致認(rèn)為這絕非善類,不立即將它處死,難以解恨平民憤。那蟲子大概能感受到大家對他并不友好,張開嘴巴向四周狂吼了幾聲。這一吼非同小可,因為大家明明聽到的是幾聲狗叫,而且聲音不小。一開始大家以為這聲音是哪家愛的狗吠,就連站在前面的樂垂也以為這聲音不可能是蟲子所發(fā)出來的。當(dāng)蟲子第二次轉(zhuǎn)動脖子叫喊的時候,很多人下意識地轉(zhuǎn)過頭來往后看,發(fā)現(xiàn)身后并沒有狗,才相信確實有聞所未聞的怪事發(fā)生。這只能發(fā)出狗叫的蟲子,更被人們視為異類,留它必?zé)o好處。人們正在討論處死蟲子的方案。有的以為,可以用水把它淹死,把它裝罐子里,灌滿水把口封死。有的以為火燒更為大快人心,燒紅一堆火,直接扔火堆里,晾他也逃不脫。有的認(rèn)為應(yīng)該把它用石頭砸死,碾為齏粉。很多人都說了自己的獨特見解,如此如此,各自都以為自己的想法最為妥當(dāng)合理。長桑一句話也沒有說,他的五短身材在人群里,像是一個木樁。他掃視了一圈他周圍的痛恨表情,慢條斯理地說,天降異物給我族類,是福是禍,難以躲避,萬物有知,既然痛苦得以解脫,又何必傷它性命?姑且放它一條生路,任它自生自滅,上天自有公道。長桑一言既出,他人不敢再有異議,救死扶傷的醫(yī)者,胸懷果然仁慈。長桑稍頓片刻,又說,這蟲子一見天日就在這盤子里,就叫它盤瓠吧。這五彩斑斕的蟲子仿佛聽懂了長桑的話,老實起來,不叫了,靜靜地臥在陶盆里。長桑把陶盆放在地上,讓蟲子自己走。圍觀的眾人因這蟲子已經(jīng)有了一個令人滿意的處理結(jié)果,加上對這一被長桑命名的蟲子并無興趣,都陸續(xù)散去,探望年馬去了。只有樂垂見這蟲子奇異乖巧,不愿離開,蹲下身子,仔細(xì)觀察蟲子爬出陶盆,朝自己爬來。樂垂后退了幾步,蟲子又向他爬過來。樂垂覺得有趣,拗?jǐn)嘁桓萸o逗弄蟲子,蟲子很識趣地配合,還撒嬌似地滾了幾個跟斗。樂垂以草莖做指揮棒,讓它跳躍、爬行、翻滾,指揮它作出種種動作,它都能夠一一領(lǐng)會。樂垂見這蟲子惹人喜愛,能通人意,就悄悄把它藏在手心,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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