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交公糧
楊廣虎
“今年這天咋啦,這么熱!”來福爺搖著蒲扇,抽著旱煙問旺財爺。
“聽說南方鬧洪水了。”旺財爺接過旱煙袋,美美裝了一鍋。
“這地就咱倆種了,這村就咱倆人了?!眮砀敓o限傷感。
“能行人都跑到城里發(fā)財去了。咱就是刨莊稼的命,你說不種地干啥?”旺財爺問。
“也是。”來福爺看著原下金黃的麥地,心里很滿足。
“來,老哥,抽一個兄弟帶把的?!蓖敔敶蜷_一包紙煙,“這是兒子從城里捎帶孝順的?!?/p>
“我抽不慣,還是旱煙好!”來福爺說著,一陣咳嗽,接著說,“自從你嫂子走后,娃們都催我去城里住,不習慣?!?/p>
“咱倆都七十多歲的人了,還折騰啥。長在這里,死了就埋在這塊黃土地,省的給娃們制造麻煩?!蓖敔斦f。
“你說,過去多熱鬧,這個時候,咱們一大村人拉著架子車爭先恐后去交公娘,多熱鬧!”來福爺說,“再唱一臺大戲,過足秦腔癮,十年都不用交公糧了,你說有的地方發(fā)水了,國家有難了,咱不交公糧,靠啥呀!”
“現(xiàn)在這村里就咱倆老土鱉了,相依為命。老嫂子留下你走了,我老婆去城里看孫子去了,我知道你舍不得土地,有感情了,解放前要飯到這個村里,是種莊稼的好把式,村里沒人種地了,看這地荒,我就覺得對不起老祖宗,對不起自己,現(xiàn)在就咱倆種了。從商鞅變法到二零零六年,二千多年了,都要交’皇糧國稅’,國家富裕了,二零一六年給咱農(nóng)民免稅了,真是千古大好事。廢除了農(nóng)業(yè)稅、提留款等等,也不給我們‘打白條’了,還給我們老人每月發(fā)些保健費,真是遇到好社會,幸福呀!”旺財爺抽了幾口旱煙繼續(xù)說,“現(xiàn)在看電視聽廣播,我們國家靠工業(yè)、科技強大了,我們農(nóng)民也高興!”
“可我還是想不通,種地交糧,天經(jīng)地義,這是老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眮砀斦f完,拿出發(fā)黃的“售糧證”,密密麻麻,詳細地記錄著交糧的數(shù)字,旁邊還配上一句話:完成糧食收購任務是農(nóng)民應盡的義務。
“呵呵,都成古董了。”旺財爺,肚里多少有點墨水,做過生產(chǎn)隊的記賬員。
“不能忘記。以后我死了,你幫我把這個本本放到棺材里去吧?!眮砀斦f。
“好,好。咱記著這恩情?!蓖敔斦f。
“滴滴”,手機響了。來福爺接起,這是他孫女春花打來的,手機也是她買的。
“爺,身體最近還好不?”春花脆生生的聲音問好。
“我好著。聽說你為了去上門收稅,被人家藏獒咬了?!眮砀斅牭綄O女的聲音就高興,又擔憂起來,當年這個孫女要上稅校,家里人不同意,一個女娃娃催糧要稅,難為了,是他堅決支持的。這娃性子烈,不怕啥,殺豬的不交稅都趕上。
“沒事。國有國法,誰有稅法。他們不敢抗稅,拉出狗嚇嚇我而已?!睂O女春花說。
“那就好,那就好?!眮砀斦f,“我掛了,不浪費你電話費了。”他真心喜歡這個孫女。
“看來,誰也不敢抗稅,那是犯法的事。”來福爺說。
“是,應該依法納稅?!对娊?jīng)》云:‘度其隰原,徹田為糧’,三代田賦,夏代行貢法,商代行助法,至周代推行稅率為什一之徹法,勞動者按十分之一比例繳納農(nóng)產(chǎn)品谷物稅?!稘h書》記載:‘農(nóng),天下之本,務莫大焉。令廑身從事,而有租稅之賦,是謂本末者無以異也,其于勸農(nóng)之道未備,其除田之租稅。’現(xiàn)在不光給我們農(nóng)民免了稅,還有養(yǎng)老保險、醫(yī)療老險,真是嘹咋了。我們呼吸著新鮮空氣,吃在自己種的莊稼,不用去吃什么轉(zhuǎn)基因的東西,眼不花耳不聾,有啥不滿足的?”旺財爺上過幾年私塾,懂得一些。
“還是應該交公糧?!崩细斦f。
“交公糧、補余糧。好的哥呢,給誰交呢?國家都給咱免了,有這錢,咱贊助幾個貧困學生。再說了,地荒著,那啥交呀!”旺財爺說。
“好么。你給咱辦,一言九鼎。咱都是黃土擁到脖子上的人了,要錢有啥用?!眮砀斦f。
黃土大地上,來福爺、旺財爺兩個老人一直守望著這塊土地,原下是老伴的墳墓,在諾大的麥田里顯得很渺小;遠處是秦嶺終南山,隱隱約約。他們的耳邊似乎響起熟悉的笛子獨奏《揚鞭催馬運糧忙》,悠揚深遠,還有那火熱的勞動、交稅場面。
2016年7月31日于秦嶺終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