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駐廠員
來源:作者:李喜照時間:2014-01-20熱度:0次
這件事必須從張強說起。
張強和我是老朋友,從上小學直到大學畢業(yè)分配到縣財政局企業(yè)股工作,一直都在一塊。倆人的交情那就別提啦。張強是張飛的后代,火爆性子,直圪筒子,肚里存不住話;但對人對事卻忠心耿耿。你想這小小的縣局里,能有幾個人才?單說我們股長吧,小學文化程度,農(nóng)村會計十多年,近年才上函授混了張中專畢業(yè)證書,記賬用得會計科目都是自己起的名兒;就是局長他老人家也不比我們股長次多少,值得炫耀的也無非是個三十年工齡、二十年黨齡、全局最年高望重。你想就這么一攤子人,張強會服氣嗎?所以他平時走路總是頭挺得老直,腿放得老慢,目光放肆地東掃西蕩,讓很多人覺得不舒服。我們股長給下屬企業(yè)會計講解記賬方法,如果一旦讓他看到,就非要抓住一大堆不是認真糾正,弄得我們股長經(jīng)常喝了酒似的精神煥發(fā)。和股長作對也罷,他還竟然敢對我們局長提的建議說三道四。比如說開全局會議,我們局長在會上苦口婆心講上三點五十分鐘,等到人們霧氣騰騰不得要領之時,說出自己的建議。剩下最后十分鐘笑容滿面的征求大家的意見。全體同志都如酣然入睡,只有他張強丁是丁卯是卯的要用不少于二十分鐘的時間進行修正。說得不僅老局長笑容可掬,我膽戰(zhàn)心驚,連大夢方醒的其他同志也咬牙切齒:“你吵嚷個屁,都下班十多分鐘了……”。最后老局長仍然笑容可掬的問“其他同志有意見嗎”,大家都不說話,老局長就再表揚一番“小張敢于發(fā)言”的精神,號召大家向“小張學習”,然后就一錘定音:“同志們?nèi)缭贈]有什么意見,就這么定了!”嗨,我說張強呀張強,你逞什么能,你看看還不是你說歸說,人家做歸做?惹人見識的圖個啥?每次會后我都要找張強數(shù)說幾句,可他卻脖子一挺:“老局長歡迎提意見嘛,我發(fā)表自己的意見也是出于好心,讓我局的政策更完善點,惹甚人……”。看著他的那幾根暴起的脖筋,我手癢癢的,恨不得把他的腦袋擰下來。
雖然我姓李,但不是李逵的后代,因為李逵終生未娶,所以我的性子就比張強好多了。我見人雖不點頭哈腰,也是盡量張大嘴發(fā)出響亮的表示歡迎與友好的笑聲。我們股長給下屬會計講解時,我努力壓抑住自己老想發(fā)笑的喉頭,站在一旁虔誠地一字一句地聽著。我們局長講話時,我坐在最引人注目的座位上,攤開筆記本,迅速地記錄著每一個語音;輪到其他同志提修正意見,我就把筆擱下,伸一伸酸酸的胳膊。
人常說惡有惡報、善有善報。果然在我們參加工作一年后,張強得到了提拔,我得到了重用。離縣城九十華里的深山老林中有個縣營工廠,因為那里生活很苦,回城一趟也得費九牛二虎之力,所以但有三分奈何的人總也不愿意去,工廠的會計也就只能是湊數(shù),財務也就很混亂??h局領導決定派張強任該廠副股級駐廠員,協(xié)助管理財務。我氣急敗壞地指著張強的鼻頭說:“你看看,你……爭得個甚?這……簡直是發(fā)配充軍!”張強卻一臉詫異地說:“李明,你怎么啦?這是領導對我的重用嘛?!蔽矣趾脷庥趾眯Γ骸澳阊?,讓人捉弄死還要挨兩腳踢?!逼鋵嵰f重用,我才算呢。我從企業(yè)股調(diào)到辦公室任干事,雖說是平調(diào),但辦公室卻非同一般,不僅掌公章,而且掌握著許多機密,提拔的機會也最多。這可是個人人羨慕的位子。
要說我圓滑,沒有一點正義感,那可是天大的冤枉。實際上單我和張強在一起時,我的牢騷比他的要多幾千倍。只是他是見人就發(fā),我是見他才發(fā)罷了。這牢騷可不是隨便發(fā)的。張強就是明證。不料我也一時不慎,竟步了他的后塵。真是一失言成千古恨。
地局開職稱評定會,老局長讓我去參加。會上宣讀了大堆文件,但最令我高興的是給駐廠員定職稱。掐指一算,張強能上個“中級”,工資連漲五級。這小子,因禍得福。好容易盼到散會,連蹦帶跳的正要回家時,被地局職稱改革小組組長王麻子一把揪?。骸袄蠲?,回去告訴你們局長,填表時‘職務’欄不要寫成‘局長’,要寫成‘駐廠員’?!蔽乙汇渡?,文件不是規(guī)定行政領導不準評嗎?但轉(zhuǎn)念一想,三個指標,兩名局長。張強一個,正好。隨即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稱是。
回到縣城,征塵未洗,興沖沖地跑去向局長匯報。老局長慈樣地盯著我,認真地聽著。匯報完后,老局長神秘地對我說:“不要對任何人說,懂嗎?”我不懂,但大徹大悟似的點了幾點頭。晚上躺在熱被窩里,總也睡不著覺。嗨,張強這小子,因禍得福,嗨!第二天中午,等到局里鴉鵲無聲之時,我用了一個化名,接通了廠里的電話,把這特大的喜訊上氣不接下氣、結(jié)結(jié)巴巴地告給了張強:“張強,快回來,咱哥們慶賀慶賀!”說這話時,剛分配來的趙信從我辦公室的玻璃窗前一閃而過。我猛吃一驚,慌忙扔下話筒。但隨即便坦然了:這個小趙看上去很老實,不大愛說話,卻總愛在我這里坐坐,請教一些問題。因為他師范畢業(yè),托了個什么官員改了行,對這里的業(yè)務很生疏,我也盡量給他詳細地解釋。他也似乎很祟拜我。所以我自己還覺得我倆的關系還相當不錯。我有些小小牢騷也敢在他面前發(fā)發(fā),當然這些牢騷都是大大打了折扣的,決沒有在張強面前痛快。
下午上班后,老局長叫我?guī)瞎碌剿k公室去。哎呀,辦事效率還挺高的,昨天才帶回來的評審表今天就都填好了,我用以往的經(jīng)驗推斷即使上面不斷催辦也至少得一、兩個月,所以我匯報時十分強調(diào)了地局“兩周內(nèi)必須送來”的要求??磥磉@個拖拖拉拉的作風從此變了。老局長神圣地把表遞給我,讓我蓋章并加注“同意”兩個字的意見,我也神圣地接過來。第一份是老局長的名字,職務欄寫著“駐廠員”,我蓋上鮮紅的大印,簽上大大的“同意”;第二份是副局長的名字,職務欄也寫著“駐廠員”,我把公章在印臺上一擦,又蓋了一個鮮紅的印跡,簽上大大的“同意”。第三份職務欄仍寫著“駐廠員”,但名字卻是我們企業(yè)股股長的,我以為看錯了,擦擦眼再看,仍然不是“張強”二字。我想說什么,嘴只動了動沒敢說出來。手抖抖的,公章也忘了在印臺上擦擦,蓋上去竟有些模糊,“同意”兩字也賊似的鬼鬼祟祟。老局長看到我的表情,嚴厲地告誡我:“絕對保密。要以黨性保證?!?BR>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垂頭喪氣地回到辦公室。正好趙信又來請教我?guī)讉€問題。我把他當作了張強,把憋在心里的氣話一古腦倒給了他。
第三天剛上班,副局長拿來一份他親自起草的文件要我登記:“把日子寫成10號?!逼饺绽锎笮∥募际俏移鸩?,今天這個文件不但不用我起草,而且要把日子提前20天,這是搗哪門子的鬼?我大惑不解地冒了這么一句:“今天不是30號嗎?”“這事10號就定了,當時你在地區(qū)開會,所以你不知道?!备本珠L耐心地解釋。我用心一想覺得好象我10號還在縣局,很可能是12號去的地區(qū)。這樣想時就不覺地接過了那個文件。當我看到文件的標題是“關于張強同志任免職務的通知”時愈覺得這個日子有問題。為朋友兩肋插刀,我必須對此反擊。我正要發(fā)話,卻又看到下面的內(nèi)是“免去張強同志駐廠員職務,任命其為企業(yè)股副股長”,心里馬上舒展多了。日子有沒有問題去他媽的吧,張強他能調(diào)回來工作就算老天爺開恩,那個鬼地方確實不是人住的……
張強回來了,我把事情的經(jīng)過跟他偷偷地談了。他暴跳如雷,一定要找局長去“算帳”。我死命抱住他勸了三十筐好話,把職稱評不上去他媽的蛋你能調(diào)回來就謝天謝地的道理發(fā)揮得淋滴盡致。他想了又想覺得也是這么回事,那個廠的確太苦了,孫子也不想再呆下去了,一腔烈火才算澆滅。
副局長親自上門把剛剛打印出來的文件送給張強,拉了許多閑話,道了許多辛苦,說了許多貢獻突出成績顯著后,副局長用十分關切的口氣深情地說:“張強,你回來的正好,休息上一月四十天,再把廠里的事安妥安妥,回局里走馬上任吧?!?BR> 局長們的職稱很快就批下來了,工資也隨著兌了現(xiàn)。一天,老局長又叫了我去,讓我坐下,父親般撫摸著我的脊背說:“李明,你也該提拔提拔了,進步不小嘛。”我受寵若驚。我們辦公還沒副主任,大概這下輪上我了。我謙遜地一笑:“我……我不夠……”,“哎唉,話可不能這么說,鍛鍛鍛煉嘛,你說是不是?”“是,是,是……”我又雞啄米了。老局長站了起來,一臉嚴肅;我也慌忙站起來,誠惶誠恐。“經(jīng)局領導研究決定,由你擔任某某廠副股級駐廠員?!崩暇珠L一字一頓地說。我象遭到突然襲擊的兔子一樣顫抖起來:“不……不……不……局長,我實在走不開,家有常年臥病在床的老母,剛談上的對象也怕吹……”,“困難嘛,誰也有,你看人家張強。下去鍛煉鍛煉有好處嘛。再說,你是黨員嘛,組織上定的事,你就別多說啦!”老局長嚴肅的臉上又增加了不少嚴厲。
就這樣我被提拔了。
在某某廠整天整天的閑極無聊。這地方倒也清靜,正好想些問題。我所親歷的這件事我一直莫名其妙。我干得挺不錯,為什么要把我放下來。經(jīng)過好長時間,一直想不開。最近回家探母,見到我原先的辦公桌前坐著趙信,心里才覺得有些寬敞明亮。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