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筋的苦悶
來源:作者:陳希瑞時間:2014-11-14熱度:0次
老牛筋的苦悶
那天一上班,總編就交給我一封信,對我說,陳記者,我手頭有一封群眾來信,反映當前農(nóng)村存在一些新情況,新問題,我讀了感覺問題很突出,很尖銳,也很有代表性,并吩咐我馬上下去調(diào)查一下,回頭在《新城日報》發(fā)個頭版頭條,以便引起社會廣泛重視。
為了方便采訪,總編還給我派了車。在車上,我細細讀了這封來自城郊鴨塘村的來信,感覺心頭沉甸甸的。
正是盛夏季節(jié),驕陽似火,車子在平坦的大道上疾馳。透過車窗,我看見遠遠近近的莊稼地里,農(nóng)民們正在忙著抗旱,澆地保苗。能澆上水的地塊,玉米綠油油的,澆不上水的玉米,白茫茫的麥茬地,連玉米苗都快要干枯了,連個人影兒都沒有??吹竭@幅情景,我的心情愈加沉重。我知道,今年,我們這里遭遇了百年一遇的干旱,到處都是干旱缺水的聲音,旱魔的陰影籠罩大地。
我們來到鴨塘村,打聽到陳春和的名字,就是這個人寫的這封群眾來信。我們進了村,偏偏遇到一個老頭趕著一群羊,不緊不慢地走在前頭。司機按了幾下喇叭,誰知那老頭回頭瞅了瞅,就是不讓路。村子除了幾條主要大街鋪了水泥,小巷還是窄窄的土道。老頭就這樣把我們引入了一條小巷。司機罵了一句“老牛筋!”,耐著性子,跟在后頭,好容易看見老頭把羊群趕進一個院子。一打聽,這個人正是我們要找的陳春和。
陳春和五十歲出頭,腰板很好,黑紅臉,一雙很明亮的眼睛望著我。看上去很和藹的一個人,怎么跟“老牛筋”扯上了邊?我暗想。
聽我說明來意,陳春和總算朝我笑了笑說:“我回頭一看見是‘新聞采訪’車,就估摸你們是來找我的。我不給你們讓路,那是因為我一看見是官府衙門的車就來氣。你們這些吹喇叭抬轎子的,光知道報喜不報憂!”陳春和的老婆站在一邊,小聲罵他:“死老頭子,別胡說!”
陳春和這才收住口說:“你們先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回頭再來找我?!?br> 這個老牛筋,玩什么花樣兒?見他這樣說,我們決定先去村委看看,卻看見鐵將軍把門,只得到地里去看看情況。
鴨塘村地處無水區(qū),四面都是平整的土地,卻看不得一處有水的地方。由于幾個月不下雨,平塘干了,水灣干了,小河干了,玉米苗焉了,就連地里的草也都奄奄一息。在村東,我們遇到了女村長,此時,她正在工地上,指揮挖掘機在大平塘里挖小平塘。
見了女村長,我們委婉地提出,大旱面前,應當如何面對。女村長得知我是《新城日報》記者,隨即揮著手說:“大旱面前,我們舍小家顧大家,不等不靠,抗旱自救,這不,眼下正在大平塘里挖小平塘,積極尋找水源,解決全村澆地問題?!?br> 女村長說的好,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這才是村民的好當家人哪!
我們又到村西去轉(zhuǎn)了轉(zhuǎn),那里,也有挖掘機在挖平塘,尋找水源。同樣是在大平塘里挖小平塘。
眼前這一幕幕,這跟陳春和信上說的可是大相徑庭呀。
村里正在想法找水,那么鎮(zhèn)里又該如何作為?我決定推翻原先的采訪打算,決定重新寫一篇旱區(qū)人民抗旱紀實。
在鎮(zhèn)里,面對記者提問,鎮(zhèn)長聲音宏亮,鼓舞人心。鎮(zhèn)長說:“本鎮(zhèn)規(guī)模宏大的古河引水工程已經(jīng)開工,這項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惠民工程,在不遠的將來,將會覆蓋整個無水區(qū)……”
返回鴨塘村的路上,我的心情十分激蕩。大旱面前,大家都在積極找水,你陳春和卻成反調(diào),說什么有水區(qū)人家合伙打機井,無水區(q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莊稼旱死,如今當官的都拼命撈錢去了,誰還管老百姓的死活?簡直是胡扯!這種人,唯恐天下不亂,等見了那個老牛筋,非好好訓訓他不開!
“陳春和,你給我解釋清楚,為什么你信上寫的,跟我們看到的根本就不一樣?”等我們回到陳春和家,我劈頭就問。
“形勢大好,大好形勢,是不是?”陳春和隨手點了一支煙,慢聲細語說道。
“怪不得你們報紙上一片歌舞升平,哪知道老百姓的疾苦?你們當記者的,聽聽領導幾句大話,蜻蜓點水走馬觀花走走看看就能寫成新聞,是不是?”陳春和聲音一下子大了,說,“你知道嗎?我們鴨塘村村東那個占地二十多畝的大平塘,那可是上級的扶貧工程,如今卻叫女村長挖了,霸占了。大平塘周圍,就有她的幾百畝地。往后,群眾還指望什么澆地?我敢說,女村長就是新興地主,請問大記者,村干部如此霸道,誰來管管!”聽到這里,我的心頭一震。
陳春和說:“村西那個大平塘,同樣是扶貧工程,你可知道那是誰在挖平塘?那是我們村的種地大戶王大發(fā)、大家都叫他王老虎挖的。還有河里的河道,全都叫他用挖掘機挖了,肆意圈占起來 ,蓄水、養(yǎng)魚,當成釣魚場,成了當?shù)匾话?。再說,我們村大小平塘十幾個,集體的平塘,集體的財產(chǎn),誰挖一挖就成了誰的,這跟過去的地主惡霸有什么兩樣?群眾還活不活了?大家都叫我老牛筋,認死理,如今為了大家,我就是要較這個真,看看到底有沒有說理的地方!”聽到這里,我愈發(fā)震驚了。
看來陳春和氣憤難平了,停一下又說:“那次,我到挖掘現(xiàn)場發(fā)了幾句牢騷,那位機手從駕駛室探出臉來教訓我:‘這就叫現(xiàn)實,不管玩正的玩邪的,誰有能耐誰發(fā)大財,誰管誰?’”看來,陳春和一針見血,我們當記者的大多浮在面上,聽聽匯報、看看材料,并沒有深入扎實的工作作風。
陳春和一頓夾七夾八的話,弄得我心里很亂。顯而易見,在農(nóng)村,誰有勢力,誰就是老大。村干部有權,種地大戶有勢,兩股勢力腰粗腿壯,如果抱成一團,那簡直就能為所欲為、無人能敵了。
在陳春和的抱怨聲中,我還是仿佛撥云見日般看見,鎮(zhèn)里的古河引水工程終于竣工了,伴隨著嘩嘩的流水聲,村民們歡騰了,奄奄一息的莊稼終于煥發(fā)了生機,大地一片新綠。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