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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居人心的紅薯

來源:作者:朱群英時間:2017-10-03熱度:0

  黃燦燦的烤紅薯溢出久違的甜甜馨香,把他深埋在骨頭里的鄉(xiāng)愁剎時喚醒,蕩溢著古老原始的野性??炯t薯的滋味,沁入心脾,安暖在漂泊流浪的心房。想起烤紅薯的味道,還有家鄉(xiāng)的美麗,臉龐總是會悄悄滑過一滴滴晶瑩。

  離開校園后,他在彭城這座風風火火五彩繽紛的城市棲息了五個年頭,五個年頭算不得詩意的棲居,但活得舒適、安逸,雖沒有大紅大紫,但也沒有大起大落。幾年來,他恪守生活的秩序,上班,讀書,寫作,始終以一個農民兒子的辛勤和真誠面對生活的種種挑戰(zhàn),習慣了挑戰(zhàn)也就習慣了生活。在每一個平靜的日子里,艱辛地收割屬于自己的莊稼。

  弟弟來彭城上學,在離家的前夜,母親硬在他的行李包里塞了幾塊紅薯,他完全理解母親的良苦用心。弟弟背著幾塊紅薯穿過鬧市,敲著他的家門,并把帶著幾星泥土的紅薯,擺放在他潔凈的廚房里。那一刻,他愣住了,一聲不響地坐著,長久地凝視著幾塊紅薯,不知道幾塊紅薯為什么能夠引起他的凝視。夜深了,他端詳著用豬糞養(yǎng)大的紅薯,猶如注視他滿面塵灰困苦一生的母親,心中多年來矜持的感情化作一行行清淚,還有,多年來無病呻吟裝模作樣的文字一下子也被激活了。每到春播時節(jié),田野里,用鋤刨刨,經犁翻翻,封出一條條筆直的壟來,鄉(xiāng)親們便把那紅薯苗剪葉后扦插在土里,澆一點定根水,幾天后再去看,嫩綠的幼苗在風中嬉戲著,那蔓兒像碧綠的蛇仙向壟兩邊緊爬,兩壟間的蔓兒接上頭就會影響根塊生長,就要將蔓挑起來,翻過去,再挑起后翻過來,如此反復折騰著,紅薯不僅沒有枯槁殞命,反而愈加蓊郁繁茂。遠遠望去,荒蕪的土地,卻郁郁蔥蔥清清翠翠。走近細看,絳紫的藤莖,碧綠的葉片,淺紅的葉脈,就像人的脈搏一樣,流淌著鮮活的血液,將陽光的叮嚀和雨露的滋潤輸送給根基。種植紅薯的季節(jié),也是春天多夢的季節(jié),鄉(xiāng)親們在四月的細風碎雨中,夢想著未來的收獲。樹的葉兒依舊很小很嫩,到處滴翠的綠,把春天裝飾得非常新生。而這時的春陽似乎是含羞的,身上有一種輕輕的、淡淡的柔和的光線普照,給人一種微軟的感覺。落在地上的人的影子也是輕淡的,遠處的野桃花也是淡淡地開著,輕佻的粉紅色在風雨里蕩漾,時隱時現,春的鄉(xiāng)季,秀美而簡約。紅薯的記憶是一幅夏天成長的勝景。大地到處綠色滿目,炙熱的陽光不遺余力地進行著光合作用,在一片生長拔節(jié)中萬物呈現出生命的旺季。紅薯苗努力成長著,一天一個景象。從四葉長成六葉,從六葉長成八葉……不幾天,紅薯地里的黃土,已被新綠的葉兒覆蓋著。到了七八月份的秋收季節(jié),那濃密的紅薯藤下面的土里,便長出了碩大的果實。有的紅薯個頭大得把土面都撐裂了。這便是他童年的紅薯滋味,充實且飽滿。在時間的磨煉下,日久天長,于紅薯中所沁透的些許泥土氣息,也隨著體內消化慢慢融入到人們的靈魂和血液深處,以至于多年以后,面對世俗社會和紛繁人事時,人們身上仍舊無不透著些許那紅薯的泥土土氣息……

任何人都無法固守的人生,是一個變幻莫測的數字,人們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便置身重重陷阱,在那一刻,人們懷疑了人生??墒牵@幾塊紅薯,使他在純樸中感覺到真實與厚愛。多年來,內心深處,他保留著對故鄉(xiāng)的一份摯愛,于每個深夜,在夢中聆聽鳥鳴蟬吟,聆聽親切的鄉(xiāng)音,常常想到父母的苦難生活,一種叫做淚水的液體就在他眼眶打轉。每個倦鳥知返的薄暮,就置換為父親的一聲聲咳嗽或是母親一聲聲叮嚀,更或是鄉(xiāng)親們的一聲聲問候。久違了,在這個夜晚,他只能對幾塊紅薯這么黯淡地說??偸窍嘈牛灰獣r時記住了回家的方向,便能找到故鄉(xiāng),找到回家的路,但是他大錯特錯了,他總是漠視幾塊紅薯的成長歷程,總是在清晰的回憶中把故鄉(xiāng)的路恍惚著,那些呀,都是喂養(yǎng)他生命的營養(yǎng)。

  此時此刻,在廚房里,與從鬧市經過的幾塊紅薯默默對視,才如夢初醒,這簡單而樸實的紅薯,為什么它們從故鄉(xiāng)靜靜出發(fā),穿過嘈雜的鬧市,無聲無息地走進他的家。它們是否看清了城市的燈紅酒綠,聽清了城市人聲鼎沸的鬧嚷,它們應該還保持著父老鄉(xiāng)親艱苦勞作的痕跡和故鄉(xiāng)的原汁原味原生態(tài),它們是人世間最崇高的精魂。

  他是否理解了幾塊紅薯?是否理解了全部鄉(xiāng)情?那紅薯就像幾雙注視的眼睛,與他沒有絲毫的含混,與之久久對視,他忍不住闃然淚落,在愛大面積淪陷的今天,有誰還會為紅薯流淚?又有誰還會用紅薯來喂養(yǎng)自己缺鈣的靈魂?紅薯在他居住的這座城市只需五毛錢一斤,平平淡淡毫不起眼,但放在廚房的幾塊丑陋的紅薯,要遠遠勝過城市的山珍海味炊金饌玉。

  在這個城市,他再也搜索不到一絲和煦的溫情。在今天越來越冷淡刻薄的人心中,幾塊紅薯,還能打動多少固若金湯的心?在愛情也變得古典的喧鬧城市,從迢遙的家鄉(xiāng)走出來的幾塊紅薯,是母親的全部心血和汗水,在他缺鈣的時刻,緩緩滲進了靈魂的深處。并讓他在人情冷漠的街道感悟到母愛,使他在熙來攘往絡繹不絕中,深深回憶且牢牢銘記父母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艱辛,以及為了他而輟學的小妹——他們在遙遠的鄉(xiāng)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打磨生命。

  他永遠知道,這世界上除了紅薯能哺育一種精神外,還有默默的鄉(xiāng)情和母親的奶水。他們自然可以不介意這些,在食品豐裕的今天,他們尤為在意的是寶馬、互聯網,甚或是行為藝術。這也許是命,也許是運,但他仍然要像挖紅薯一樣把它從記憶深處開掘出來,那可是他生命里戀戀不舍、不能忽略的一種鄉(xiāng)土情愫??!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