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說四篇
來源:作者:小米時間:2014-10-18熱度:0次
故鄉(xiāng)往事(短小說四篇)
□小 米
剝皮點心
剝皮點心,即洋芋。也有叫土豆和山藥蛋的,各地有各地的叫法。這不奇怪。中國這么大,人口這么多,國家是統(tǒng)一起來了,習(xí)慣是統(tǒng)一不起來的。把洋芋叫做了“剝皮點心”,我相信,除了我家鄉(xiāng)那個小村子里的人,再也不會有人明白所謂的“剝皮點心”,到底是什么東西。
在我們鄉(xiāng)下,洋芋有很多吃法。
可以炒,炒洋芋片、炒洋芋絲。洋芋片和洋芋絲切好之后,還要在水里淘一下,因為洋芋的淀粉足,不淘,跟勾了芡似的,炒出來的片和絲,粘。我小的時候,喜歡把淘洗洋芋片或洋芋絲的水再沉淀一會兒,潷掉水,將沉積下來的淀粉再另外炒一下,吃掉。每次都只能炒出拇指大的一團,但有勁道,耐嚼,在口里又滑又爽,油鹽都在外面,入不進去,很有味道,我覺得特別好吃。我弟弟常常跟我爭著吃,他比我小,爭不過我的。有時候我也發(fā)善心,勻一點點給他。
洋芋還可以切成條狀、塊狀,和在面食里下飯;可以把洋芋洗干凈了,放在鍋里,加一點水煮,有的地方叫蒸。二十分鐘左右,洋芋就熟了。這樣的吃法,是把洋芋當做主食,已經(jīng)不是蔬菜了。這樣煮出來的洋芋,能頂一頓飯,也能做干糧。
“剝皮點心”就是煮出來的洋芋,煮出來后,熱汽騰騰,拿在手里燙手,咬到口里燙牙根、燙舌頭、燙嘴唇,煮出來的“剝皮點心”,許多地方,已經(jīng)裂開了,也有不裂開的,吃的時候,要刨去皮,所以叫做“剝皮點心”。
生產(chǎn)隊那時候,“剝皮點心”家家都吃,每天都吃,日子過得緊的,幾乎每頓都要吃。
把洋芋叫做“剝皮點心”的,是一個文盲。他能給洋芋取一個如此文雅的名字,很不簡單。他要是讀了書,或許也可以跟我一樣做一個舞文弄墨的人。然而,他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他的名字,叫做康寧,姓張。他的名字也不是他自己取的,是誰給他取的,不知道,他父母也是文盲,取不出這樣一個還算不錯的名字給他。他能給洋芋取這么一個名字,有調(diào)侃的意思在里面。他說他吃洋芋吃害怕了,一看見它就發(fā)暈,就惡心,想吐。他們家里,早飯煮洋芋,炒酸菜;晚飯還是煮洋芋,炒酸菜,午飯是拌面飯、攪團,里面還要放許多洋芋。他說他對洋芋有著深仇大恨,他的理想是長大以后,離開這個地方,即使當?shù)共彘T女婿也行,只要不吃洋芋就行。
我想,現(xiàn)在他已實現(xiàn)了自己的理想了。而我,卻還沒有。那么,我活得就一定比他要好嗎?我問自己。我也回答不出我提給我自己的這樣一個嚴肅的問題。
刨洋芋,我們鄉(xiāng)下叫做“pan洋芋”,就是在挖過了洋芋的地里,再挖一次。這一次的收獲,是自己的,不是生產(chǎn)隊里的。生產(chǎn)隊的洋芋地,很多,社員們挖了洋芋,按工分按人口分了洋芋,往往會放幾天假,放了假,人們都去刨洋芋。連生產(chǎn)隊長心里也清楚,地里的洋芋沒有挖干凈,本來也是挖不干凈的,或多或少,總有依然藏在土里的。也還有故意留著沒有撿出來的。雖然這樣做,要冒很大的風(fēng)險,萬一給隊長發(fā)現(xiàn)了,輕的扣工分,重的要罰站、挨批斗。不管怎樣,還是有人那樣做。生產(chǎn)隊長只有一雙眼睛,他盯不住幾十個挖洋芋的壯勞力。一般,挖洋芋的人,為了避嫌,不去刨洋芋,他們的妻子兒女會去。也有自己去的。他自己挖過的地方,自己心里最清楚。有膽大的,刨一天洋芋比給生產(chǎn)隊挖一天洋芋的收獲還要多。
康寧當然不刨洋芋。他藏在地里的洋芋,比任何人都多。他不讓生產(chǎn)隊長看出來,連身邊一起干活的人也看不出來。刨洋芋的時候,康寧會把他工作過的地方,一一說給另一個人。他是做了記號的。他讓那個人去刨洋芋。他不去,那人弄回來,想分一些給他,他也是一個洋芋都不要。
不用說,“那個人”,是一個女人。而且不是康寧的女人。康寧那時候,連媳婦也還沒有娶上。他已經(jīng)到了娶媳婦的年齡了。但康寧不急著娶,他讓那個女人占著他,他覺得這樣挺好。而那個女人,是有男人也有兒女的人。
她比康寧,大了整整十歲。
康寧當然沒有離開家鄉(xiāng),去做什么倒插門的女婿,他是獨生子。他再怎么想離開生他養(yǎng)他的村子,父母也是不會答應(yīng)他的。他其實也只是在嘴上說說,如此而已。他后來也不想離開了,連說也不說了。誰都知道,他在這個村子里,是有著深深地牽掛的,他要是再那么說,無論男女,都要拿那個女人取笑他。
他跟那個女人,連兒子都有了。
他的父母,腳跟著腳,先后死了。他的父母活著的時候,知道他們是有孫子的人,不放心也放了幾分心。雖然不能跟親孫子相認,但他們活著的時候,就知道那是自己的孫子。他們公開地,對那個小孩,表達著爺爺奶奶一樣的疼愛。小孩也樂于接受著他們的疼愛。連孩子也明白他是康寧的兒子。按鄉(xiāng)下不太文雅的說法,是一個“有娘無老子的”。
那小孩,也管康寧的父母叫爺爺、奶奶,卻不把康寧叫爸爸。
康寧去了那家,小孩就拿腳踢他的膝蓋。這小東西哪兒也不踢,他就選中了康寧的膝蓋。他踢康寧,康寧從來不理會他,他讓他踢。就跟挨了踢的人,不是他似的。女人要攔小孩,康寧說:“讓他踢吧,我一點也不疼?!?br>跟康寧好的那女人,守寡多年了,也沒有改嫁,她的公婆不許,她也不想從那個屋里出去。她不是舍不得孩子,孩子當然舍不得。她是舍不得離開兩個老人。他們對她太好了。人都是有感情的,她對他們,天長日久,也就有了親生女兒一樣難以割舍的感情。
康寧在女人的公婆眼里,也跟親兒子似的,他們也知道康寧對這個家庭付出了很多。沒有康寧,這個家庭早就散了,不可能撐到現(xiàn)在。
康寧到現(xiàn)在,仍然沒有結(jié)婚。
量米下鍋的人
你見沒見過做飯時量米下鍋的人?你一定見過。因為我們現(xiàn)在做米飯,多半是用電飯鍋,用電飯鍋要量好了米,還得量好了水,然后才能蒸。要不然,米飯蒸不好,不是硬了,就是軟了。
但是,在我們村,在四十年以前,還沒有電飯鍋的時候,量米下鍋,就應(yīng)該是一件新鮮事。這樣的事,在我們村,那是人們茶余飯后的話題之一。老百姓做事哪能事事都那么精確,飯做得多了,就多吃一口,做得少了,就少吃一口。誰也不在乎那么一口。那有多累呀!
不僅如此。
這個人,吃飯還定量。
他們家有四口人,夫妻二人,子女二人。他們每做一頓飯,都是量米下鍋,量水下鍋。做出來的飯,剛好每人兩碗,不多也不少。吃完了,不飽也不餓。覺得少了一點點,又不是少了很多,將就著也就夠了。
不僅如此。
做飯前,在定下來的量里,男人還要另外抓出一把米來,放在一個專門的陶缸里。每一一次做飯的時候他都會這么抓,每一次,他都只抓一把米。
要是面食,男人就抓一把面出來,存起來。
據(jù)說,六十年代初,村里有很多人餓死了,在他們家,卻沒有一個餓死的人。他們家里的人,就是用每一次做飯時省下來的那一把米或面,度過了難關(guān)的。
這當然是男人做的決定。
他的女人,剛剛嫁過來的時候,很不習(xí)慣這樣的家規(guī)。也因此,她挨了不少來自于男人的拳打腳踢。男人見人就說她是一個“不會過日子的人”。
后來,就不說了。他已經(jīng)把她訓(xùn)練成一個“會過日子的人”了。
他們家,沒有客人。有人去了他們家,正趕上吃飯,他們也不給客人謙讓一下,意思意思。知道的人,再餓也不吃他們家的飯。你若吃了一碗,他們家里,必定有人要少吃一碗。
這樣的定量,多少年沒有改變過。他們的孩子,小時候,兩碗飯也就夠了,大一點了,就不那么夠了,更大了,當農(nóng)民了,掙工分了,每天拿力氣吃飯,兩碗飯遠遠不夠填飽肚子了,但定量仍然是不會改變的。還是每人每頓兩碗飯。
飯吃完了,鍋里見了底,兒子嘴上長胡須了,有男人的樣子了,他認為自己可以當家作主了,就說,媽,再做一點吧。女人不語,拿眼看男人,男人說:“下一頓吧?!?br>兒子知道下一頓還是老樣子。
所以,兒子有了氣:“這日子,過得有啥意思?”
“很簡單,覺得沒意思,不過不就行了?屋里要繩有繩,要刀有刀,大河也沒有蓋著蓋子,跳崖也行,解決的辦法很多,隨你挑一樣,不就行了?”
他們家里的人,不管是誰,不管男的還是女的,大人還是孩子,都是面黃肌瘦的樣子。他們的臉上,看上去,沒有一點兒血色,像有病的人。說得嚴重一些,跟死人的臉也沒有什么不同。
他們家里的人,一點也不精神,什么時候都是蔫呼呼的,無精打采的,難以見到笑容。他們跟村里人在一起,也不怎么說話,永遠都是一副聆聽的架勢。
他跟我同村,名叫張禳關(guān)。也識字,高小畢業(yè),在生產(chǎn)隊做過一段時間的記分員。因為“禳”字不好寫,筆畫多,他自己寫起來也覺得麻煩,就常常寫成“讓”字。
他覺得,無論什么,還是簡單一些節(jié)省一些的好。
青花
有這么一個人,她是一個老太婆,從我記得她算起,就應(yīng)該有七十多八十歲的樣子了。她當然是我們村里的人。
在村里,她是唯一的五保戶。
她是怎么住在我們村的?不知道。
她沒有兒子,沒有女兒,無論在村里村外,都沒有她的親人。
她當然沒有親戚,連朋友也沒有。
可以想象的是,她年輕的時候,是一個美人。因為她現(xiàn)在這么老了,看上去依然又高大又苗條,她的個頭至少也有一米七十。五官也端正。臉雖然不像年輕人那樣白嫩了,但看不出一點兒老年斑,依然是圓潤飽滿的瓜子臉。她一年四季都穿一件青布長衫,跟村里人顯得不一樣。她的身上從來都是干干凈凈的,整整齊齊的。她走路不疾不徐,不慌不忙。好像天生就是大家閨秀。
她是村里最舒服最好過的人。她有糧票,有布票,有鈔票。生產(chǎn)隊的回銷糧,有她的;救濟款,也有她的;生產(chǎn)隊分糧食,還是有她的。她從來不參加生產(chǎn)隊里的任何勞動與活動,為什么好事情樣樣都少不了她?因為她是村里唯一的五保戶。
她住在我們村,一定是有理由的,有原因的。但是,我不知道,也沒有人告訴我。我問父母,他們不說;問村里的其他人,他們也不說。村里人可以談?wù)撊魏稳?,但沒有人談?wù)撍S嘘P(guān)她的所有信息,都堵塞著向我打開的可能通道。她在我心里是一個很大的謎團,無人向我解開,我也解不開。
是人們不愿意說她,還是,村里的成年人,都不知道她的來歷?
她應(yīng)該不是出生在我們村的人。最多,她是嫁在我們村里的。那么,她可以沒有孩子,她理應(yīng)有一個丈夫。即使她的丈夫早逝,也應(yīng)該是和我們村里的人——不管他是誰——有點兒關(guān)系。我們村是一個張姓的大家族,除了嫁來的媳婦,沒有一個外姓人。她卻跟任何人都沒有關(guān)系,有點兒怪!
村里有了大事小事,紅白喜事,她也知道,但她不參與,不過問。她見了村里的大人,最多問一句:“吃了沒有?”不會再有第二句話。她見了小孩子,從來不搭話。即使頑皮的孩子碰撞了她,就跟沒有碰撞她似的,她也不呵斥。
除了偶爾到河邊提一小罐水,她很少在村子里走動。她提水用的水罐,給我的印象非常深刻。那是一只青花瓷罐,高約一尺,有雙耳,底小,肚略大,口又略收,跟底差不多大,最多能裝七八斤水。她在罐的雙耳上拴了一根指頭那么粗的麻繩,提出去是水桶,提回來是水缸。
那青花瓷罐,我現(xiàn)在想,應(yīng)該是一件文物。但在當時,我沒有近前觀察的機會。即使仔細地看過了,在當時,我也不知道它的價值。
她當然跟我也沒有任何關(guān)系,除了同住在一個村子。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連她姓什么也不知道。
后來,在我剛剛上小學(xué)的時候,她死了。
是村里人安葬她的。說不上隆重,也談不上冷落。
她死之后,照樣沒有人說她。說她好的,沒有,說她壞的,也沒有。仿佛她從來不曾存在過,仿佛她是空氣,被看見又被忽略。
她的墳前也沒有上墳的人。沒有人懷念她。
她存在過就跟沒有存在過是一樣的。至少對于我來說,是這樣的。
是生產(chǎn)隊的集體生活給了她安度晚年的機會。
這,也是一種活法。
心結(jié)
在熱鬧地方,定有熱鬧人。人人心里都想熱鬧。這是必然。
某生產(chǎn)隊,現(xiàn)在,此刻,就有一場熱鬧。所以,人們吃完了晚飯,都三三兩兩地,往那兒去。
是一戶人家,在這晚,要給老爺還愿,做一場法事。
我到現(xiàn)在也搞不清,這樣的法事是道家的呢,還是佛家的。似乎是道家的。因為這“老爺”是神。但這不是要緊的。要緊的是,村子里今天晚上,有了熱鬧可看。有熱鬧就好了,村子本來格外地沉寂,一年也難見到什么熱鬧場合。
細心的讀者也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我說的,是“生產(chǎn)隊”,不是現(xiàn)在的“村民小組”,生產(chǎn)隊不是什么要緊的詞,但在這樣一篇文章里,它是一個背景。在生產(chǎn)隊的時候,封建迷信活動是嚴格禁止的,是與時代不相容的。但在窮鄉(xiāng)僻壤,在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就是習(xí)以為常的。因為人們都這么做。
這都是題外話。
生產(chǎn)隊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來了。這是一個大的“愿心”。小的“愿心”,不用請“端公”專門來做,戶主可以自行還愿了事。
這一家,午夜時分,得給所有來了的人,管一頓宵夜。是要吃一頓的。
這也是慣例。
東香也來了。她是村里最美的女子。生產(chǎn)隊里像她這種年齡的女子,早就嫁出去了。連丑的都有了婆家。東香沒有。東香不僅長得漂亮,家庭條件也很好,她爸爸是生產(chǎn)隊長。她的事情,她是做不了主的。她是典型的“高不成低不就”,是“剩下了”的。
東香擠在人叢中,看端公做法事。她看得很專心,挺專注。
她忘了身邊的人。
東香是家里的長女,她的身邊是她的四個弟弟,他們也來了,他們是跟東香一起來的。他們在她左右站著,像是保鏢。她的前面后面都是人,有個子高的,也有個子矮的。人很擠,很亂,很吵鬧。因為屋子小,人多,光線也暗。那時,人們照明用的,是煤油燈。燈放得低,把人的影子都放大了,長長地橫在煙熏得黑黑的山墻上。人在動,在晃;影子也在動,也在晃。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就有不安分的人,更有趁火打劫的人。東香已經(jīng)覺察到了趁火打劫的人。就在她的身后。她感覺有很硬的東西,在她的臀部,硬硬地,頂著她。她想到那是什么東西了。她的臉紅了。只不過,在昏暗的燈光底下,別人是看不出來的。她也只是覺得臉上很燒很燒,跟發(fā)高燒一樣。她的心也在瘋狂地跳著,丁冬丁冬,丁冬丁冬,節(jié)奏非??臁?br>過了一會兒,東香擠出人群,走了,回去了。
她的弟弟們,都不知道她已經(jīng)走了。她的大弟弟發(fā)覺的時候,東香已經(jīng)走了很久了。他的大弟弟,也已經(jīng)懂事了,他把姐姐看得很緊。他也怕她出什么事情。
他擠了出去,趁著夜色,也悄悄地回了家,輕輕地推開了院門。
他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趴在姐姐窗下,偷聽里面的動靜。
他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姐姐的閨房里,很明顯,是兩個人的愉快的哼哼嘰嘰的聲音,雖然比較壓抑,但這么近的距離,又是在寂靜的夜里,聽起來還是格外地清楚,格外地響亮。
他悄悄地,從外面,扣上了門。
他出去了。過了不久,他又把他的爸爸叫回來了。
這小子有點渾。
他說:“你的女子干的好事,你仔細聽聽吧!”
屋子里還在翻云覆雨。里面的人,早就把什么都忘了,一點也不曾覺察到,危險正在逼近他們。
逮了個正著。
男的,是生產(chǎn)隊里最窮的一家,所以到現(xiàn)在,連媳婦都娶不上。人倒是精精神神的。
看熱鬧的時候,他一直就站在東香的身后。他覺得是她吸引了他。他覺得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味很好聞:格外地香,格外地濃烈。他有點把握不了自己。他慢慢地感到自己的某一個部位,有了變化。他忍不住往她的身上靠攏,漸漸地貼了過去。東香當然不知道身后是誰。她不敢回頭向后面看一看。她當然發(fā)覺了。她猶豫了一會兒,決定要走。走的時候,她用眼角的余光回頭看了一眼,她發(fā)現(xiàn)了他。她認為是他。
她走了。
她不知道他的膽子那么大,會偷偷地跟在她的后面。她回家的時候,沒有閂門,因為其他的人都沒有回家來,還在看熱鬧。她的弟弟們,不吃上宵夜是不會回家來睡覺的。她的爸爸,是生產(chǎn)隊的頭面人物,也要等那家的事情完了才回家。
家丑不可外揚。何況生產(chǎn)隊長是生產(chǎn)隊里有臉面的人。她爸爸不讓他們對任何人說。他對東香的媽媽也不說。他想讓事情就這么過去,就跟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一樣。
她的爸爸又去那家,繼續(xù)做他要做的事情。看上去,她的爸爸,真的就像什么事也不曾發(fā)生過一樣。
她的爸爸想不到的是,東香跟那人,以后,還有往來。而且,幾個月過去,東香的肚子也大了。
那家,見時機成熟,托我的父親去提親。生產(chǎn)隊長跟我父親,關(guān)系挺好,我父親也酷愛做媒。
她的父親,堅決不答應(yīng)。
又過了一段時間。
東香快要生了。這真是“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
沒有辦法,生產(chǎn)隊長找到我父親,說:“你給張羅吧,我認了。”
父親說:“這就對了。”
父親說:“只要小人們〔指下一輩,即兒女們〕兩廂情愿,大人就不要管那么多了?!?br>草草地辦了幾桌酒席,就算是結(jié)了婚了。要多辦幾桌,男方家里,也辦不起。
東香的爸爸沒有參加。
我們這兒的習(xí)俗,女方父母不參加女兒的婚禮。
東香的爸爸什么事也不管。也不到女兒家里去。他也不許他的女人去女兒家。他想跟這個不爭氣的女兒斷絕關(guān)系。女兒女婿叫他爸爸,他不答應(yīng),也不理睬。女兒嫁在了本村,父母卻從不上女兒的家門,女兒女婿是很沒面子的。東香他們卻管不了那么多。
后來,外孫出世了。
他還是老樣子。對那個家庭,不理不睬,不管不問。
又過了幾年,外孫女也出世了。
他還是老樣子。
但也有變化。
外孫女還沒有出生,他就讓他的女人,給外孫縫衣服,這應(yīng)該是外婆分內(nèi)的事情。在以前,他不讓女人做?,F(xiàn)在他主動說了,女人也歡喜得不得了。他也讓女人偶爾到女兒家里去一趟。女人要他一起去,他不去。他覺得,如果去了,他就沒有面子了。
多年以后,他們有了來往。他也經(jīng)常泡在女婿家。
畢竟他只有一個女兒。畢竟,他女兒是那么地招人疼愛。
他很喜歡外孫和外孫女,尤其外孫女,人們都說,長得跟東香小時候一模一樣,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走在路上,他經(jīng)常把外孫女抱在懷里,扛在肩上。在家里,他讓外孫女騎在自己的脖子上,背上,他愿意給外孫和外孫女當馬騎。只要他們高興,他也就高興。
人們都說,他的兒女小時候,他都很少抱一抱。
血緣跟親情,是割不斷的。
一個人的心里,就沒有解不開的結(jié)!
作者簡介:小米,男,原名劉長江,1968年生,中國作協(xié)會員。1986年開始在《人民文學(xué)》、《中國作家》、《大家》、《青年文學(xué)》等百余家報刊發(fā)表各類文學(xué)作品,百余篇作品曾入選數(shù)十種詩文選集和年度選本,已出版?zhèn)€人詩集《小米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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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