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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里的鉆機聲

來源:作者:田景軒時間:2014-11-15熱度:0

深山里的鉆機聲
田景軒

吳天勝在“省金牌工人”領獎臺上照相時,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沒有逃脫謝光海的眼睛。他謝光海是什么角色啊,發(fā)小呵,從小跟他一屁股長大的小伙伴呵,那是知根知底的角色。“屁股一翹知道你要灑尿”??此逕o淚的樣子,謝光海心就揪緊了。這次隊上推薦老吳為“金牌工人”,他謝光海是舉雙手贊成。談技術,那是沒說的。這不,就在隔年的全省鉆探技能大賽上,在100多個選手中脫穎而出獲得頭名,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那是要“真功夫”的。從鉆機安裝、調平、起下鉆桿,壓力控制到泥漿配制等等各個環(huán)節(jié),沒一定的理論基礎和長期的實踐操作,是不可想象的。
當老吳走下領獎臺,他快步走上兩步,高興地道:“老大,光榮呵,這不是哪個都有你這么光彩的?!?br>“不,……謝娃,不是這樣說。這個,這個……哎,不說了……中午找個地方吃飯去……哦,不,局里面要開座談會,可能去不了。要不……”
“哎呀,你啰唆哪樣鏟鏟。你去你的,我和黃麻子一道,先去礦上等你得了。”
“哪……好嘛。到礦上,我請兄弟們喝酒?!?br>三天后,吳天勝來到弄洞洼煤礦區(qū)時,已是黃昏時分了。晚上吃飯時,看到他脖勁上一道暗紅的劃痕,紅霞有些心痛。她死命地盯著那條劃痕,感覺一把刀子慢慢劃在自己心上。紅霞是煮飯的,不是本地人,是一次吳天勝上工地時同車認識的。老吳四十來歲,中等個子,一臉樸實憨厚的樣子,給人以一種天生的踏實感。聽說他工地要一個煮飯的,就跟著來了。這是半年前的事了。
老吳從縣城來的時候特意買了兩斤鹵肉、花生米,兩瓶“三星習酒”,是有意要和弟兄們喝個痛快的。
“來,我敬大家?!彼谥x娃身邊,朝他瞇了瞇眼,又朝黃麻子笑了笑,環(huán)視一圈在座的幾個兄弟,仰脖干了大半碗。
“慢點慢點,老大,沒人催你?!敝x娃看到他一口下去嗆得滿臉通紅,不禁嗔怪道。
“沒事……咳,咳。這次去領獎,真是各位兄弟抬舉。要不是這么些年,大家在一起埋頭死干,我也不會有這一手手藝。說起來,誰也不比我差。這榮譽嘛,是單位高看了我,作個代表而已,榮譽永遠是大家的?!?br>“哦喲,才上去幾天,我們領導就變得這么會說話了?!?br>“這是真的,不騙你們。你看,這兩年,家里老是不順,每次不是兄弟照顧,我哪里有哪么多精力顧這頭又顧那頭呀,所以,這酒一定得我敬大家。來,我干了……你們都干嘍,再斟起?!闭f著,一口就干了。他仰起脖子的時候,那三條劃痕就越發(fā)地明顯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是謝娃和黃麻子兩個人架著他放倒他床上的。他是機長,睡二樓一個單間,床是主人家的“席夢絲”。房間很簡陋。除了床,還有一個玻璃茶幾和一條木沙發(fā)。臨走時,兩人都對一臉憂蹙的紅霞道:“嫂子,你就費心了哈?!比缓笸嵬岬沟沟赝肆顺鋈?。房間里飄起縷縷酒氣,喧得紅霞頭發(fā)暈。
紅霞并不是正宗的“嫂子”,說得好聽點,是“同居”、“情人”;難聽一點呢,就是“姘頭”。
紅霞今年也才三十出頭。她飽滿的臉上還映著桃花樣的艷紅。人家說,臉上有腮紅的人易犯“桃花”,說實在的,還真有這么回事。她十八歲嫁給鄰村的毛三海。不出五年,就跟三個男人發(fā)生過關系了。五年過后,她就幾乎天天在淚水中過日子了。因為毛三海終于有一天發(fā)現(xiàn)了他一直在戴著“綠帽子”呢。說起來,話就長了。
她結婚后,第一年,還是個害羞的“新娘子”呢。一天黃昏,她在后屋檐抱柴火,忽然被一雙結實的大手箍住了腰,她還以為是她的“三海”呢,正想說“不要瘋了”,卻聞到一股粗濁的酒氣。車身一看,嚇了一驚,原來是“二叔”。她正想呼喊,二叔忙悟了她的嘴,悄聲道:“不要喊。三海醉了,睡下了……你順我一次,自有你好處……”說著不由分說,就解她的衣服,那時正是夏天,她只穿一件單薄的白底碎花的襯衣。二叔一把就握住了她豐滿的白嫩的乳房。她又驚又羞,頓感渾身冰涼,腦呆“翁”的一聲,一股血竄到腦門頂上,又從腦門頂下竄到腳底……稀里胡涂就被她的“二叔”強暴了。事后,二叔送給三海三千塊錢,說是給他買頭母豬,現(xiàn)在喂母豬國家有補貼。三海歡天喜地謝了他的二叔。二叔開了個砂石廠,初中都沒畢業(yè)的三海每天天一亮就跟其他兩個工人一道幫二叔打砂,月工資七八百元,這在后塘鄉(xiāng)下算是不錯的收入了。紅霞看到三海高興的樣子,心里忽然竄起一股惡心來;但還得陪著笑臉,喊:“二叔,搛菜吃?!倍逖b著很長輩的樣子,低著頭“嗯”一聲。三海又喊紅霞給二叔倒酒……從此以后呢,只要三海在砂廠,二叔就會竄回家來,要紅霞陪他耍一回。紅霞有一次說:“二叔,你是老輩子……我心里老是有個疙瘩,抹不開這個坎?!倍寰瓦叿瓌铀逝值纳碜舆厷獯f:“你,你,就當我是三海……三海就行了……”每一次事后,紅霞都要打一陣干嘔,就象有了身孕一樣。一次,二叔又見她干嘔,就關切地問:“干啷樣?……不會是有了哇?”紅霞也吃了一驚。但她心里明白得很,前幾天才來“紅”呢。每天晚上,看到睡得象死豬一樣的三海,她的心就柔軟得像一個母親。她輕輕給他蓋上鋪蓋,用破竹扇給他打蚊子。三海很年輕,紅霞也很年輕。三海幾乎天天都要跟她做那事,但每一次都很快就氣喘噓噓地草草完事。她不禁會想起“二叔”。他總是會折騰很長時間,有一次她居然“哼”了起來,讓他的二叔激動得臉都脹成了豬肝色。二叔年紀不大,也才四十來歲。他有家,家里有一個兇悍老婆,還有三個半大的孩子。
夜已深了。天很黑,沒有月亮。夜就顯出分外的安靜。她沒有脫衣服,就合身躺在他的身邊。這是初秋,天開始發(fā)亮。黑暗中,還時不時傳來秋蟲的聲音。她微微閉上眼睛,聽著吳天勝均勻的呼吸,她忽然生出一種踏實感來。心想:“要是他一直這樣安靜,一直就這樣靜靜地躺在她身邊,她是多情愿陪著他呀。然而……”她輕嘆一聲。不禁想起兩年以前的種種事情來。
三海又喝醉了,他最近似乎隔外容易醉。他又開始打她,揪她的頭發(fā),用皮帶抽她的肩背,每抽一下,她就瑟縮一陣,她的皮膚還是那樣白嫩,但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了。舊傷才結痂,又添上新傷。她咬著牙,緊著他抽,啪啪啪,接著就有汗水從額上流下來。終于,三海打累了。躺在涼椅上睡著了。天黑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她咬著牙,不讓劇痛使自己發(fā)出一點聲音。她輕輕地挪動步子,回到房間,簡單地收了幾件衣服,把貴川送她的那條項璉揣在手心,忽然一咬牙,頭也不回地就深一腳淺一腳走出了房間,很快消失在黑暗中了。第二天,她坐第一趟早班車逃離了這個她并不熟悉的N縣縣城。她要到Y市去,她的心愛的貴川就在那里等她。
五年前,貴川正在她的灶訪摟著她想親她的時候,三海不知啥時候出現(xiàn)在灶門口了,隨著出現(xiàn)的還有二叔。兩叔子不由分說,撲上來扭著貴川就是一頓死里揍。貴川身材高大,長得也結實,扛打。在反抗中,把三叔來了一棍子,打在頭上,頓時癱在地上,這才脫身跑了。二叔沒事,一會兒又醒轉來了。兩叔子開始數(shù)落紅霞。三海不由分說,上來就是一拳,把嚇得瑟縮一旁的紅霞打得一個趔趄。當天晚上,在二叔的竄掇下,三海把紅霞脫了個精光,捆著她的雙手,在柱頭上吊了一夜。當時已是初冬,后塘這鬼地方冷得早。可憐紅霞,凍了一晚上。第二天,是老眼昏花的婆婆進門來幫三海喂豬食才看到?!ER出門時去叫她來幫著喂豬食,說紅霞生病了。她住在村尾,三海住在村頭,相隔一二百米。看到已凍得身子發(fā)青的紅霞,嚇得老家伙還以為遇到了鬼。喊也喊不應聲,也不知這人是睡死了呢,還是昏死了。掂著腳把媳婦放下來,一邊罵著三?!斑@個挨刀砍腦殼的喲,要死了喲……”接下來,紅霞就發(fā)了三天燒,說了三天胡話。在床上躺了半個月。在老家伙的服侍下活了過來。但人就有些呆滯了??慈四匾膊晦D眼珠子,盯盯的,怪怕人的樣子。
五年了,貴川那一次走后,就再沒出現(xiàn)在后塘了。在無人的時候,她會悄悄拿出貴川送她的金璉子,一邊把玩,一邊紅著臉,心突突地跳著,仿佛是摸著貴川結實光滑的肩背……貴川第一次出現(xiàn)在她眼前時,她的大女兒都兩歲了。他是三海的好朋友,他說他16歲就出門,在外面都有5年了。今年回來過年,聽說三海嫂子人長得漂亮,就特意來看看。哇,這一看,豈止是漂亮,而是非常漂亮呀!哈哈哈……三海哥,這下夠你辛苦的了,家里藏有這么漂亮的媳婦,每天不辛苦死你呀。見他這么說著,說的紅霞心里頭暖烘烘的,身子發(fā)熱起來,不覺就多看了幾眼這個年輕人??此强±实拿婷玻南褚粋€捏鋤頭把的農村人呀,倒蠻像一個教書先生。她看他時,正迎上他火辣辣的含笑的目光。三個大人坐在爐子們,爐子上架著火鍋,醬色的火鍋湯正咕嘟咕嘟地翻滾著肉片和菜葉。
“來來來,川娃子,不要光顧著說話,喝酒?!比Ee著酒碗道。
“喝。……嘖,還是老家的包谷酒安逸?!焙攘司?,抹了一嘴酒漬,貴川又道:“那些所謂酒店里的酒呵,別看包裝稀奇古怪的,其實也只是個醉?!?br>“貴川兄弟,你們經(jīng)常上酒店呵?”紅霞好奇地問道。
“嗯……偶爾,偶爾和老板上一次館子?!?br>“等哪天發(fā)財了,也帶我們上一趟館子嘛?!奔t霞道。
“哪還不好說。……后塘路口不就有家館子?哪天我請川娃下一趟館子去?!比2挥砷_了一個玩笑。三個人都哈哈地笑了。
貴川成了三海家的常客。有時半夜了,月亮都下西坡了,貴娃還在和三海神吹。有時紅霞半夜醒轉來,看到爐子跟前的燈還在亮著。村里人有時就會看到,大清早的,貴娃竟從三海家屋子里走出來,慢慢回自己家去。這在村子里漸漸地有了些閑話。甚至有人繪聲繪色地說,這個貴娃子和紅霞如何如何。人們看紅霞的眼光就有層不屑在里面了。而紅霞自已則渾然不知。其實這里最上心的人是二叔。因為自從這個貴川出現(xiàn)后,二叔很多時候到紅霞那里去就有些不方便了。有好幾次偷偷走近紅霞的家門,卻發(fā)現(xiàn)屋里正坐著個大男人。他不是別人,正是貴川。于是他就把他看到的,想像到的,在村里添油加醋地亂傳。傳到人人都戳川娃的脊梁骨,讓他呆不下去,早點滾蛋最好。而春節(jié)過了,接著夏天也來了,眼看著秋天都快到了,而貴川卻再也沒出去,反倒是在家里安安分分地干起了農活。這是為什么呢?人們都疑惑了。這個事,大約只有紅霞知道。一次他對紅霞說:“除非你也出去打工,我才出去。你呆在村里,我就不走?!闭f得紅霞一個大紅臉。但她很開心,說不出為什么,就覺得這話中聽。漸漸地,每看到貴川踏著穩(wěn)健的步子朝她走來,就感到渾身血開始亂涌,按捺不住心口咚咚地跳。有時,他和三海兩人吹牛時,她也會坐在旁邊,為他們添酒,倒水,也一直坐到大半夜。
有一次,貴川去了一趟縣城,回來時,拿了一條金鏈子要送給紅霞,說是送給嫂子的結婚禮物,還要她戴上讓她看。紅霞卻被嚇得不行,紅著個大紅臉不敢接。在來來回回的推讓中,貴川一把抓住了紅霞的手,紅霞想抽回去已是來不及了。他抓得那樣緊,她的心突突地像要跳出來一樣。貴川騰出另一只手,攬過紅霞的肉實的肩背,在她飽滿的紅臉蛋上親了一口。而這一幕,卻被恰巧來找尋機會的二叔看在了眼里。他沒作聲,悄悄躲在屋檐后面,直到貴川人走了,他才緊跟著闖進門去,拉著紅霞就又親又捏,一面還“親呵”“寶”地亂叫。因為貴娃出現(xiàn)后,差不多有一兩年,他沒機會動過紅霞了。在他心中,他一直認為紅霞就是他的另一個老婆。紅霞一陣陣惡心,不覺就驚叫起來,這一叫,驚動了還沒走出多遠的貴川,他老遠就喊道:“哪樣事?哪樣事?——嫂子!”嚇得二叔趕快藏在廂房里大氣不敢喘。紅霞說:“沒……沒事,一只耕子跑過來,嚇我一跳。”貴川看看,確信沒有啥事,這才跚跚而走。估摸貴川走遠了,二叔才又貓出廂房,用手在紅霞豐滿的屁股上狠狠地捏了一把,痛得紅霞“媽呀”地大叫一聲,這才不甘心地跑走了。
從此后,二叔把貴川恨在了心里。
三海不再相信貴川了。因為一次他無意中聽到了別人對紅霞和貴川的議論。每次貴川來他家時,三海都是一張冷臉,飯也不留他吃,更別說喝酒了。一次,快到吃飯的時候,他對貴川生硬地道:“你走吧,我們要吃飯了?!?br>貴川大大咧咧地道:“沒事,你們吃,我不餓,我?guī)湍銈儙о镟铩!?br>“不,你還是走了的好……我看到有些人,飯就吃不下?!比@^續(xù)冷著臉道。
“你怎么啦?發(fā)瘋呀?”紅霞接口道。
“你跟老子閉嘴!咯老子,臭婆娘!”這一聲吼,嚇得才一歲不到的小囡大哭起來。
貴川只得跚跚地無趣地走了。他一路走去,拖著細長的雙腿,垂著頭,像一個打輸了架的小學生。
紅霞的心也跟著黯淡下來。
想紅霞的時候,貴川會站在路口,老遠看到紅霞走進她的地里,他會在她對面不遠的山上,靜靜地陪她半晌一晌的,直到她背著她的小囡走下坡去,在夕陽的余暉完全淹沒了她的時候。有一次突遇大雨,他倆同時跑到半坡的一間破落的泥壞房里躲雨。貴川這才告訴她,他每天都在看著她。那天恰好囡囡不在,放在奶奶那里了。貴川為她抹頭發(fā)上的雨水,抹著抹著,就把她冷得渾身發(fā)抖的身子緊緊地摟在了懷里。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嘩嘩啦啦的雨水聲和如簾的雨水,把他倆與這個世界結結實實地隔絕開來了。
過幾天,貴川把這個破落的房子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就住了下來。他對家里人說:“晚上在這里好守梨子?!逼鋾r隔梨子成熟還早得很呢。他們隔三差五在這里幽會。他們像一對熱戀中的小青年,每一次兩人壓抑的歡笑聲都把簡陋的泥坯屋子激蕩得像一間溫暖、火熱的新房。這樣的事一直持續(xù)到五年前發(fā)生的那一幕。
那一天,貴川接到Y市打來的電話,和他一同打工的一個“哥們”找到一個好地方,一定要他一起去“發(fā)財”,還說,這事不能外傳,發(fā)財機會不多,是要把握好的喲!這激起了他的好奇心,同時也想到了紅霞,他想帶她一起遠走高飛。沒想到正等他走進紅霞屋門時,被二叔看到了。二叔心想:“老子終于等到這一天了,看你找死!”于是跑到砂廠喊來三海,把貴川堵在了屋里……
五年來,三海喝醉了酒就拿她撒氣。她有一個念想,一直覺得貴川會來找她,會帶她跳出后塘這個山窩窩,所以再多的痛她都能忍著。然而五年過去了,貴川像從人間蒸發(fā)了一樣,音信鳧無。她忍不下了,她一定要去找他。兩年前,她終于來到了Y市。然而她一個人也不認識,這個城市對她來說太陌生了。就在她在火車站躑躕不前的時候,一個年輕小伙子走了過來,問她:“美女,要不要找工作?”她愣怔了一會兒,馬上點頭道:“要要要,隨便哪樣工作都行?!毕胂罂?,她大約是太疲憊了,又近一天沒吃東西,現(xiàn)在對她來講,有一口熱飯,有一張床躺著,比什么都重要。
吳天勝的酣聲起了,他的酣聲很夸張,像海潮起伏,嘩啦啦地,黑洞洞的夜晚頓時變得熱鬧起來。躺在黑暗中,紅霞暗自想,要是那天他不跟著那個小伙子走,會是什么情形呢?然而一切都沒有“如果”?。?br>“那你跟我來嘛?!毙』镒诱f著,就帶著她朝一條小巷子走去。巷子很窄小,路兩側停放著自行車、板車、燒烤架什么的,紅霞一路跟著,有種回到老家鄉(xiāng)場上的感覺??粗車姆课?,也大都低矮老舊,門口偶爾坐著一個目光呆滯的上了年紀的老頭或老女人。這是個深秋的陰天,巷子里光線有些幽暗。才是下午,感覺到了黃昏一樣。走著走著,紅霞的心不踏實起來?!靶⌒值埽蚁肷蠋?。”她無思自通地想到了一個說話的借口。
“快了,馬上就到了。家里有廁所。”小伙子車轉身,上下警惕地打量了她一遍。
又走過一兩百米路,差不多是窄巷的盡頭,才聽小伙子說:“到了?!边@是一間兩層樓的磚房,大門關著,只開一扇小門,門柱上掛著燈廂似的招牌:美美發(fā)屋。她探頭朝里覷了一眼,屋子里黑洞洞的,屋角是幾個年輕姑娘身影。
當天在店里,老板娘帶著她吃了飯,又找一個房間讓她美美地睡了一覺。第二天起來,頓覺精神多了。老板娘是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女人,打扮得很嬌艷,鮮紅的嘴唇仿佛有血水在淌似的,紅霞從沒見過這么鮮紅的口紅,不禁定定地多看了幾眼。老板娘走到紅霞跟前說:“妹兒,到我這兒來的都是好姑娘。做得好,是你們的好處;做不下,隨時都可以走人……路很寬,哪里都能活人?!?br>紅霞誠惶誠恐地看著她,討好似地笑著道:“大姐,我什么都會做。洗衣、刷碗、做飯、買菜,樣樣都會?!?br>“這些我都有人做了,不需要你來做。你和其他妹兒一樣,客人來了,招呼好就是了。”
“招呼客人?——哦……好的好的?!奔t霞雖然不太懂“招呼客人”是什么意思,她想當然地以為就是像后塘村口那家館子一樣,客人來了,就上前招呼……這多簡單的事呀。
店里的姐妹們大多二十來歲,高也不過三十來歲。大家無聊,就都歪坐在沙發(fā)上修指甲,或呆呆地看電視劇。忽然一個姐妹說一聲:“打麻將嘍——”幾個人就圍坐上來,馬上把麻將搓得嚯嚯地響。紅霞不打麻將,就坐在旁邊看,偶爾誰要個水呀、煙灰缸啥的她就遞個手。一天下來,她暗自疑惑:“怎么一個客人都沒有呢?”這個“客人”,她當然指的是理發(fā)的客人??墒堑搅它S昏,姐妹們就開始忙碌起來了。大家匆匆吃了飯,開始梳妝打扮,洗頭啦,化妝啦,換短裙短衫啦,一個個凈都露出白花花的胳膊腿來。老板娘遞給紅霞一套短裙子,要她換上。紅霞說:
“不,這是你的裙子,我不要。我就穿身上這個。”
“等你找了錢,還我一套不成啦!這個樣子,哪個客人要你招呼呀?”
紅霞低頭看了看,比起其他妹子來,她的一身白底碎花襯衣是土氣得有些掉渣了。她只得拿過衣服,走到她昨晚睡過的房間。過一會,當她猶猶豫豫走出房門時,把其他妹兒都驚呆了,不禁“哇——”地叫了起來。老板娘也露出了笑臉,走過來拉著她的手道:“你還是真是一只沒出窩的鳳凰呢。好好,好看得很?!倍t霞的臉卻紅得像一朵火燒云,說不清是害羞還是激動??稍诨璋档臒艄庀拢l也沒留意,紅霞裸露的胳膊腿上,還有一條條隱隱的烏青的斑痕,讓她黯然神傷的斑痕。
這一晚她過得很艱難。
她的第一個客人離開時對老板娘說:“人倒是漂亮。只是他媽的不中用,像死尸一樣?!?br>“得了吧,歪哥,真正的綠色產(chǎn)品讓你償了,就知足吧?!?br>“綠色產(chǎn)品?哈哈哈……對對對,綠色產(chǎn)品。好好好……”說著,在一陣哈哈哈的充滿了淫邪的笑聲中走出門去。
樓上有舒緩的音樂,壁上是曖昧的燈光,空氣中游蕩著一層層滑膩的污濁的氣味,黑暗中不時傳來吃吃的低笑……
第二天中午,天放晴了些。坐在門口,煮飯的阿姨在門口揀蔥葉,紅霞過去幫她揀。阿姨五十來歲,看上去,并不顯老,皮膚也白,很有些風韻。她笑著對紅霞道:“還不適應吧?……人都有第一次的,誰叫我們命不好呢?生不在一個好家庭,嫁不得一個好老公……一切都得靠自己喲。你說是不是?”
“阿姨……你也……”
“好多年了。人老了,男人不喜歡了。但是也奇怪,有些男人還就喜歡我這種老女人……哈哈哈,他媽的,男人有幾個好東西?——都不叫東西呀!所以呵,對男人要狠,不要把他們當人……你把他當人了,他不把你當人?!?br>“阿姨,你家里還有啥人呀?”
“沒了,孤老婆子一個。有一個殘疾兒子,——跟沒有一樣。不,不如沒有呢,——有了他,幾十歲了,還叫人操心?!?br>“那……叔呢?”
“我男人啦?——老東西年輕時候就把我揣了,跟一個小妖精跑了……唉,要不是有一個傻兒子呀,哪個愿意跑出來呢。哎,你年紀輕輕,人也漂亮,怎么會……家人對你不好?“
“……”紅霞的眼淚就在眼眶打轉。阿姨一看情形就知道了八九分,便憤憤地道:“哎,出來了好。天高任鳥飛呀。天下男人都是我的,我喜歡誰就是誰;不喜歡了,老子還難得侍候呢!”
“是……阿姨說得對?!?br>這以后,紅霞恍然變了一個人一樣,感覺這店里的每一個人都是她的親人,進來的每一個男人都是她的情夫,都對他們很親熱。她的生意出奇的好。有的客人為了爭她居然還打架……她曾經(jīng)的三海不見了,二叔那個老東西也不見了,家遠了。她唯獨不敢想起的是還不知事的小囡,毫無音信的川娃……
一晃,兩年過去了。一天,她居然邂逅了一個同鄉(xiāng)。從同鄉(xiāng)的口中得知,三海已外出打工;二叔放山炮炸斷了腿,砂廠停辦了。兩個囡囡隨奶奶。奶奶年紀大了,本來就自顧不暇,哪里帶得了娃娃!兩個娃娃就像土里的野菜,能長成哪樣算哪樣嘍……回到店里,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傷傷心心地哭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她收拾東西就回老家。到了老家,月亮已掛上樹梢了。老太婆聽到是她的聲音,仿佛見了鬼一樣,“嘭”地把門關上。一面絮叨著:“喪門星呵,喪門星呵……毛家祖宗都死絕了呵,出了這么個喪門星呀……”兩個孩子則嚇得琴縮在屋子的一角,大氣不敢出。等老婆子罵夠了,她才想法從門縫里塞進一疊錢,還有一些零票,大約一萬零點。連夜住回到縣城。第二天回到店里了。
她開始經(jīng)常醉酒,醉得不省人事,任由那些客人從她身上滾過,又把她遺棄在黑暗的角落里;嘴里叼著煙,一面吞云吐霧,一面和其他姐妹一樣,大聲地砸著手中的麻將牌……她開始涂沫很深的眼影,沫腥紅的口紅。有時在鏡子里她都會暗自吃驚,這還是曾經(jīng)的紅霞嗎?她明顯地消瘦了,臉色蒼白蒼白的,不再有溫暖的桃紅了……
半年前,一場嚴打,她所在的店徹底關門了。曾經(jīng)的姐妹們作鳥獸散。她也只好另謀去路。說也巧合,在去這個縣城的路上,她遇到了吳天勝。
那天,吳天勝又和老婆干了一架。自從母親大人得了什么尿毒癥以來,老婆就三天兩頭跟他干架。他有三兄妹,他是老二,上有大姐,下有兄弟。在九十年代初,他待崗在家,當了一陣“啃老族”??刹痪?,他因打架坐牢的兄弟出獄了,母親大人發(fā)話了,冷著臉說:“你們都是成家的人了,不能老是坐在我兩個老人這里。你兄弟回家了,他還沒成家,沒住處。你們搬出去自已想辦法吧?!碑敃r兒子也才兩三歲,兩口子都是下崗工人,哪里有錢出去租房子?媳婦的心先就涼了,向婆婆媽頂嘴說:“你老要一碗水端平哈!小兒子住得,二兒子就不是兒子?就住不得?誰叫你生的兒子沒本事,住不起自己的房子,養(yǎng)不活婆娘娃兒!不行!要住大家住,不住大家不住!”現(xiàn)在的老吳,即當時的小吳很為難,兩頭不是人。但他到底想得寬,心想:“是自己沒本事,連累了老人家,連累了媳婦兒子;但該搬還得搬呵。”于是帶著年幼無知的兒子和不情不愿的老婆,到了單位所在省城,租了一間幾平米的房子住了下來。這一住就是十來年。自己到外面到處打工,幫人打鉆。錢沒掙上,倒練就了一身好本事。單位效益好了,市場活了,他又重新上崗時,已成了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技術骨干之一,很快就當上了機長。單位又開始搞承包。幾年下來,收入高了,買了房子,把婆娘娃兒接進了新房子,一家人高興得眼淚都流下來了。單單在這時候,老人家病倒了。小兒子還是過得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大姑娘日子也過得拮據(jù),只有投靠二兒子了。老吳倒沒啥說的,給老人養(yǎng)老送終天經(jīng)地理;可媳婦卻不干了,想起當初被老家伙趕出門的情形,還恍如昨天。于是一口回絕,道:“給她醫(yī)?。坎豢赡?!讓她找她的幺兒去呀。她不是那么得愛她的幺兒么?為了讓她的幺住家里,連自己的親孫子都可以不要么?”老吳只得悶聲道:“過都過去的事情了,還提它干什么?”
“不提它!我要記一輩子呢。她老人家大概認為我們一輩子出不了頭呢?”
“我們不是出頭了么?——出頭了,已是對她老人家最大的回敬了,你還要干什么嘍?自己的媽,自己不養(yǎng)哪個養(yǎng)嘍?”
“哦,現(xiàn)在她曉得你是他兒子了?當初咋就忘了呢?她那么狠得下心,我還以為她一輩子不求人了呢?早曉得有今天,又何必做出那么缺德的事來?!?br>“露馨,不許你亂說話哈!她再錯也是我的媽!是生我的媽!沒有她就沒有我。這一點我還是清楚的。也請你尊重一點哈?!?br>“叫我尊重?那我是你家的什么?為你生兒育女,難道我只你家的保姆么?就只是干受氣,干受苦么?你一心只有你媽,你媽當初咋做得哪個絕呢!你不在家,就把我們孤兒寡母趕出來!憑哪樣呵!憑是當媽的就可以這樣做呵!……嗚嗚嗚……要過就過,不過拉倒!你要你媽,就不要我!要我,就不要你媽!就這么辦!你看著辦吧……化生,走,跟我去外婆家,這里不是我們的家……”說著,就去收件東西,要去娘家。
吳天勝腦呆像要炸了一樣,亂得像一團麻。這時也甩了一句話:“要走你走,化生不能走?;俏覅羌业娜恕?br>“化生是你吳家的人,哪我是你家啥子人?!是偷來的?揀來的?是我不要臉估倒爬來的?你跟我說清楚!說清楚!!說不清楚老娘跟你沒完?。?!……”說著,被子嘍,衣服嘍,凳子嘍……但凡手里能抓到的東西,一股腦兒砸向老吳。
老吳一下子蹲在地上,抱著頭,眼淚嘩嘩嘩地淌個不停,他不停地打自己的頭,心中絕望得跳樓的心都有了。他不明白,一件簡簡單單的事,怎么就說不清楚了呢?媳婦在哭,在讀初中的兒子也在哭。一個家亂成一鍋粥了。
但老人家還躺在醫(yī)院,正等著他這個兒子拿錢去醫(yī)呢。錢都是露馨把持著,他平時手里頂多也就幾百千把塊的零用錢。沒辦法,只得先找單位借。把母親安頓好了,家里是暫時熄不了火的了,先到工地把工工作理順了再說。就是在這種情形下,他上了和紅霞同一輛車,而且同座。
這一晚大家都睡得死,第二天起床時,都是快中午的時候了。紅霞問他,勁子上的抓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她知道了是我借錢給老媽治病,鬧著堅決要和我離婚。這不,抓成這樣了……”
“疼不疼?”說著,她用手輕輕摸他的脖子。老吳偏開勃頸邁開了。道:
“沒事沒事。走,搞東西吃,今天還要進城買材料呢?!?br>兩個人吃了東西,黃麻子開了車,和吳天勝進城去了。看著皮卡車一搖一晃地開出工地,紅霞不禁在心中想:當時怎么就那么大膽,跟著他到這么偏遠的山溝里來了呢?難道當真是把自己當難命一條,只要能有活路,就不管這是一條什么路了么?
當時,客車在山道上一偏一歪地走著的時候,她的身體也不時撞倒在身邊的這個男人身上。大約是中午時分了,大家的肚子開始咕咕地叫,應該要到吃午飯的時候了。果然,到一家路邊店處,車子停了下來,大家陸續(xù)下車,去吃東西。吃過快餐回到車上,紅霞看到身邊這個男人垂著頭,還歪在座位上,一動不動的。她滿腹狐疑坐到座位上,低頭一看,見男子滿臉淚痕,肩膀還在微微地顫抖著呢?!欢ㄓ龅侥臉觽氖铝?。她暗自想??吹揭粋€男人這么脆弱,潛伏在她內心深處的母性似乎被激發(fā)了出來,她的心跟著也變得柔軟了。她試著拉了拉他的衣袖,輕聲問:“大哥,怎么啦?——你沒事吧?”老吳一個激靈醒了過來,趕忙用衣袖揩去眼角的淚水,不好意思地道:“哦,沒事……沒事。這是到哪里了?”原來他睡著了。還在夢中哭呢。
紅霞長舒了一口氣,但她的心卻被他牽住了。兩年多了,她幾乎忘記了她的母性,忘記了心疼一個人的感受?,F(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的心并不缺少和軟。
“你們這是要到哪去呵?”
“下鄉(xiāng),打鉆。我們是找礦的?!?br>“哦,地質隊的?”
“嗯嗯,對對,你聽說過地質隊?”
“知道呵。我們那里也去過地質隊,我還給他們做過飯呢?”
“哦,那你還算是了解地質隊哈?我們搞地質的,就是苦得很呀。”
“我不覺得呀,看你們游山玩水的,蠻瀟灑?!?br>“我還第一次聽人這么評價地質隊呢。在你看來,搞地質還蠻浪漫。”
“嘿嘿……是呀,我都差一點嫁給地質隊的了……可惜他們走得太快嘍,沒緣份了?!?br>“你是要到哪去呀?”
“不知道。走到哪點算哪點……到處流浪?!?br>這句話讓老吳心中打了個小疙瘩?!傲骼恕??一個女人到處“流浪”?這會讓人有很多想象的。但她的一句“我還給地質隊做過飯呢”讓他覺得她很親切。于是試探著問:
“我們工地正要個做飯的,不知你……還愿不愿意再給地質隊做飯?”
“真的呀?……你沒騙我?我正愁找不到事做呢。”
“真的呢。如果愿意,今天到點下車,我們就可以轉車進山里喲?!?br>紅霞含笑著死死盯了他一眼,肯定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紅霞就來到了弄洞洼煤礦工地,成了老吳鉆探機場的炊事員。
素面朝天,衣著樸實。來弄洞洼幾天時間,真實的紅霞又出現(xiàn)了。她本來就勤快,又能弄得一手好菜,大家都說老吳有眼光,揀得個“便宜媳婦”。因為是半道上叫來的,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認為“紅霞是老吳的人”。其實,這倒讓老吳背了個大黑鍋。家里亂成那個樣子,他哪還有心思想這些花花草草的事喲。
謝娃從機場上回來,手里提一雙油膩膩的帆布手套。
“嫂子,老吳哥呢?”
“不是進城買工具去了嗎?”
“哦,是的哈。他昨晚就說的,還以他喝醉了,忘了呢?——還有吃的沒有?修一早上機子,還沒吃東西。”
“那等到哈,我去給你下碗面?!?br>“好?!边呎f著,謝娃打了一盆水,在門邊洗臉。
“嫂子,大家都喜歡你。其實我是覺得你比老吳哥家里那個好。那個惡雞婆惹不起……不過,她跟著老吳哥倒是吃過不少苦。你不曉得,那些年,地質隊他媽的真遭孽,無路可走。”謝娃邊吃著面,邊絮叨道?!澳銈僋縣,我知道。我還有過一個朋友,是你們N縣的?!?br>“哦,是嗎?那現(xiàn)在還有聯(lián)系嗎?”紅霞在爐子邊洗碗,一面和謝娃聊,她并不把“N縣的朋友”放在心上,她想,他這樣說,大約只是想討好她的意思。
“我這個朋友,夠哥們。人長得年輕,帥氣;只是可惜了……”
“怎么可惜了?”
     “跟錯人了。早先他跟他的朋友搞傳銷,——我就是那時候認識他的。結果沒搞出啥明堂。又去倒賣文物。不過,聽說那個本錢大,沒搞成。后來就出國,到緬甸去‘弄貨‘——就是搞海洛因,白粉。當時他叫我和他一道。不過我沒去。我知道他只是一個馬仔,好多事身不由已。但是我知道他們一些事情。曉得我不跟去,‘大哥’要弄我。是他及時提醒我,叫我跑的……這不,就來找我的老吳哥,他當時正在幫別人打鉆?!抢蠀歉缃涛掖蜚@的?!?br>“講半天,你那個朋友后來怎么樣了?”
“后來沒聯(lián)系了。不過有一年遇到一個熟人,說那幫家伙在昆明遭抓了。我還記得他名字,叫……川,會川?不,是貴川?王貴川?……李貴川?大家叫他貴川,姓什么忘了,時間久了?!?br>“貴川?你確信?他真是N縣人?”
    “嗯,是他講的呀,N縣。都七八年了,唉……”
“哦……”紅霞聽著,忽然停住了手,抬起臉,似有心事似的,又“哦”了一聲,喃喃道:“怪不得?!?br>“你說什么,嫂子?”
“哦,沒什么。吳機長他們好久回來呀?”
“說不清。東西買了就會回來的吧。……三四點鐘,一般都是三四點鐘。”
謝娃放了碗。又拿上他的手套,去機場了。謝娃走了好半天,紅霞還在兀自發(fā)愣。
屋子里沒有人。紅霞走上二樓她和老吳的房間,從她的隨身帶的提包里,小心掏出那條金鏈子來,攤在手心,輕輕地撫摸著。八年了,整整八年了。金鏈子在她心中似乎變得越來越沉。
吳天勝平時話不多,自從紅霞和他來到機場后,就沒見他好好地說過話,整天都看到他忙進忙出,不是上機場,就是進城買材料,或是跑單位,有時晚上還加夜班。他半個月,或是二十天回家一趟,每次回來,都要醉一場。謝娃他們很了解他,知道他挺得住,從不勸他,任他醉。也許在這樣的麻醉狀態(tài)中,睡一覺,很多事情也就過去了。當時在外面打工的時候,他常常是一個人上整天班(白班和夜班),最多一次上了一個月,就是中途吃飯或修機子的時候,打個盹。一個月下來,人都累變形了。但那個鉆孔老板狠狠地賺了一筆,分了一萬塊錢給他。當他拿到這筆錢時,眼淚花花都出來了。他說,這是他平生見過的最大一筆錢了,露馨見了不定有多高興。那一晚他喝醉了,第二天睡了一整天,大伙兒還以為他死了呢。結果到晚上,他又醒過來了。謝娃不只一次在紅霞面前談到過他老吳哥的事情。
兩個月前,有一天,也就是老吳回到工地后,照例又喝醉那次。謝娃和黃麻子他們在堂屋打麻將。紅霞到廚房收拾碗筷時,剛到門口,見里面黑洞洞的地上蹲著一團黑影,正嚶嚶地啜泣。嚇了她一跳。走攏仔細一看,原來是吳機長。紅霞搶上兩步,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問他:“咋不到房里去休息呢?”
他說:“睡不著,難受得很,想找你……吹吹牛。進來看,你不在?!?br>“那你坐好,我扶你坐好?!?br>“不用,我沒……醉,我自已得行?!闭f著,硬撐著,把自己挪到板凳上。
“過……日子,不容易。他媽的真不容易!好不容易脫離苦海了,上……岸了,又鬧出他媽的那么些事來。妹子,你不知道,你們女人不講起理來,比牛還‘?!?,我實在是怕了……她年輕時候不是這樣的,在一個屋檐下過苦日子,還一天樂哈哈的;現(xiàn)在日子好了,新房子買了,兒子也大了,卻動不動甩臉子……罵我老娘;娘再錯……那也不是該罵的?!?br>“嫂子可能是氣胡涂了,清醒了,就沒事了。”
“她才不胡涂呢?過去的事情她記得清楚得很。……她要離婚,我隨她……不過話說過來,我們不能做沒良心的事。她大好時光給我吳某人了,現(xiàn)在人老珠黃了,不要人家了,這不是我吳某人能夠做出來的事。你放心,妹子,咱們做事一定對得起良心?!?br>“我肯定相信你,吳大哥?!?br>“妹子,你一個女人在外面,不容易。女人就應該有個家,不比男人,在哪里都可以混著。女人不同,女人是應該用來心疼的……紅霞妹子,我要給你漲工資。明天,就明天……”
“不,吳大哥,我已經(jīng)夠滿足了。我一個人要不了那么多錢。謝謝嘍?!?br>“不,不是那么回事。明天,明天起,你還負責看材料。拿雙份工資。別人沒啥說的……你不要推辭。”
“謝謝!謝謝!吳大哥,我扶你去休息。”
“我休息,好……不要扶,我自己上得去。”說著,就搖晃著身子站了起來,結果一個趔趄歪在了紅霞身上,正挨著她滾燙的臉。他親了她一口……頓時,人忽然清醒了一半。一下子站直了,道:
“好了,我去休息了?!闭f著,挺直了腰,一步一步上樓,走到他的房間去了。
謝娃他們打麻將將近午夜的時候,他出來撒尿,看到紅霞手里端一碗水,在輕輕地敲老吳的房間。一會,老吳出來了,一把拉過紅霞的衣袖,兩個人一起進了房間,房門輕輕掩上了。看到這一幕,他驚得一時忘了撒尿。待反應過來后,不禁吃吃地笑了。
他回到麻將桌,神密地道:“我們有酒喝了?!庇谑蔷桶芽吹降那樾我晃逡皇f了一遍。黃麻子道:
“媽×的,人家干好事,我們操哪樣卵心呵!摸牌摸牌……”
“呵,哪行呢?老大有好事,不可能不和大家分享噻。這不是老大的風格。你們放心好了。等著喝酒吧。”
第二天,果然老吳被“逼”著請了大家一臺酒。謝娃和黃麻子還鬧著要他倆喝“交杯酒”呢。
紅霞摸著冰涼涼的金鏈,往事像水中的沉渣一樣,又浮了起來。兩個囡呢?兩篼野菜啊……想到此處,眼淚水就溢出眼眶了,“啪”地打在她的疆硬的手背上,心不禁微微一縮,感到被誰抽了一記耳光,半邊臉都紅辣辣的。
晚上,她跟吳天勝道:
“老吳,我家里有兩個崽,不知成哪樣子了。心里頭發(fā)慌得很,老感覺要出事。我想回去一趟……這段時間多謝你收留我。……我真的很開心。我走后,你再找個做飯的……我怕,萬一事情絆到,一時半會兒回不來?!?br>“嗯……唉,真是的。我真是該死!不要臉!”說著,在自己臉上狠狠地抽了幾個耳刮子。
“你這是咋啦?不要這樣……”
“我真的竟會舍不得你走了?!墒?,我又能給你什么呢?連自己的家事都處理不好,我還有哪樣資格去愛自己的女人呢?唉……自私!呸!真不要臉呵……”
“老吳……我真讓你為難了。我……算了。我們今天不講了,哈?睡覺吧。你明天事情還多。”
“……好嘛。過幾天,等我想一想?!?br>幾天后,黃麻子開車送老吳回單位,紅霞也跟著去了。到了Y市,老吳到車站幫紅霞買了回N縣的車票,送她上車,直到車走后,才離開。當天又匆匆趕回到弄洞洼。回工地的一路上,老吳沒開口說一句話。
差不多一個月過去了。老吳接到紅霞從N縣打來的電話。告訴他,她把兩個囡崽接到縣城,租了個房子一起住,她要帶兩個孩子讀書。她在縣城租了個攤位,做菜生意。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張了。她還說,如果老吳哪天打鉆到了N縣,記得去照顧她生意,多買她的菜。說著兩個人都哈哈地笑了。
老吳也告訴她,他兩口子沒有離成婚。老媽的病三姐弟分攤照顧,這樣大家都沒話說。當然啦,現(xiàn)在學會在身邊搞個“小金庫”了,免得自己一個子不留,真遇上了事,難擺平。不過紅霞告訴他,這樣不好,如果哪天被老婆發(fā)現(xiàn)了,可能更糟糕。最好的辦法,還是讓嫂子理解你當兒子的心,理解你的不容易,兩個人一起分擔,生活可能會更穩(wěn)當些吧……
老吳說,你既然都想得這樣明白,就想法重新成個家吧。
但對方沉默一陣后,忽然傳來了“嘟-嘟-嘟-”的關機聲。老吳疑視了一會兒手機屏幕,喃喃地道:“關機了?是吹的時間太久了,都吹沒電了吧?”一面淺笑著,一面朝他的鉆機走去。
不遠處,鉆機的隆隆聲把寂靜的山谷吼叫得越發(fā)的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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