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州有兩條河纏繞,一曰鯢,一曰鯤,晏州人多取飲于鯢溪,而“鯢”古意指雌性,鯢溪當(dāng)是晏州之母親河。晏州的鯤江就是每一位晏州在外的游子了,“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怒而飛,其翼若垂天。”
——題記
綠錦緞
晏州,是一片被青黛色的起伏大山環(huán)抱著的一塊軟軟的綠錦緞,風(fēng)經(jīng)過這兒就成了秀雅之風(fēng),她輕輕地將竹葉兒、草葉兒、花葉兒的清香濾出再輕輕地灑向曠野。仲春的晏州大壩一塊一塊的秧苗地是農(nóng)夫精心裁剪出的綠色錦緞,綠錦緞鋪在地上的時候,每一戶人家都自覺將自己的雞鴨關(guān)在竹籬編織的籠中,小心呵護著那在田間不斷深厚蕩漾著一波又一波的綠。如果你是一位行人,匆匆走在這大片的綠色中間,一望無際的綠讓你心生感動,腳下生風(fēng),農(nóng)家小院飄升的裊裊炊煙就是綰在綠錦緞上薄薄的紗巾了,輕輕飛舞著,綠錦緞便也充滿了靈氣。
及至初秋,綠錦緞又染成了黃金毯,家家戶戶的婦孺提著竹簍、陶罐穿過山徑田埂為田中打谷的漢子送吃的喝的,漢子的肌膚呈現(xiàn)為古銅色,亮晶晶的汗粒又給這古銅色抹浸了厚厚的油韻。這時,山風(fēng)并不夸張地拂過,純潔而又清涼。
原是青石板鋪就的小街兩邊是青黑色屋頂?shù)耐叻?,陽光在街中緩緩流動,極少有嘈雜聲,沉靜而安詳。史上這里曾兵來馬往,翼王石達開的部隊從驛道上傳來的噠噠馬蹄聲和戰(zhàn)鼓聲,歷經(jīng)日復(fù)一日的時間沖洗也了無痕跡。
鯢溪
晏州有兩條河纏繞,一曰鯢,一曰鯤。鯢溪自然產(chǎn)鯢魚,晏州人也多取飲于鯢溪,而“鯢”古意指雌性,鯢溪當(dāng)是晏州之母親河了。
鯢溪來自于地底,水質(zhì)冬暖夏涼,清澈如玉帶緩緩流淌。河中鲞草飄舞,小魚兒歡快游蕩,兩旁的柳樹輕拂綠袖,深怕驚擾小河的寧靜。石墩上浣衣的女子見有人注視,羞紅了臉,“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宾F溪的景致應(yīng)是屬于《詩經(jīng)》的,她不同于唐詩里精心擺放的花枝,比如小魚洞白巖纏繞的古藤就有原生態(tài)郁郁蔥蔥的美,心境不得不婉轉(zhuǎn)浪漫產(chǎn)生君子之愛,淑女之情。嫩綠的柳枝和醇美的溪水漫過心田,整個人也會變得簡單純凈,用心觸摸和傾聽鯢溪,就是一幅抒情的水靈靈的江南水鄉(xiāng)圖了。鯢溪清新空氣洗滌過的胸腔,會使你隨風(fēng)而舞,隨舞而醉?!耙幌剿G,半壁畫圖新”,“梵宇邊溪結(jié),紅塵不染心”,翻飛的水車卷起一小朵一小朵的浪花,令你心生感動。鯢溪的本色美景讓每一個到過鯢溪的人保留一份悠遠的思緒。
鯢溪曾飲戰(zhàn)時之馬,煮軍中之炊,解旅人之渴,她綽約的風(fēng)姿也能使驛動激越的心靜下來讓你小心翼翼地閱讀她,鯢溪溫婉如淑女,善良如母親,用崇敬的心聆聽鯢溪奏響輕盈靈動的天籟之音,鄉(xiāng)人鯢江漁隱先生對鯢溪的描述是:“畫筆吟箋揮五彩,寫來都勝武陵源?!?/p>
鯢溪永遠恬然質(zhì)樸,從不波濤澎湃,總是低吟淺唱著清清的甘甜。她就在晏州人的庭前屋后穿過茂林修竹,任鴨群鳧水,任孩童嬉戲,從古至今永遠都獻出她的資源讓人們共享,背負著一代又一代的晏州幼子長大成人,見證著他們青春的浪漫和激情,也陪伴夕陽下老人安歇的身影。鯢溪,在我們并不知曉的數(shù)萬年之前,就與晏州的山山水水相約相牽。
回憶鯢溪,適合每一位游子的心靈需要棲息的時日,每一塊光滑的鵝卵石會讓你的思緒清晰地浮現(xiàn)故土幾乎完整的回憶,想著遠親近鄰,濃情蜜意沁入心脾,你的心靈變得踏實寧靜不再孤單。鯢溪,就是你面對故土親人的通行證。心有鯢溪,不論你身在長江尾抑或塞北邊村,只要你保留一份濃濃的對鯢溪的思念,你就不是心無所依的漂泊旅人。
守望鯢溪,靜怡的舒坦會讓飽受磨難的你瞬間堅強,讓退出名利場經(jīng)歷過大喜大悲的人大徹大悟回歸寬容,達到“水淺月還澡,四境遍琴音”的境界。鯢溪,是經(jīng)得住歲月閱讀的山水清音。
用心觸摸和傾聽鯢溪,就是一幅抒情的水靈靈的江南水鄉(xiāng)圖了。
鯢溪永遠恬然質(zhì)樸,從不波濤澎湃,總是低吟淺唱著清清的甘甜。她就在晏州人的庭前屋后穿過茂林修竹,任鴨群鳧水,任孩童嬉戲,
老屋和老人
關(guān)于晏州的記憶還有百年前祖輩修筑的那棟有木欄桿、吊腳樓的立材老屋。英子祖母對我講過,修建老屋的杉柏多是從她娘家高峰荍田采購的。房屋雖沒有雕梁畫棟,修建時卻是有天井的二盤樓。從厚重的木樓梯上去,踏上厚厚的木樓板再爬上仍是鋪著木板的二盤樓,久未打掃的塵埃氣息仍然清新地映出那長著灰白胡須開中藥鋪的毓靈祖父高大的身影,一盤樓、二盤樓堆放著首烏、柴胡、連翹、苡仁、桑皮、杜仲、當(dāng)歸、黃芪甚至蜈蚣、血竭等中藥材。穿過散發(fā)著濃濃山野清香的草藥味傳來的“咚咚”聲,是年輕的英子祖母在用明朝年間的青花瓷藥臼為病家搗碎名叫“法夏”的較硬的中藥。
細雨敲窗,石天井旁,二叔壽祥和四叔承祥蹲在棋盤上正炮打翻山馬走斜日……
春節(jié),與英子祖母同樣來自清水河畔慈竹壩的蓮媽媽總是在臘月間將香腸裝好,用透著田野氣息和太陽味的菜籽油炸好幾竹簍蘭酥肉高高地掛在樓前,惹得我們不時爬上樓梯偷吃幾塊,還有酥脆的糖豆(糖包谷)和紅苕絲……已經(jīng)年老的英子祖母坐在竹椅子上,將蒸熟又加了黃豆面、苞谷面和紅糖的酒米糕切成長方形塊狀包進斑竹筍殼葉,然后再用撕細了的粽葉拴捆好。八十歲的英子祖母做這些時永遠不忙不緊,也從不叫我們幫著做,回想起來,老人家是讓春節(jié)期間的我們伸伸展展地耍安逸,而我隨意去包了兩個純粹是因為年輕好奇的興致。
廷烈幺嬸,永遠如她的名一樣勤勞能干,風(fēng)風(fēng)火火,那時連三歲的女兒也很嘴甜地說:“幺婆好勤快哦!”一句無忌的童言哄得幺嬸心頭樂滋滋的。春節(jié)前幺嬸就早已為大家準(zhǔn)備好了滿滿的幾缸她親手用紅糖、老人茶、黑大豆、紫蘇葉、花椒熬制的又香又釅的醬油。正月初一多是冬冷的氣節(jié),清晨五點根本就是黑不見五指,我們還賴在被窩里做著美夢,廷烈幺嬸卻已起床為我們做豬兒粑了。英子祖母和蓮媽媽評價廷烈幺嬸做的豬兒粑“雅悅”:個小、皮薄、餡多,外形花樣也多。初一天的豬兒粑自然少不了“元寶”、“金元閣”、“紫荊花”、“蓮花”、“三尖角”等形狀,包心更有油糖、洗沙、富油、玫瑰、豆沙、櫻桃肉餡、豆腐生、苦薤蔥、黑酥麻、核桃芝麻等,甜的吃悶了吃咸的,面前的那杯茶除了沾濕竹筷揀夾豬兒粑外,還可以喝下清心解膩。
如果說毓靈祖父和英子祖母開的中藥鋪當(dāng)劃歸明清家當(dāng),那么有名在外的晏州大壩豬兒粑飄著的就是極具唐宋遺風(fēng)文化大餐的香味了。
年前的臘月三十天幺叔的對聯(lián)攤子從早到晚都是紅紅火火的,上小學(xué)的天宇弟弟忙著將幺叔寫好的春聯(lián)放在通風(fēng)的地方晾干,那些來買春聯(lián)的則悠閑地“吧嗒”著葉子煙炫耀著自家屋子里過年的喜悅。
關(guān)于老屋,總有一些無奈不可避免。老屋的立材結(jié)構(gòu)雖有部分已改為磚墻,天井也早蓋上青瓦,但油亮的木門檻,卻證明著它衰而不朽。老屋沒有奢華和閑適,底樓只有四大間,它是哺育這個家庭的經(jīng)濟適用房,是勤勞忙碌的先輩們自擁的一方天地,它提供的雖不是最富足的生活,卻是這個家族里子孫溫暖的保障。雖然長胡子的毓靈祖父、漂亮能干的英子祖母、勤勞的廷烈幺嬸已先后駕鶴西去,但一轉(zhuǎn)身,仿佛注視著你的永遠是他們親親的、慈愛的容顏。因為,老宅里遍布著他們年輕的、壯年的、老年的生命脈息。
如今,先輩們多安息于陶淵明采菊東籬抬眼就可以看見的南山,沉靜的老屋里留守的就只有日漸年老的幺叔和也不年輕的二弟。樹大分叉,老屋里走出的子孫們在奔波忙碌于遠隔晏州的他鄉(xiāng),與祖輩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空間里完成著生命的必然過渡,只是在某一個諸如春節(jié)、清明、中秋的焦點上,仿佛候鳥遷家,倦鳥歸巢再聚于老屋家園。
承祥四叔回來總要帶上他的畫夾,畫鯢溪,繪南山,勾清明,描小街……把晏州美好的圖景,精心地從山水間,樹葉間燦爛到流暢的筆端,花兒紅了、紫了、黃了地開著,色彩明亮,永不褪色。與承祥四叔一樣以水墨丹青回放晏州記憶的還有陶彭德先生、楊杰才先生、侯昌遠先生、陳鵬先生以及許許多多晏州的畫家和書家們,春節(jié)的晏州書畫展覽就是一道水墨鯢鄉(xiāng)的風(fēng)景線……
至于晏州的鯤江,那就是每一位晏州在外的游子了,“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如抗日將領(lǐng)陶達綱將軍等諸多晏州赤子,不正是其翼垂天,展翅高飛的大鵬嗎?
晏州記憶,讓我們不再看花,不再看橋,暫且看那晏州薄暮的云彩,我們并立,看著故鄉(xiāng)的風(fēng)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