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生他養(yǎng)他的故鄉(xiāng)。
從一生下來,在村子里長大的孩子,看慣了故鄉(xiāng)的山,故鄉(xiāng)的水,還有熟悉的面孔,就都開始向往外面的世界,于是逐漸長大的孩子就恨不能立刻生出一雙翅膀飛離故土,那決然的樣子好像再也不想回到這個生他養(yǎng)他的小村莊。然而,在外奔波了幾十年后,看遍了外面世界的精彩和無奈,那個逐漸被遺忘的小村莊又開始逐漸在心底清晰起來,思念也象長了翅膀,小時候拾柴禾的山林,游泳戲水的小河,在一起玩耍,為了一點小事吵吵鬧鬧,甚至打破腦袋的小伙伴,現(xiàn)在想起來都感覺那么親切,那么溫暖,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但是,那時我們是體會不到這些的,就像幸??傇趧e人眼里,在遠處。故鄉(xiāng)總在回憶里,思念里。站在中年的天空下回望來路,才會愈加發(fā)現(xiàn)故鄉(xiāng)的美麗,故鄉(xiāng)的親切。然而,在他鄉(xiāng)的游子卻已無法再回到故鄉(xiāng)生活了。多年的滄海桑田,他鄉(xiāng)已變故鄉(xiāng),故鄉(xiāng)已是他鄉(xiāng)。故鄉(xiāng)變成了心靈深處最溫暖的記憶。
記憶里的故鄉(xiāng)是美麗的。
我在老家待了十七年,那時,上學也沒記得像現(xiàn)在那么多作業(yè),放了學就是拾柴禾挖野菜,漫山遍野的瘋玩。
其實,說是拾柴禾,主要是玩,玩夠了,才匆忙撿一些樹枝雜草填滿籃子。
我們大多數(shù)是上北山,就是三山,山上草木茂盛,栗子、核桃野酸棗一到秋季,到處都是累累果實。半山腰是一片果園,,周圍是用樹枝插起來的籬笆墻,秋天,蘋果成熟的時候,紅彤彤的香蕉、綠油油的金帥,總會有許多的孩子鉆過籬笆去摘蘋果。摘蘋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要在果園旁邊,佯裝撿柴禾,長時間的等待,等看果園的老大爺回屋喝水或是干什么的功夫,趕緊進去速戰(zhàn)速決,等老大爺再出來時,我們已經(jīng)挎著裝滿蘋果的框子若無其事的凱旋而歸了,籃子上面蓋上一層青草或是樹枝什么的,別人一點都看不到。這時候激動興奮的心情是難以言表的。
三山中的圍子山是最高的,晴天的日子,站在圍子山頂可以看見20里外的龍山公社巢絲廠的大煙囪,好壯觀啊,那是那時我見過的最高大的建筑物。四周連綿起伏的群山中,村莊、河流、水庫星羅棋布,山重水復永無盡頭。
圍子山的山前西邊有一戶姓富的人家是我最感興趣的,不知為什么,對于獨處一隅,特立獨行的人家,我總是充滿了好奇,于是每次我們上山拾柴禾或是玩耍,總要借故喝水去他家探尋一番,地勢平緩的凹地上有幾間坐北朝南的土坯草房子,破爛的柴門,沒有圍墻的院子,屋前西邊是一個豬圈,豬圈里有一頭餓的上躥下跳的黑豬,院子東南角有幾顆粗矮的栗子樹,結實的樹叉橫向伸展著,他家的一個小男孩常常坐在樹杈上,用怯生生的眼光打量著我們這些不速之客。豬圈的西邊是菜園子,菜園子的邊上有一顆粗大的柳樹,柳樹下是一個小泉子,泉子的水很清,他家吃水,洗衣做飯澆菜就是用這里的水。我和小伙伴們每次來就是在這里喝水,我們這些山下莊里的孩子,出門上山從不帶水,也不帶喝水的用具,因為我們總能在山上的小溝里或是有人家的地方找到水,并且有很多喝到水的方法,在小泉邊,我從旁邊采了一片比較大的楊樹葉子,橫豎一對折,扒開就象一個精致的小漏斗,蹲在小泉邊就可以舀水喝了。另一個小伙伴就直接趴下用嘴喝,我覺得用樹葉喝水特別有趣,不管渴不渴,看到有山泉水,就喝,覺得水特別甜,還帶有樹葉的特別味道。
富禮,姓富,家里卻一點都不富;就像叫高峰的偏偏是矮個子一樣,造化弄人。他家里沒有一張床,也沒有家具。堂屋里只有一些農(nóng)具,墻角有一堆地瓜干,還有一個用木棍支起來,鋪著干草的”床“;鍋屋里土炕上的席子有很多破洞,門上的大洞能鉆進一只狗。全家只憑一個人掙工分分糧食,可想而知,家里肯定不富裕,甚至連溫飽都不能夠保障。印象里他家多少年一直是這個樣子。大兒子富金成,是我的同班同學,非常靦腆,大約從小在山里長大,見人少的緣故吧。他很少和別的同學說話,只有在老師點名的時候,我們才會感覺到富金成的存在。他學習成績不錯,總是最早到校。他家前面的山上是一片墳地,他上學下山都要經(jīng)過這里,一條小路從墳地里穿過,小路兩邊是全是高高低低的墳頭,清早山上更是沒有一個人,他卻一點也不害怕。每次我從這里路過的時候,都緊張的大氣都不敢出,兩眼盯著小路中間,從不敢看兩邊的墳頭,幾乎是一路小跑,出了這片墳地才松了一口氣。
其實,我家和富禮家我們兩家是有淵源的,很多年前,我們兩家還有一家就是商于民父親,應該還有一家,忘記是誰家了,我們四家共同喂養(yǎng)著一頭驢,一頭灰色的驢,個頭不是很大。養(yǎng)驢主要是用來拉磨磨煎餅糊子,磨麥子。拉磨時,要先套好驢子,有專門的半圓形的套子,把驢子和磨連接起來,是一個很大的工程,套好驢子,還要給它戴上攏嘴,防止它偷吃磨臺上的東西。驢攏嘴的樣子就像盛柴禾的網(wǎng)包,它們都是用草繩編制的,一扣套一扣,環(huán)環(huán)相扣編起來的。然后再用一塊布蒙上驢子的眼睛,一切準備就緒,一拍驢子的屁股,工作就開始了。驢子一圈又一圈,圍著磨就轉開了。蒙著眼看不見、攏著嘴叫不出聲,驢脾氣上來了,只能撂蹄子,踢人。拉磨,驢子是無可奈何的,唯一的反抗方式便是撂蹄子。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動物和人是一樣的。后來,那只驢子很老了,拉不動磨了,我們就吃它的肉了,就是在山上老富家煮的,因為他家拾柴禾方便啊。我也不知那只驢子是怎么死的,是不有卸磨殺驢的嫌疑啊。
圍子山前的東邊還有一戶人家,最早的時候,我們從遠處就能看見房前房后老奶奶活動的身影。不久他們就搬到莊里了,房子還在,上著鎖,沒有院墻,我們也常來這里玩,從窗戶里看過去,還有一個燒火用的破風箱。院子里是空著的豬圈、雞舍。
那時候,我們就像一群野孩子,對什么都充滿了好奇,東山,西山,南山,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有我們探尋的身影。
再說西山吧,因為下了北山往西一拐就是西山。西山其實是個嶺,我對于西山的認識,是緣于去我姥娘家的路上。我姥姥家是西邊鄰村井家溝。西山是去姥姥家的必經(jīng)之路,一到山口,西山的住戶布局就一覽無余了。大約有十幾戶人家住在北面的斜坡上,從東往西,順勢而下,一家比一家地勢低,整齊的院落,高高的大門樓,門口玩耍的孩子,炊煙縷縷,雞犬相聞。綠樹白墻,寧靜而祥和。溝西沿還有一家單門獨院,院墻很矮,一般院子都是方的,有大門樓子,但是他家的院子象萬里長城,彎彎曲曲的,用小石頭順勢壘起來的,站在嶺這邊,他家院子里的一切盡收眼底。再往西南還有一戶最遠的人家,我同學商慶動爺爺?shù)募?,他家在一個平臺上,周圍是一些低矮的松樹、菠蘿什么的,最前面是個大水庫。為什么在這里建房子,離其他人家那么遠,是不是看水庫啊?山口南面是商學爺爺家,孤零零的背對著北面的那些人家。他家的院子很有特點,東墻和外面的地是齊平的,站在墻外看他家的院子,象個井。
那時,十來歲的我,差不多每個月都會挎著個小籃子,替媽媽去看望姥姥。我從商學爺爺?shù)奈莺蟮男÷纷叩綔系?,再繞過水庫往北伸過來的水洼,來到慶動爺爺家前面,再往北繞過一個角就到石屋子山了,我先是到石屋子山那邊的石屋子里,給住在石屋子里的大舅放下一瓶用葡萄糖瓶子裝著的白干酒,然后再把籃子里的其它東西給姥姥送去。這石屋子山是因大舅住的石屋子而得名嗎?那沒蓋這個石頭屋子之前,石屋子山叫什么呢?我很納悶。俺大舅說他站在石屋子山頂,就能聽到俺媽喊俺哥回家吃飯的動靜。俺大舅也真夸張,要知道,石屋子山離俺家得有五六里路呢,而且中間還隔著一座山,怎么可能呢?不過,俺媽年輕時聲嗓是挺高的。
......
我魂牽夢縈的故鄉(xiāng)啊。
如今,幾十年過去了,故鄉(xiāng)的那山、那水、那人、那情、那景都深深的印在了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