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玉
來源：作者：張朝霞時間：2014-12-20熱度：0次
上集
1
這是一個夏末的凌晨，天色微明，村對面的山頭上剛剛露出淡淡的紅光，紅玉就上路了。
昨天，紅玉接到縣文化局《萬山叢中》編輯部的通知，讓她到縣城參加文藝訓(xùn)練班。她學(xué)習(xí)寫作已經(jīng)兩個春秋了，然而冬去春來，寄出去的稿子像戀家的燕子一樣，又一一飛回了她的手中?！豆媚锟蘖恕愤@首小詩在《萬山叢中》刊登以后，對紅玉的促進很大，盡管她寄出去的稿子，還照樣退回，但她覺得其樂無窮，因為這是她的理想。
紅玉的家鄉(xiāng)離縣城有近百里路，要步行20多里路才有客車。
直到下午六點鐘，客車才來到縣城。下車后，紅玉來到縣文化局時，看見報到室的門上掛著一把鎖子。她又來到一個敞開著門的屋前，只見一個身穿米色背心的年輕人正在低頭讀書。
紅玉在門上敲了敲，那年輕人突然抬起頭“你？”聲未發(fā)出，問話停止了，英俊的臉上出現(xiàn)了驚訝的表情。
“我是來報到的，管報到的人呢？”紅玉說著走了進去。
“下班了?！蹦贻p人說著，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紅玉的臉。
紅玉覺得這個人有點莫名其妙，便說：“我叫紅玉。”
“啊，真是人如其名?！蹦贻p人急忙放下手中的書。
“我叫呂詩，快請坐。剛才老李下班時，說報到人只差一個了，讓我等著，沒想到是你?！敝钡竭@時呂詩才從驚訝中清醒過來，他給紅玉倒了一杯水。
“你還沒有吃飯吧，我去給你打。”說著就出去了。
紅玉打量著這個別具一格的住宿，滿目琳瑯的書柜中，有條有理的擺著中外文學(xué)名著。在大書柜的后面藏著一只鋼絲床，雪白的蚊帳罩在上面，隱約能看見里面提花的毛巾被和有著緋紅色燈罩的臺燈。枕頭上放著一翻開的書。
這是剛才呂詩放下的書，紅玉順手拿起來，原來是周汝昌的《曹雪芹小傳》。封面上梳著長辮子的曹雪芹迎面走來，左手拿著一本書，右手扶在腰間，整個神態(tài)讓人感受到一種內(nèi)在的錚錚骨氣，智慧的前額下，一雙深邃的眼睛流露著求索進取的自信。
紅玉看著有點愛不釋手，她熱愛《紅樓夢》，但更熱愛曹雪芹，她想要是曹雪芹還在世上，她說不一定會…
“餓壞了吧，快請吃飯。”呂詩的聲音把紅玉從對曹雪芹的愛慕之情中驚醒過來。
兩個饃頭，一盤小菜，放在了寫字臺上，呂詩把一雙有著精美圖案的黑色筷子遞給了紅玉。
紅玉放下《曹雪芹小傳》說：“你在搞《紅樓夢》研究？”
“不，我只是喜愛?！眳卧娬f著眼中出現(xiàn)了敬慕之情。
“是的，大凡愛好文學(xué)的人都喜歡讀《紅樓夢》，我也十分喜愛。”
“清代的文人雅士中流傳這樣的詩句，‘開談不說《紅樓夢》，讀盡史書也枉然。’這就道出了《紅樓夢》在文學(xué)史上的地位和價值。”
兩個剛剛認識的年輕人，由于興趣的一致，就天南海北地談起來了。
紅玉慢慢的嚼著饅頭，此刻她完全沉浸在《紅樓夢》之中。
“你說，這位脂硯齋先生，究竟是何許人也？”紅玉問。
“這是紅學(xué)研究中的重要課題，多少年來，紅學(xué)研究者嘔心瀝血地考證，都沒有做出明確的回答。”呂詩說。
“我認為她是個女的，就脂字而講，也應(yīng)該是個女的?！睆募t玉那肯定的語氣中，仿佛那位紅學(xué)研究的代表人物之一的周汝昌先生曾與她相約過。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為什么要說是男的呢？而且還說成是叔父，就從脂硯齋的批語和除夕之夜哭曹雪芹說的話，也證明是個女的。只有同輩人才有共同的遭遇，只有異性之間深深的愛才有這樣的情感?！?br> “所言極是。曹雪芹去逝后，脂硯齋悲痛萬分，并題詩：茜紗公子情無限，脂硯先生恨幾多。此情此意，曾多少次激動的我淚流滿面。當我讀到：‘而今后，惟愿造化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時，不竟為我今天沒有這樣一個同道、密友而悲哀?！奔t玉說著放下筷子。由于脂硯齋引起的感情之波，陣陣激蕩著她的心胸， 說到這里，她下意識地看了呂詩。
呂詩沒有想到紅玉對曹雪芹有這樣深入理解，便說：“同道、密友，在生活中是會遇到的，由于可見，你不止一次地讀過《紅樓夢》吧！”
“不下十次吧，否則，是沒有理由談《紅樓夢》的。呂老師，班門弄斧，讓你見笑了。”紅玉覺得自己在剛剛認識的老師面前如此放肆，實在有點無禮。
“哪里的話。我們共同學(xué)習(xí)吧，知識的探索是無止境的，讓我們就《紅樓夢》和曹雪芹，今天多多商討吧。”
天，不知什么時候已黑了下來，明亮的月光在他們娓娓的傾談中已照在窗戶上。
“紅玉，天不早了，我們明天再談吧?！眳卧姲鸭t玉引到樓上的一個房間。
“這次從農(nóng)村來的姑娘只有你一個人，早點休息吧?！眳卧娬f著帶上門出去了。
這是一個美麗的月夜，微微的夜風，拂去了白日的悶熱，皎潔的月光從滿是玻璃的窗戶瀉了進來，樓前挺拔的白楊，在地上投下了搖曳不定的斑影。
紅玉靜靜地躺在床上，久久地不能入睡。她曾作過多少幻想，曾多少次尋找過那文學(xué)上的知音，那生活中的伴侶，當她第一眼看見呂詩時覺得這年輕人，就是她靈魂深處時刻呼喚的偶像。
她覺得呂詩長的很英俊，身材偉岸，面貌生動而有吸引力，瀟灑的風度中體現(xiàn)出男子漢旺盛的精力，文雅的氣質(zhì)中蘊含著精敏的才智，相同的愛好使紅玉在他的面前如故人一般。
夜深了，紅玉仍然不能收住那野馬般奔馳的思緒，望著窗外晶瑩的月光，她在心底吟詠到：明月，你慢慢的浮游，伴隨我度過這難忘的一夜。
2
送紅玉休息后，呂詩回到房間，拿起《曹雪芹小傳》讀著?？墒?，無論周汝昌先生對曹雪芹研究的精神多么讓人佩服，今天晚上都不能打動呂詩的心，他看著看著就走神了。
他干脆放下手中的書，遙望著窗外的明月，仿佛看見月中嫦娥正在翩翩起舞。那悠悠的青絲，那眉心的紅痣，是中國古代美女的象征，是藝術(shù)家手下的精靈，而他今天卻在現(xiàn)實生活中見到了這迷人的眉心紅痣。
呂詩望著明月不由的又想起了今天下午見到紅玉的情景。
當他在曹氏興衰史中流連的時候，輕輕的敲門聲驚醒了他，他急忙抬起來頭，只見門口站著一位婷婷玉立的少女。左手腕上帶著一只玉鐲閃閃發(fā)光，過腰的長辮繞著雪白頎長的脖頸放在胸前，如玉的面容，修長的眉毛，清澈的眼睛，端莊的鼻梁，柔美的薄唇，還有那杰出的眉心紅痣，啊，簡直就是一個活脫脫的人間仙女！
紅玉非凡的美貌使呂詩驚訝，但更使他疑惑的是紅玉竟和他最最熟悉的一個人十分相象，要不是那長辮，要不是那眉心紅痣，他是分不清她們的。還有不能讓他理解的是紅玉為什么要帶著一只玉鐲？
到了第二天，呂詩給學(xué)員們講課，當他看見坐在最前一排的紅玉時，那心中的疑惑又浮上了心頭。
下課后，紅玉來找他說：“呂老師，你講的真好，我原來什么也不懂。什么立意啊，主題啊，布局啊，我從不考慮，我只當隨心所欲地寫下去就是小說，怪不得，我寄出去的稿子一篇也登不了?！?br> “是不是，每次收到退稿，都要罵一頓編輯？”呂詩風趣地逗著紅玉。
“沒有的事，不過，據(jù)聽說，我們的稿子寄去，編輯連看也不看，就退回來了。是真的嗎？”紅玉用清澈的眼睛看著呂詩。
“這個嘛，我想不一定，只要你的稿子是佳作，一定會錄用的，不要聽信傳說，好好努力吧。”呂詩覺得紅玉純潔的象一股山間泉水，在她身上看不到世俗的塵埃。
“紅玉，你這次帶稿子來了嗎？”
“帶了幾個初稿?！?br> “能讓我看看嗎？”
“正想讓你給我改一改。今天聽了你的課，我覺得我寫的根本不是小說，實在羞出于手?！奔t玉說著不好意思地笑了。
“寫作，是一件艱難的事，每一個人開始寫作都是這樣?！眳卧娚钣懈杏|地說。
“呂老師，你登在刊物上的那些小說，我都拜讀過了，寫的真好?！?br> “那也是偶然的，我的大部分作品都是不成功的?！眳卧娪蟹执绲臍庹Z中流露出謙虛的態(tài)度。正是這平易近人的品格，才使紅玉這樣愿意接近他。
“什么時候，我才能寫出一篇像樣的小說，我覺得這種信念仿佛是一種債務(wù)要去償還?！鄙畛恋恼Z言，仿佛是從一個莊重的中年人的口中發(fā)生的。
“這就是你的動力，只要這種信念存在，你一定會成功的?！眳卧娚钌畹乇贿@山區(qū)女子的崇高理想而感動。
“有時，我覺得文思如涌，有時又覺得心里空蕩蕩的，有時候頭腦中會出現(xiàn)許多美麗的幻想，但是拿起筆的時候，又無從寫起。”是的，每當這個時候，她那如玉的面容由于苦苦構(gòu)思顯得格外嚴峻，修長的眉毛幾乎與眉心的紅痣連在了一起，整個神態(tài)讓人覺得仿佛一尊沉思的女神。
“深有同感，我也是這樣，有時一天寫不出一個字，一旦靈感來了就通宵達旦地寫?！眳卧娚钍芨腥镜秸f。
他們彼此交換著心得體會，他們仿佛是一對文學(xué)上的老朋友。此時此刻，他們完全沉浸在對文學(xué)的探求中，紅玉為能有這樣一個良師感到自豪，呂詩為能結(jié)識這樣一個益友感到欣慰。
一天夜里，學(xué)員們都看電影去了，紅玉因為寫一篇來到城里才構(gòu)思的小說《初秋的月夜》在趕夜車。
突然一曲優(yōu)雅的二胡聲打斷了聚精會神的紅玉，她不懂音樂，但卻酷愛聽民族樂曲，她認為這才是中華民族的真正靈魂。
當那催人心弦的二胡聲，一陣陣傳進她的耳膜時，她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筆，走出門房，來到樓前陽臺上，只見明月中天，繁星閃爍，夜色朦朧。
在這神秘的夜之懷抱，那如癡如醉的二胡聲，一會兒如俊馬奔騰，蹄聲急促，給人以希望和力量；一會兒像小溪淙淙，小橋流過，使人仿佛看見村姑鋤禾，牧童戲牛；一會兒又變得纏纏綿綿，好象美人依樓盼情郎，佳閨相思拋紅豆。
紅玉聽著，不由得移步下樓，覓聲而尋，原來這美妙的二胡聲是呂詩的房間傳出來的。她隔窗相望，只見呂詩正襟危坐，雙目微閉，修長的五指在琴弦上飛馳，額前一處微卷的頭發(fā)隨聲飄灑。啊，音樂與美譜寫的曲調(diào)，一聲聲在撥動著窗外姑娘的心。
紅玉久久地凝視著，忘情地凝視著這韓湘子一樣的年輕人。
多少年來，她第一次被異性的舉止所激動，心頭涌起陣陣溫情的漣漪，她多么想走進去…
3
訓(xùn)練班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編輯部組織一次采風活動。
陽光媚明，馬達轟響，汽車在風景如畫的原野上奔跑，流行的歌聲，甜美的笑聲。啊，青春與藝術(shù)的融洽。
紅玉穿著白底帶著蘭花的短袖衫，修長的藍褲，飄過腰際的長發(fā)沒有辮上，而是像瀑布一樣披在肩上，隨風吹拂，黑緞子般的秀發(fā)，發(fā)出熠熠的光暈。左手腕上的玉鐲閃閃發(fā)光，讓人覺得鮮亮而又脫俗。
呂詩上身穿著花格襯衫，下身是米色長褲，濃密的頭發(fā)覆蓋著寬闊的前額；生動的面容洋溢著青春的熱情，偉岸的身材散發(fā)著旺盛的精力。
汽車穿過一個個的村莊，翡翠般的綠一閃而過，進入了山溝的公路，就在汽車將要開始爬坡的時候，清朗的天空，突然烏云聚集，轉(zhuǎn)眼間，傾盆大雨把汽車擋在了崖下。
歡樂的歌聲被雨聲淹沒了，一個個被淋得像落湯雞似的。透過千絲萬縷的雨幕，只見紅玉的長發(fā)更像瀑布掛前川。
呂詩的臉上掛著雨珠，一縷頭發(fā)貼在額前，他把所有擋雨的東西都給了同志們，花格襯衫不知什么時候已頂在一個姑娘的頭上，當他回頭看見紅玉時，便隨手把司機剛剛?cè)咏o他的遮陽帽帶在了紅玉的頭上。
大約有半個時辰，大雨停了，雨后的天空變得更加碧藍，山野更加蔥蘢，草木更加翠亮，年輕人更加青春煥發(fā)。
當人們將要上車的時候，突然一股山洪從公路旁的山溝里涌了出來，驚慌的人們跑進了路旁的小樹林，來勢兇猛的洪水也涌進了樹林，紅玉的長發(fā)不知什么時候掛在了樹枝上，眼看洪水就涌到了她的這身邊，可她卻跑不脫。
就在這關(guān)鍵的時候，呂詩飛跑前去，把她掛在樹上的頭發(fā)弄開，而他卻因驚慌而落入水中。
山洪漸漸退去了，當人們把面色蒼白昏迷不醒的呂詩扶進駕駛室時，紅玉嚇得哭了，她怨恨地撕打著那沾滿泥水的長發(fā)，都是這該死的頭發(fā)。
呂詩被送到了醫(yī)院，當他醒過來時，只見一個秀發(fā)披肩的女子在垂淚，他輕輕地喚了聲“玉”。
紅玉抬起頭，“呂老師，你醒了，我在你的床邊守幾個時辰了?！?br> “紅玉，你的辮子呢？我把你當作了…”呂詩從背影上認錯了紅玉。
“辮子回來就剪了，呂老師，看著你昏迷不醒的樣子，我真嚇壞了。”紅玉難過地說。
“我不要緊，可你，怎能把那么美麗的辮子剪掉呢？”呂詩不惋惜地說。
“是辮子引起的這場災(zāi)禍，只要你沒事，辮子剪了，還會長的?！奔t玉說著拿起一個蘋果放在呂詩的手中。
“是能長出來，可是要幾年的培育?！眳卧娪行┻z憾地說。
“你為了我，不惜生命，我的辮子又算得了什么?！奔t玉心中有說不出的感激之情。
“可我知道，這是一個姑娘的心愛之物。”呂詩說著仿佛要從記憶的視線中，再一次欣賞那瀑布般的秀發(fā)。
聽著呂詩的話，紅玉不由的淚水盈眶。是的，她曾拿著剪子久久不忍下手，想到這里她又不由地說：
“呂老師，我真不知怎樣感謝你?！?br> “紅玉，你又說傻話了。”呂詩望著剪掉辮子的紅玉，再一次勾起了他的疑惑之情，難道她們真的是一母同胞？不同的是那眉心的紅痣，更給紅玉增添了典雅的嫵媚。人世間真有這樣絕妙的女子？
“呂老師，訓(xùn)練班結(jié)束了，我想再住幾天照顧你?！奔t玉懇切地說。
“我已經(jīng)好了，你回去吧?！奔t玉想不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純潔的心第一次被一股苦澀所浸潤。她忽然覺得有點舍不得離開呂詩。
“紅玉，你回去以后，一定要堅持下去，一個初學(xué)寫作的人，能達到現(xiàn)在的水平是不容易的。”呂詩說。
“你過獎了，我一定努力，決不放棄自己的理想?！奔t玉覺得此刻不愿談小說，這是從來沒有的事。
“紅玉，你還有什么要說的？還有什么事要辦？”呂詩覺得將要離開了紅玉，心中也有點眷戀之意。
紅玉搖搖頭。
“紅玉，你怎么不說話。”呂詩覺得紅玉這幾天情緒十分反常，他用手拍了拍紅玉說。
此時的紅玉心中被激情填的滿滿的，她用人類感情最復(fù)雜而又最簡單的表達方式---哭，表明了自己此刻的心情。
紅玉的舉動，使呂詩明白了又有一個少女的心在為他燃燒了。曾幾何時，有多少癡情的姑娘為他的才貌而傾倒，可他已是一個幸福的人了，他不愿用殘酷的回答擊碎一個姑娘純潔的感情。
“你還是回去吧，免得家里人惦記。”
紅玉久久沒有回答，最后說出了一句呂詩預(yù)料之外的話：“我已沒有了親人?！?br> “紅玉，請原諒，我確實不知道?！眳卧娛直傅卣f。
“沒有什么?！奔t玉說著，抬起了淚花盈盈的眼睛，這眼睛就像水中的一對黑葡萄。
“現(xiàn)在就一個人生活？”呂詩問。
“是的?！?br> “原來如此，那你再住些日子也不妨?！眳卧娤肫鹆怂麆傄娂t玉時的情景。他確實以為紅玉，就是多年前他們尋找那個…但又覺得不可能，因為十多年前，伯父回來說，她們和村莊一起被洪水沖走了。
多少天以來，他想找紅玉好好談?wù)劊怯X得不好開口，由于他對紅玉有些偏愛，還引起了同事的猜疑。
“呂兄，你是不是對這位紅玉姑娘發(fā)生了興趣?！蹦俏煌律衩氐貙卧娬f。
“哪里？哪里？”呂詩矢口否認，從此便將一切想法埋在心底。
這次偶然的災(zāi)難，又一次給了他們接近的機會，但他并不因此而陶醉，仍然像兄長一樣對待紅玉。
呂詩思索著，無意中又看到了紅玉手上的那只玉鐲，便問：“紅玉，你為什么要戴著一只鐲子呢？”
“這是媽媽留給我的唯一紀念?！奔t玉撫摸著玉鐲說。
“你媽媽難得有你這樣的孝女。”呂詩覺得紅玉是一個德才兼?zhèn)?，富有感情的女性?br>
在呂詩將要痊愈的時候，他們一起去看了一次電視，當屏幕上出現(xiàn)了馬季和趙炎時，立刻激起了人們歡快的笑聲。呂詩完全沉浸在兩位藝術(shù)大師精彩的表演中，隨著聲聲妙語的滾動，不知不覺中，他抓住了紅玉的手。
紅玉覺得他的手濕潤、溫暖，而且微微顫抖。時間在笑聲中流逝著，愛情帶著加速的歡躍，給紅玉的每根血管里傾注了如潮的生命，她幾乎承受不了這沖擊的使她頭暈眼花的心跳。
當兩位大師謝幕而歸后，呂詩才發(fā)現(xiàn)他緊緊著紅玉的手，急忙抱歉地說： “啊，看我，高興的把什么都忘記了?！蹦欠路鹗俏樟艘粋€陌生女子的手而又無法說清的表情，紅玉的心中投下了巨大的陰影。
啊，不幸的，是一個人能夠愛而卻不能得到愛的溫存。
這天晚上回來，紅玉又是久久不能入睡，這不是剛來那天遇到呂詩，大談曹雪芹、脂硯齋以后那種初遇知音的激動心情；也不是月夜傾聽二胡聲所引起有春心蕩洋，浮想聯(lián)翩的愛慕之情；而是一種兩心撞擊撥動的刻骨銘心的相思之情。
時間在紅玉熱烈的相思中流逝著，不覺又到了一個美麗的黃昏，呂詩正在伏案疾書，紅玉悄悄地走了進來，坐在呂詩的對面久久沒有說話。
沉思中的紅玉突然問到：“呂老師，你說，世界上究竟什么樣的愛情才是幸福的？”
“你說呢？”呂詩反問到?！爸灰覑鬯瑒e的什么也不管?！奔t玉說。
“對這個問題，每個人的看法不同。愛情是文學(xué)的永恒主題，其價值也就在這里，這不像數(shù)學(xué)公式一樣，有一定的定理。不過，我認為，只要愛，就應(yīng)該去追求。”
“是的，我曾為小說中那些對自己愛的發(fā)狂的人，不勇敢地去追求，而一旦失去，又終生痛苦的人而難過?！奔t玉說著純潔的臉上出現(xiàn)了惋惜的神色。又接著說：“有的人甚至由于這一次的失誤，而在今后的生涯中，再也沒有找過自己愛的人。當年過半百，彼此偶然相遇説起這件事時，對方說他也是由于沒有說出‘他愛她’而遺恨終生，這是多么的可悲啊?！?br> 呂詩沒有想到紅玉在愛情方面還有這樣深的探討，他沒有來得及插話，又聽紅玉說：“兩性相愛，而不明確表露，事后明白又無法迷補，只能象《愛，是不能忘記的》是的男女主人翁一樣在天國相會。盡管如此，又怎能找回那青春的時光和消逝的愛情？”紅玉說到這里，清澈的眼中出現(xiàn)了令人心顫的光芒，仿佛那終身痛苦的就是她自己。
呂詩看到這些，不由也產(chǎn)生了深深的同情，他覺得這一個多月的生活使這活潑純潔的少女變得這樣奇異萬分。
“紅玉，呼吁的和被呼吁的幾乎很少答應(yīng)，但終生痛苦的人總是少數(shù)的，不要想的太多了?！?br> “是的，我想的太多了。”
這場似乎是說情說愛的談話，在不同心情的控制中結(jié)束了。
4
在將要離開呂詩的前一天傍晚，紅玉把那從頭上剪下來的悠悠青絲包在一個淡青色的手絹中，并在手絹上繡了海涅的詩句“自從我看到你，我變成了憔悴的人，我覺得隱隱的作痛，我的變化真是奇異萬分?！?br> 她把這表達愛情的信物，帶到呂詩的房間，門虛掩著，紅玉走了進去，呂詩不在?！八麆倓偝鲠t(yī)院又上哪去了？”紅玉把那包東西夾在被子中，她想?yún)卧姲l(fā)現(xiàn)后，一定會像小說中寫的那樣沖上樓來…
紅玉緊張的辦完了這一切后就跑到樓上，在焦急的等待里，她過分的緊張和激動，幾乎使她失去了知覺。
直到月上樹梢，樓下才傳來呂詩的自行車鈴聲，她聽得出來，因為她時刻注視著他的一切。
這“叮呤”的鈴聲飄過了她的心頭，啊，這命運之神般的鈴聲，給她帶來的將是什么呢？
紅玉按住怦怦跳動的心房，等待著呂詩的到來。
時間在一秒一秒地流逝著，心底的熱愛之情在一層一層地加深。
紅玉的心由緊張到平靜，最后又煩躁起來了，她聆聽門外的腳步聲，可多少次，當她欣喜地打開門時，只見月光浮游，萬物寂靜。
啊，相思有無限的滋味，單相思卻完全是苦的。
不知過了多久，古樓上傳來了十點鐘的鐘聲，呂詩還沒有上樓來，她終于不能忍耐走下樓來。
踏著若隱若現(xiàn)的月色，她來到呂詩的門外，房門緊閉，幽靜的屋里突然傳來了悅耳的女中音。
“小詩，我們這次分離的時間最長了。你為什么不早點給我寫信，讓我回來照顧你?！鼻樗加朴?，這是誰在和呂詩說話呢？
“我要早點告訴你，你不是就去不成北戴河了嗎？你們當教師的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边@是那使紅玉傾倒的聲音。
“也許，親人之間真有心靈感應(yīng)，最近幾天，我老惦記著家里的親人，沒有想到是你……”
“人有旦夕禍福，誰也免不了小病小災(zāi)，住院期間，我也十分想念你。”那纏綿的語調(diào)，使外人覺得他們是那樣的親近。
屋內(nèi)暫時沉默了，紅玉終于忍耐不住，這是誰在和呂詩說話呢？
她從窗戶看進去，只見一個身材苗條的女子和呂詩依偎在一起，并用纖細的手指理著呂詩那蓬松的頭發(fā)，呂詩也深情地把那女子的手放在嘴上吻著。
看著這一切，紅玉覺得她的眼睛模糊了，難道這是真的嗎？她擦了擦眼睛，看清了，因為呂詩面對著窗戶。
“小詩，我走后，你去看過兒子嗎？”
“看過，昨天，我還去了一趟，兒子很好，你好好休息一夜。明天，我們一起去接兒子，你走后，我一直住在辦公室?！?br> 啊，原來那美人是呂詩的愛人。
頓時，紅玉覺得一陣顫栗，她的神態(tài)痛苦到了極點，心如同從波濤的頂峰跌進了深谷中。
啊，期待已久的幸福，心馳向往的愛情，如流星只閃爍了一下就消失了。
她感到格外的酸楚沉重，淚水漫浸眼角，一種惆悵茫然的愁情郁結(jié)在心頭。
她多么想放聲大哭一場，“天呢，我做了些什么？”紅玉撕著自己的頭發(fā)，她那少女的美夢被殘酷的現(xiàn)實擊碎了，她覺得她的心也在一片一片的被撕碎。
“上帝，饒恕我吧，我根本不知道呂詩有愛人，我只當他是一個未婚的年輕人?！?br> 紅玉心底的痛苦，在快速地增加著，一直到了最悲慘的程度。人類的心靈能承受的痛苦，也只能達到這個程度了。
快樂和絕望是多么的接近啊，剛才紅玉還去編織著美麗的夢，可現(xiàn)在美夢變成了惡毒的蛇在吞噬著他的心。她想收回那十年辛苦培育的辮子，可現(xiàn)實的鐵錘又給了她致命的一擊。
“被子里是什么東西??？”驚訝使優(yōu)美的女中音改變了聲調(diào)。
“能有什么？”
“小詩，你快來看，一條剪下來的辮子，還有一塊手絹，手絹上還繡著詩?！?br> “快讓我看看，原來是她的！”
屋內(nèi)兩人的聲音都由于激動而帶著顫音。屋外人被一股致命的寒顫擢住了。為了這該死的頭發(fā)，她是如何的不幸啊。
“小詩，你說的是誰？”
“和你一樣的一個姑娘。”
“你開什么玩笑。”
“名字也和你只有一字之差?！?br> “真的。”
“真的，要不是那眉心的紅痣，我也分不清?！?br> “她在哪里？”
“樓上?！?br> 對話越來越簡單，聲調(diào)越來越緊張，但被痛苦折磨的紅玉的心頭幾乎容不下任何語言，然而她卻清楚地聽見：
“快領(lǐng)我去見她?！?br> “明天再去吧，也許已經(jīng)睡了?！?br> “不，一定要今天見?！?br> 屋里響起了腳步聲，紅玉下意識地躲在陰影里。
月亮不知什么時候已隱在烏云中，它仿佛不愿看這人間發(fā)生的一切，微弱的月光把大地照的一片昏暗。
紅玉像小人魚看見她心愛的王子擁抱著新娘一樣，她看見呂詩緊挽著嬌美的妻子消失在樓梯里。
“啊，但愿，我也變成一個海上的泡沫而升入天堂吧，世間一切不幸的遭遇也比不上我的痛苦，我是多么的孤獨和無助?！奔t玉悲哀地在心底呼喊著。
她心沉沉、意亂亂地走著，兩腿像灌了鉛一樣，一步比一步沉重，一步比一步 艱難，苦悶，煩惱，絕望，恐懼統(tǒng)治著她的心身。
像小說里那些失戀的姑娘一樣，她想到了死，但當她想到她的死又會變成平俗世人飯前茶后交談的笑料時，她便從死神中逃了出來。
啊，命運，為什么要賞給一粒小米，就要讓幸得者失掉一顆珍珠？
“難道世界上就沒有真正屬于我的愛。”紅玉望著渾濁的天空，疲倦地倒在了荒野里。
朦朧中，她看見呂詩的愛人拿著那條長辮向她走來，并大聲地說：“這就是證據(jù)，可惡的第三者?！闭f著用皮鞭般的辮子抽打著她，她想說清，但心頭煩悶喊不出聲，任憑那長辮無情地抽打她的面額。
突然一聲凄涼的狼叫聲驚醒了紅玉的夢，她睜開被淚水模糊的眼睛，哪里有什么呂詩的愛人，哪里是什么辮子在抽打面額，茫茫的夜之荒野，只有夜風吹拂著她的面額。
凄涼的狼叫聲，一聲近似一聲，她艱難地爬起來，只見不遠處有一條野狼向她走來，她嚇呆了，但本能又使她向前跑去，可前面卻是懸崖，崖下是浩蕩的秋水。
啊，可憐的姑娘，真正走到了人生的斷崖絕壁。
下集
5
通往縣城的客車上，坐著一位面色憂傷的姑娘，身穿藍衣藍褲，普通的裝飾掩蓋不住那迷人的線條，面色憂愁更增添了一番冷的嬌媚。
她低頭看著一本《小說日報》，是否精力不太集中，時而抬頭看看車外那秋天蕭條的大地，時而撫摸著手腕上的玉鐲，往事像滂沱的大雨，濕漉漉地浸漬心坎，寒徹骨脊。
那天夜里，當痛苦欲絕的紅玉被野狼逼到絕崖時，她唯一的生路就是跳進浩蕩的秋水中，可是野狼卻避她而行。
命運之神對她所嘲弄的對象，感到疲倦時，就會發(fā)出慈悲。
這一夜，是紅玉短暫人生中最漫長最難熬的一夜。這一夜的痛苦遠比失去母親那一夜的痛苦更難忍受。那是一種失去親人而肝腸寸斷的慘痛，而這一種卻是自食其果而不能再活的絕望。
在她剛剛十三歲的時候，含辛茹苦撫養(yǎng)她的媽媽離開了她，也是在一個黑夜，為什么所有不幸的事都要發(fā)生在黑夜呢？那是一個黑的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骨瘦如柴的媽媽已奄奄一息了。她的家被無情的洪水沖去了，幸存的母女暫住在破廟里。
在昏暗的月光下，媽媽把紅玉拉到身邊用最后一點力氣說：“玉兒，媽不行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在你三歲的那年，我們這里遇到了特大的自然災(zāi)害，人們?yōu)榱酥\生紛紛出走，當時我病的不能起床，可不走，全家人都無法活下去，只好讓你父親帶上一個孩子先走，他說等找到活路，一定回來接我們?？墒赀^去了，一直沒有回音，后來又聽說你父親病故了，你姐姐被人收養(yǎng)。孩子，那個孩子就是你的孿生姐姐?！闭f著媽媽那干澀的眼中流出了兩滴渾濁的淚水。啊，“媽媽。”紅玉哭喊著撲到了媽媽的懷抱。
紅玉的媽媽用顫抖的手在貼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個閃閃發(fā)光的玉鐲交給了紅玉說：“玉兒，這是媽留給你的唯一紀念，你姐姐也有一個，你拿著去找她吧，她的名子叫……”媽媽沒說出姐姐的名字，就閉上了眼睛，留下了哭得死去活來的紅玉。
紅玉想著不由的又哭出了聲：“媽媽你為什么要拋下女兒呢？”
漫長的夜在痛苦的掙扎中過去了，當晨羲照亮大地的時候，經(jīng)過一夜的時間，紅玉整個人改變了模樣，如玉的面容變得蒼白凄涼，清澈的眼睛變得漠然滯呆，就連眉心的紅痣也失去了昔日的嫵媚。
她望著家鄉(xiāng)的河水，那河底的卵石清晰可見，撩起一塊玲瓏鮮亮的卵石放進水中，她想起了在書上看到的一句話，為什么要揀深情大海的貝殼呢？她屬于大海，應(yīng)歸還給大海。是的，應(yīng)該把心中的愛還給她的愛人。
“追求美而不褻瀆美，這種愛是正常的?！惫畔ＥD德漠克利特的名言，也許成了今日紅玉的解脫。
思緒悠悠，紅玉好久才從那深深的回憶中清醒過來，注目一看，客車已到了終點站。
下了車，紅玉踏著被秋雨腐爛的枯葉走在尋找姐姐的路上。
蕭條的晚秋，到處是一片凄涼的景象，紅玉的心更是悲愁交加，望著淅淅瀝瀝的秋雨，她覺得她的心也在被秋雨腐爛著 。
一條山間小路盤山而上，進了S縣到處都是這樣的山路，究竟該走哪條呢？紅玉凝視著這好久不被人踩的山路，著實有點發(fā)愁了。
此時，已過中午，秋雨在不停的下著，剛下車不久，紅玉的衣服就淋透了，她艱難地走著，到后來，每前進一步，都要費好大的力氣，直到傍晚時分，才找到一個村莊，她沒有打聽到姐姐的下落，在一位好心的大娘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又上路了。
就這樣紅玉走一村過一店，一直尋找了一個星期都沒有打聽到姐姐的下落。
現(xiàn)在的紅玉，已沒有了半年前那如花似月的模樣了，那過腰際的長辮被她無情地剪掉了，她曾想那剪掉的只是一條辮子，而得到的卻是終生的幸福。沒有想到那曇花一現(xiàn)的愛情，像這剪掉的辮子一樣，永遠也消失了。
“什么時候，我再能長出那么長的辮子呢？”紅玉撫摸著披肩秀發(fā)，無限感嘆地在心底發(fā)問。
此刻，她正在小路上休息，面對世世代代不變的山戀溝壑，她多么想大聲疾呼：“殘酷的命運，為什么要把我一次次推向斷崖絕壁？”然而，她沒有這樣做，因為蕭條的山里，沒有一個人影，哪怕是一只能蹦跳的小兔子也沒有，只有孤零零她一個人。
她走著，也不斷地寫著，只要有機會，她就打開黃色的背包，拿出筆和紙寫著，還用構(gòu)思嗎？她的生活經(jīng)歷不就是一部扣人心弦的小說嗎？
寫小說，這不同凡響的理想，對一個農(nóng)家女來講，未免有點異想天開，可曾給她帶來了多少美麗的幻想。為此，她珍惜每一寸光陰，珍惜那頭腦中隨時出現(xiàn)的靈感。只要她見到一句格言，聽到一句顏語，或看到一段閃光的話，她都要立即記在筆記本上，她覺得這是莫大的享受。
現(xiàn)在她雖然失戀了，但她沒有失志，她不畏艱辛尋找姐姐，一是為了尋找自己的歸宿，二是為了了卻媽媽臨終的遺愿。媽媽去逝后，她當時太小，沒有能力尋找姐姐，是黨的溫暖使她讀完了高中。
人生莫測，沒有想到今天她走在了腳下的路上。
6
一個月過去了，紅玉爬山涉水跑遍了S縣的山村，都沒有找到姐姐的下落，她完全失望了，身體也完全跨了。
在返途中，淋了一場大雨而得了重感冒，她覺得自己不行了，眼前金星四濺，渾身時冷時熱，嬌弱的姑娘，歷盡辛苦，終于倒了下去。
她做了一個夢，在恍惚的夢中，她看見一個朦朧又而熟悉的身影，那就是呂詩，可轉(zhuǎn)過身來卻帶上了眼鏡，他溫柔地對著她微笑，并向她伸來兩臂，手中拿著那蛋青色的手絹，那紅色的詩句跳了出來，變成了燃燒的火焰，她被火烤著，口干舌燥，不能忍受。
水，她多么想喝一口水呢。這時，她的前面出現(xiàn)了碧藍的湖水。啊，多么香甜的水，她看見美麗的小人魚向她游來。
她醒了，可她的意識像一根斷了的線，好久不能連結(jié)，記憶恍若一只沉下海的船，好一陣才晃蕩地從水面浮動起來。
許久，許久，她終于從縹緲的夢境中回到真實的世界。她睜開了昏朦的眼睛，在柔和的燈光中，她看到了夢中的小人魚---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姑娘，她像天使一樣溫和地對著她微笑?？罩袘抑黄科咸烟?，清涼的液體正在進入她的身體，她像久旱的禾苗一樣甘飲著這及時的雨露。
“小妹妹，謝謝你?！奔t玉微弱地說。
“不要客氣，這是我的工作?！边@是一個長得很甜的小護士
“我怎么會在這里？”紅玉問小護士。
“是一個小伙子把你送來的?！?nbsp;小護士掖了掖紅玉的被角說。
“那他人呢？”紅玉急切地問。
“他見你沒事，就著急地走了。他說家中有事?！?nbsp;小護士說。
“你認識他嗎？”紅玉又問。
“不認識。你們也不認識嗎？”小護士仿佛不相信地問。
紅玉搖搖頭。
“姐姐，說真的，我感覺你們是一對。”小護士幽默的話語，激起了紅玉的興趣。
“何以見得。”
“今晚，我正在值班室看書，聽到背后有腳步聲，我轉(zhuǎn)身一看?！毙∽o士說到這里停了一下，然后又神秘地說：
“只見一個身材偉岸的小伙子……”
“身材偉岸的小伙子？”紅玉不由的想起了夢境。
“對，是一個身材偉岸的小伙子，雙臂抱著一個姑娘，當時，我只以為是拍電影的?！?br> “拍電影的？”
“是啊，因為只有演員中，才有這樣帥氣的小伙子和這么美麗的姑娘。”
“你看過《絕唱》嗎？就是最后的那個鏡頭，那男的要不是帶著副近視眼鏡。 ”
“那男的帶著副強近視眼鏡。”紅玉不由的又插了一句。
“你這是怎么啦。是的，那男的要不是帶著近視眼鏡，活生生一個三浦友和 。那女的美麗蒼白，就單單這眉心的紅痣也勝過那山口百慧。”小護士說著用纖纖手指點了點紅玉眉心紅痣。
“小丫頭，你拿我開心?！奔t玉不覺被小護士感染了，蒼白的臉上出現(xiàn)了愉快的神色。
小護士的描述使紅玉感受到了人間的一點溫暖，也給她帶來了深深的思索。
這個年輕人是誰呢？難道就是我夢見的那個帶眼鏡的呂詩？但愿不是他。
痛定思痛，紅玉覺得心里的痛苦更無法形容，那痛苦的時刻早已過去，可只要想起來，不由得就痛從心底向上浮。
啊，那死神籠罩般的黑夜，那肝腸寸斷的絕望。
為什么，人生春天的第一次就愛錯了呢？而且錯的無法挽救，使她在可愛的故鄉(xiāng)無顏生活下去。
普希金的名言“年輕時候的種種傻事，我們承認而不臉紅”。曾給了她不少的安慰，然而，每當想起，就覺得鉆心般的難受。什么時候，這種痛苦才能了結(jié)。
小護士不知什么時候已悄悄離去，靜靜的病房中只有她一個人，她深深地閉上眼睛，任痛苦的淚水長流。
此時此刻，她的心如同奔騰江河中涌著的層層旋渦。她忘不了那令人心醉的往事，她思念那千里奔波尋找不見的姐姐，她更惦記那救她一命的年輕人。他究竟是誰呢？他還會來嗎？虛弱的身體，過度的思考，使紅玉再一次處于昏迷狀態(tài)。
7
傍晚時分，紅玉又一次醒過來了。
初冬的陽光將最后一樣光亮投射到病房里，在紅玉蒼白的臉上留下一片金光。她覺得自己好久沒有見陽光了。沒有親友孤獨的心，就是一點陽光也覺得格外溫暖。空蕩蕩的心里充滿了酸楚，她不由的想起了呂詩，想起了那日夜想念的姐姐，但她最思念的還是那位未曾相見的救命恩人。
紅玉覺得口渴極了，她看見床頭柜上，放著一個保溫杯，便拿了下來。
當她把水杯放到嘴唇上時，一個折成燕子形的紙條落在胸前。
清涼的液體正在一滴一滴地進入她的身體，她那經(jīng)不住任何興奮和痛苦激動的心，在怦怦地跳著。
這是誰留給她的呢？她舍不得看，先放在嘴上吻了吻，孤苦的心里喊著：帶給我福音吧，燕子。
她顫抖地拆開了信紙，急切地看了下去，只見一行蒼勁有字的鋼筆字陷入她眼簾。
“未曾相識但又似曾相識的姑娘：
我來的時候，見你正在安然熟睡，就沒有打擾你。本想看看就走，但滿腹的疑惑和好奇心使我給你留下這些。
那天，當我匆匆忙忙往學(xué)校趕的時候，在山間的小路上遇到了你，我驚呆了，因為你和我熟悉的一個人長得一模一樣，只是眉心多了一顆紅痣。
當時，我以為你已經(jīng)處于非命，但我試了試脈膊，才發(fā)現(xiàn)你只是昏了過去，然而，更新的發(fā)現(xiàn)，確確實實把我驚得目瞪口呆了。
我在你的手腕上，發(fā)現(xiàn)了一只玉鐲，最最使我驚訝的是你的玉鐲和我保存的那只竟是一對。
啊，日夜想念的姑娘，我終于等到了你。我發(fā)瘋似地將你抱起，并無限深情地喊到。
是的，我太激動了。
無論如何，我不能使自己安靜下來，我拼命地搖著你，喊著你，可你卻不答應(yīng)，我這才想起你正處于昏迷。
我懷著悲喜交加的心情，把你抱起來，走啊，走啊，一直到天黑，才來到醫(yī)院。
我焦急地徘徊在急救室的門外，我多么怕再一次失去你，我多么想看著你睜開眼睛，可直到夜半，你仍然沒有睜開眼睛，醫(yī)生說你脫險了，我才放心而歸。
因家中有病臥多年的老母親在等著，她不能沒有我。
多少年來，無論情況多么緊急，無論路途多么遙遠，無論遇到什么不測的禍事，只要我還能動，只要有條件，我就要趕回去。
這一次也是如此，盡管新的發(fā)現(xiàn)給了我多少的激情，但我還是離你而去，實在對不起。
今天，當我看見你完全平安，真是高興極了。我看著你手上的玉鐲，也撫摸我手中的玉鐲，仿佛看見那上面斑斑的相思淚。
這就是我等待、思念，尋找愛的真實寫照。
我多么想叫醒你，問清這一切，但當我看見你那令人愛憐的蒼白面容時，我不忍了。
再說，我也怕弄錯，那又是多么傷心的事。
我已做過了很多傻事，正是這孩提時父親留下的囑愿和玉鐲之情使我等到今天。
今天，當你睜開眼的時候，姑娘，你是我期待中的那位姑娘嗎？你是哪里人？你叫什么？你來此地干什么？你是玉鐲的主人嗎？”
紅玉讀著，淚水不知什么時候早已流滿了面容，心底發(fā)生的泣聲哽在咽喉。
啊，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這玉鐲之謎怎樣解釋呢？
難道他說的那位父親，就是我父親，可姐姐呢？
紅玉怨恨自己為什么睡得么死？
怨恨那位小伙子為什么不喊醒她？
為什么世界上的事情，總要經(jīng)過千萬次的誤會之后，才能真相大白？
紅玉被這長長的信深深的打動了，她擦了擦眼淚，又繼續(xù)讀了下去。
“姑娘，當你醒來的時候，當你看到這些的時候，千萬不要激動，等我再次來看你的時候，我們再仔細交談。
這只不過是我一時激動而已，無論怎樣，希望不要給你帶來不愉快。
冒昧了。
S鄉(xiāng)中學(xué)李劍 ”
“李劍?！奔t玉默默地呼喊這不曾見過面的人的名字。
什么時候，父親又得了這樣一個兒子？為什么尋找不見，無意中又碰上了親人？
兩天過去了，李劍還沒有來。
紅玉真著急了。說真的，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李劍了的身上，只要能見到他，一切就會明白。
液體去掉后，紅玉去找李劍，可當她下床試著走時，頭暈的差點栽倒。她只好上床給李劍寫了一封短信，把李劍提出的問題一一作了回答，并獻上了深深的謝意。
世界上，有什么恩情，能比得過救命之恩？
8
不久，紅玉就接到了李劍長長的來信，信的開頭是這樣寫的。
“紅玉，首先聲明，這幾天，學(xué)校正在進行期末考試，暫時不能去看你，然而，激情迫使我再次給你寫信。
我真不知道該怎樣形容此刻的心情。當我從你的信中，得知你就是玉鐲的主人，就是我靈魂深處呼喚的親人。我高興的又一次流下了眼淚。
說真的，要不是現(xiàn)在遇到你，也許今生，我就這樣了。
我已到了而立之年，茫茫人海，如花似月姑娘到處都有，佳閨才女也常遇到。可無論是同學(xué)、同事都不曾是我的夢中情人。
我究竟喜歡什么樣的女子？我也不知道！我尋找了十年，幾乎沒有找到。
我覺得那被呼喚的也許已經(jīng)消失?；蛘哌€沒有到來，我不愿輕率了結(jié)此生。
也許，像世人所認為的那樣，孿生兄弟，就應(yīng)該找孿生姐妹，可在我們家中，只有一個女孩，我是否愛過她，也許，但我的孿生哥哥更愛那唯一的女孩，也就是你要找的那位碧玉姐姐。
現(xiàn)在我要把一切向你說明。
父親，也就是我們共同的父親，當年他謀生來到我們村，和我家結(jié)成鄰居。
一來，他就病魔纏身，無力生活，在此期間，他多次給家中捎書帶信，但都沒有回信。
直到幾年后，他的身體才有好轉(zhuǎn)，他把碧玉托在我家，回老家接妻女，可回來的卻是他一人。
他的家鄉(xiāng)發(fā)生了一場大水，村子都淹沒了，哪里還有親人的影子。
這沉重的打擊使老人家再也沒有爬起來，我媽媽看著可憐，就把我過繼到他家，為的是擔水拾柴。
我，哥哥，碧玉，我們從小青梅竹馬，同窗讀書到中學(xué)。
中學(xué)畢業(yè)后，我們?nèi)齻€都考上了中考，對于一個農(nóng)民家庭來講，這是多么值得慶賀的事，然而我們家卻不同。
面對家里的兩位不能自理的老人和今后的生活學(xué)費問題，我們都爭著要留在家中。
這時，我發(fā)現(xiàn)，哥哥和碧玉已經(jīng)十分相愛，為了不拆散他們，我悄悄地撕掉了入學(xué)通知書。
為此，全家人陪著我哭了一場，哥哥擁抱了我，妹妹親吻了我，然而我的心象苦瓜一樣，多少年來，只到今天我才體會到了自食其果的真正含義。
我知道這十年前的選擇，將是我人生道路上關(guān)鍵的關(guān)鍵。正如有位作家說的那樣，人生的道路是漫長的，但緊要處只有幾步，特別是對年輕人來講。
我也明白哥哥他們從此便鮮花鋪路，前程似錦。
而我呢，我知道命運將降臨給我的是什么，可我還是留下來了。
為此，我跑到看山后的懸崖地上整整哭了一夜，哭什么呢？是命運？還是自我犧牲？
哥哥他們上學(xué)后，家里的一切都落在我的身上，每天繁重的勞動累得我喘不過氣來，回到家中，還要侍候兩位老人。
只有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才能清靜下來。
在一個個寂寞的長夜，我多么想找人談?wù)?，我多么渴望理想的情人，突然降臨身旁，與我分擔憂愁。
可每個的夜晚，都是淚水伴隨飄渺的思念，有誰能到時候幫助了我？
哥哥和妹妹的書信像雪花一樣往家里飄著，可動聽的語言、親切的問候，又怎能解除我心頭的苦悶和煩惱、絕望和痛苦？
感謝鄉(xiāng)親們，讓我當了民辦教師，這給了我極大的安慰，也給我們家的生活帶了方便。
然而，不幸的事又發(fā)生了，父親病重了，他對我說：“劍兒，我的晚年多虧了你，我對不起你，我知道你為了我，才不去上學(xué)的。孩子，你也不小了，難道就沒有碰到一個好心的姑娘，這樣下去，怎能讓爸爸在九泉之下放心呢？”
聽著父親的話，我也流下了眼淚，那時哥哥和碧玉已結(jié)婚，并雙雙分到你們老家工作，可憐父親迷彌留之際都沒有見到他們。
陰雨連綿，客車不通，直到父親去逝第三天他們才回來。
父親臨終前把玉鐲交給我說：“劍兒，要是你的那個妹妹還在世，你們真是天生的一對。她手中也有這樣一個玉鐲，這是當年她媽媽戴在兩個女兒手上的，如今碧玉不在，我就把它留給你。也許……，劍兒，那就是你……”父親沒有說完就去逝了。
紅玉，當你讀到這里的時候，你是否聽清楚了父親的遺言，你是否明白了父親的苦心。
正是這種飄渺的希冀鼓勵著，我覺得總一天玉鐲能成雙對。
也許，有人說，父親的遺言，飄渺的幻想，就能使一個正當青春年華的年輕人，對一個未曾見面的姑娘愛的這樣深？
是的，事實就是這樣，大千世界，什么樣的人也有，什么樣奇異的事也會發(fā)生。
我為什么要與世俗的要求相同呢？
終生不結(jié)婚的人，是因為沒有遇到“值得”愛的人。這也許有點犯傻了。
無論怎樣，紅玉，現(xiàn)在我終于找到了你，我是多么的高興。
等著吧，我們很快就會見面的?！?br>
悲喜交加的紅玉，完全浸沉在李劍那激動人心的言詞中。
20多年了，她第一次接受這火一般的情書，她第一次確確實實被陶醉了。這和第一次見到呂詩不同，那是天真少女對美的盲目追求。而這一次卻是被真正的戀人所追求。她不難想象，李劍這十年苦苦尋找和等待的不正是她所渴望的嗎？
“李劍，未曾見面的李劍，你給我?guī)砹斯饷?，帶來了希望，帶來了多少天尋找不見的佳音，帶來了十年渴望的幸福?！奔拥募t玉在心底大聲地喊著。
就在紅玉要出院的時候，她又接到了李劍的一張紙條：
“紅玉，請等著，我來接你出院，并給你帶來日夜想念的親人。
劍”
9
這已是冰雪封鎖的冬天，紅玉從初秋離開家鄉(xiāng)，已有半年的時間了。
這半年，是她終生難忘的半年，是她半生中最激動最痛苦最幸福的半年。
半年時間，在人生的長河中，只是短短的一個瞬間，然而，這不平常的半年，即是她人生道路上最緊要的幾步。
紅玉站在醫(yī)院大門外的公路上，凝視著路的盡頭，只見茫茫白雪中走來三個人：兩個男的，一樣偉岸的身材，瀟灑的步伐。一個女的，和她一樣，身材苗條，端莊美麗。
三個人漸漸地近了，近了。
“紅玉?！蹦信爻艉爸蛩軄?。
紅玉沒有來得及看清三位的面容，就讓那最先撲上來的女子緊緊地抱住了。
“紅玉，我的好妹妹，我們終于找到你了?！?br> 紅玉被這從天而降的喜悅，沖擊的心潮翻滾，淚花盈盈。她熱烈地擁抱著碧玉，泣聲說到：“姐姐，你讓我找的好苦啊?！?br> 此時此刻，就是從語言的大海里揀出萬擔珍珠，也說不盡多少天來那刻骨的思念之情。
許久，許久，碧玉才抑制住激動的情緒，為紅玉擦了擦眼淚說：“紅玉，你看這是誰？”
“呂詩？”紅玉看著站在眼前，正在對她親切微笑的呂詩，她幾乎驚訝地暈了過去。
此生此世就是天涯海角永不相逢，又怎能忘記了那令人心醉的初戀之夢。
“這是李劍。”碧玉指著和呂詩長得一模一樣的李劍說，紅玉看見那閃閃鏡片后面藏著無限的柔情。
此情此意，就是在文字的寶庫中選出千噸寶石，也表達不了那心底的萬般情思。
雪，不知什么時候，又紛紛揚揚地飄灑起來，紅玉和碧玉手腕上閃閃發(fā)光的玉鐲與白雪輝映，放射出熠熠的光輝。
(編輯：作家網(wǎ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