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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家煤

來源:作者:孟廣友時間:2016-01-22熱度:0

丁家虎丁家煤(中篇小說)

孟廣友

(一)

   傍晚的時候,丁家虎才回到礦上,哪知前腳剛進辦公室,姜黑后腳就又跟了進來。丁家虎也不知道姜黑是從哪個窟窿眼子鉆出來的,有些哭笑不得地瞪了姜黑一眼,罵道:“姜驢,你他媽的還真象頭犟驢,趕也趕不走了?!?/p>

姜黑也不惱,呲著一排大板牙,伸出指頭嘿嘿笑著比劃著:“六千噸,丁老板,再給六千噸啦?”

丁家虎說:“給你個驢頭!給你個驢頭你要不要?六千?不怕噎著!你別吃了七果兒想八果兒了?!?/p>

姜黑是南方一家鎮(zhèn)辦企業(yè)的供銷科長,是來纏著丁家虎要用煤指標的。這個地區(qū)是個產(chǎn)煤大區(qū),礦多煤也多。前幾年,煤炭的銷售形勢一直不好,各個煤礦的煤場幾乎都堆成了小山。但不知從啥時起,煤炭說緊張突然就緊張起來了,前來訂煤買煤的象趕廟會。先是那些煤場堆積如山的煤堆被搶購一空,接著人們便又把眼睛盯緊了從礦底挖到井口的煤。因為丁家煤礦的煤是這個地區(qū)的王牌,不光煤質頂尖,歷來信譽也好,每天來丁家煤礦要煤的人,就更是擠破了腦袋。

姜黑算是丁家煤礦的老客戶了。因姜黑長得黑瘦,臉也長得長,一張嘴,還露一排大板牙,很像二叔家后院拴的一頭叫驢,同姜黑已熟得能互相摸褲襠的丁家虎,便常叫姜黑姜驢。姜黑一個月前就跑來了。姜黑就像只見血的蒼蠅,天天跟著丁家虎的屁股磨嘰。煤炭的供貨指標本都是年初訂好的,但姜黑說,他那個廠子的生產(chǎn)規(guī)模擴大了,煤炭供應遇到了難處,一定要丁老板給他想想辦法。丁家虎不知道姜黑那個廠子的生產(chǎn)規(guī)模是不是擴大了,但姜黑是老客戶,丁家虎歷來對老客戶看得都很重,丁家虎磨不過姜黑,只好咬著牙,給姜黑又擠出了五千噸??山诘奈缚谔螅瑢@五千噸好像一點也不滿意,纏著非要丁家虎再給他六千噸。丁家虎就有些生氣,別說六千噸,怕是六十噸丁家虎也不敢給他了。煤礦每年的產(chǎn)量是死的,丁家虎還有其他的老客戶,另外,現(xiàn)在縣里鄉(xiāng)里要煤的就像一群黑老鴰,呼呼啦啦也一起涌來了,丁家虎每天的腦子眼都脹得酸痛。氣得丁家虎直罵姜黑他妹子,丁家虎說:“日您妹子,你的驢胃真是不小,你要是胃口大,村里打麥場上還有幾個麥秸垛,都給你塞進去個丈人?!倍〖一⒘R姜黑他妹子,姜黑也不惱,還嘻嘻笑著說:“我妹子又黑又廋,長得不好看,回頭我給你弄個好看的來,只要你把指標給我。”對姜黑這樣的熟客,丁家虎真是沒有好的辦法,只好采取躲得辦法,躲姜黑,也躲其他來要煤的人。丁家虎白天晚上一般都不在礦上,只有傍晚的時候,才來看一看,哪知還是沒能躲開姜黑。

想不到姜黑進門時,還真帶來個女人。丁家虎剛開始沒注意,罵完讓姜黑吃麥秸垛時,才發(fā)現(xiàn)姜黑屁股后頭跟著個女人。女人長得很有幾分姿色,但看上去也很騷情,臉蛋子上方的兩只狐眼,一進門,就在丁家虎身上亂掃。丁家虎肚里就更是哭笑不得,心說你個驢日的姜黑,還真給我玩起美人計了,我就是再好這一口,也不能見了肉就趴上去啃一嘴吧?丁家虎就決定先戳逗一下姜黑,于是便亂著說:“姜科長,你還真把您妹子給帶來了?哎,不對呀?我咋看著您妹子和你長得一點也不像,一個看著像頭驢,一個看著像只羊呢?”

姜黑也不接腔,“咕咕”地笑,笑了幾聲,才對丁家虎說:“丁老板還真說對了,這位還真姓楊,叫楊沙沙啦?!?/p>

丁家虎才不管楊莎莎牛莎莎呢,跟著胡驢來演美人計,還能是啥好貨?便繼續(xù)戳逗著說:“啥?羊——殺殺?殺羊干啥?我可不好吃羊肉,我好吃驢肉?!?/p>

說得楊莎莎也“撲哧”聲笑了,楊莎莎說:“哎呀,當大老板的嘴也真貧?!苯又憬榻B自己,說叫楊莎莎,楊樹的楊,伊麗莎白的莎,并說認識丁老板很高興。楊莎莎要和丁家虎握手,丁家虎只是象征性地握了一下說:“我還當是南方蠻子呢,原來是本地人呀?!?/p>

丁家虎知道姜黑帶這個女人來,磨嘰起來怕是會更沒完沒了,于是便搶著話頭說:“驢科長,你還要給我磨嘰到啥時候呢,我可告訴你,有好多雙眼可是盯著你這五千噸煤呢,我看你還是趕快把合同簽了吧,要是不簽,沒準就被別人搶去了?!?/p>

姜黑好像不怕被別人搶去,繼續(xù)卷著舌頭說:“丁老板呀,再幫幫忙啦,再幫幫忙啦,你不幫,回去我無法交差的啦。”

丁家虎說:“姜驢,我都給你說了一百遍了,不是我不幫,是我已經(jīng)給你幫了大忙了,這五千噸還真是從牙縫里給你擠的。你要真是覺得貨還不夠,就到別的煤礦想想辦法吧?!苯谶€要說啥,丁家虎有些煩了,干脆一竿子把話挑明了:“姜驢,你甭再給我廢話了,你吃幾個饃喝幾碗湯我還不清楚?就目前煤炭市場這個形勢,我的五千噸丁家煤是個啥概念?你的心里怕是給鏡兒一樣。我為朋友做事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你個丈人也總得為我想一想吧?這合同,咱還是趕快簽了吧。”說著,便喊隔壁的副礦長牛二桃,要牛二桃把合同拿過來。

姜黑連忙阻攔著說:“莫慌啦,莫慌啦,我叫楊莎莎小姐來,是要陪丁老板吃飯的啦,咱們先吃飯,合同明天再簽也不遲啦?!?/p>

這時候,牛二桃已拿著合同過來了。姜黑忙又連賠笑連抱拳作揖地說:“丁老板啦,先吃飯啦,先吃飯啦,市區(qū)我請客啦,牛小姐也一起去啦?!?/p>

丁家虎氣得罵道:“姜驢,真不知道你這驢算哪樣品種的驢,別的驢都是撅著屁股磨面,你是撅著嘴磨人,忙死了,整天還得陪你?!碧ь^看看窗外的天確實暗下來了,才又嘆口氣說:“好吧,明天就明天吧,明天要是不簽,可是沒這個合同了。好了,今晚上的客還是我來請吧,到我這里叫你請客,讓別人笑話呢?!比缓?,就讓牛二桃給一個叫麗月樓的酒店訂房間,要牛二桃也去。

牛二桃抿嘴看看丁家虎,又看看姜黑,又看看姜黑身邊的女人,便把合同收起放好,先出門打電話去了。

丁家虎催著姜黑也出門,但姜黑不動,說還有事要給丁老板說說。丁家虎只好收住腳,看著姜黑。姜黑瞅著牛二桃的背影,卻不先說事,而是先開了牛二桃的玩笑。姜黑笑嘻嘻地問丁家虎:“丁老板呀,你跟牛小姐——這個了沒有啦?”姜驢兩個拇指疊在一起,上下晃動著做了個流氓動作。

丁家虎便笑罵道:“啦啦啦,啦你個死驢頭。驢嘴吐不出象牙,那是您姨哩,不敢亂?!?/p>

大家都知道丁家虎和牛二桃的關系。丁家虎曾經(jīng)是牛二桃的姐夫。幾年前,牛二桃的姐姐牛大桃赴美留學,沒多久,便將丁家虎蹬了。丁家虎很是傷心。牛大桃出國還是丁家虎資助的學費,牛二桃也感到姐姐太不是人了。便懷著內(nèi)疚的心情替姐姐去關心丁家虎,哪知一關心二不關心,關心出了感情,便有了取代姐姐位置的想法。但丁家虎的態(tài)度卻很曖昧,對牛二桃不說接受,也不說不接受,幾年下來,倆人的關系仍是不長不圓。

 “姨?”丁家虎罵姜黑,姜黑懵懂著臉,一時沒反映過來,但很快便笑嘻嘻地趴在丁家虎的耳邊說:“既然和牛小姐還沒有那個,今兒晚就先嘗嘗這個啦,小羊“咩咩”,很有味道的啦?!边呎f邊看沙發(fā)上坐著的楊莎莎。丁家虎也看了眼楊莎莎,不過很快趴在姜黑的耳邊回了句:“我不吃驢啃過的東西?!苯H說:“沒有的啦,沒有的啦,給丁老板送的禮物,我哪里敢碰的啦?!?/p>

丁家虎不想再給姜黑糾纏下去,便罵了句“滾您娘那狗娃蛋吧”,要姜黑有屁快放,有話快說,說完好去吃飯。姜黑這才說,好吧。然后說他非常感謝丁老板,礦上能給他擠出五千噸煤,也確實夠意思了,五千噸就五千噸,他也不再強求那六千噸了。說到這里,姜黑突然話頭一轉說:“不過——”

丁家虎忙問:“不過什么?”

姜黑說:“這個不行,是不是還可以再想想其他的辦法啦?”

丁家虎說:“辦法?什么辦法?”

姜黑咕唧了一下眼睛,又咕唧了一下眼睛,好像辦法在他的眼睛里藏著。咕唧完眼睛,姜黑卻不說出來。這時一旁的楊莎莎插話道:“我倒有一個主意?!倍〖一⒈愠瘲钌?。楊莎莎說:“丁老板,姜哥不是還差六千噸的貨嘛,我看不如這樣,咱干脆在姜哥訂得那些煤里,兌上煤矸石,這樣礦上也不吃虧,姜哥的問題不也解決了?”

丁家虎立刻拍起巴掌說:“好好好,真是個好主意。可——礦上是不吃虧,驢科長可就虧大了呀。”

楊莎莎說:“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姜哥要完成訂購任務,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當然,價格方面恐怕要重新考慮?!?/p>

丁家虎沒有接楊莎莎的話,而是眼睛盯著姜黑說:“驢科長,你要這種煤可以上其它礦上去弄,那里多的很。”

姜黑說:“這個我知道啦,但我們老板只認丁家煤啦。”

丁家虎說:“你就不怕您老板知道炒你的魷魚?”

姜驢說:“這,我就管不了那么多的啦?!?/p>

丁家虎的臉色突然就變了。其實剛才丁家虎就有了惱意,只是沒有發(fā)作出來,這時他一下一下?lián)v著姜黑的鼻子說:“好你個姜驢,我還不知道你個丈人是這種貨色!往煤里摻煤矸石?虧你想得出!你是想砸我丁家煤的牌子是咋?我告訴你,我要是想賺這黑錢早賺了,恐怕輪不到你姜驢?!?/p>

丁家虎突然發(fā)火,讓姜黑有點意外。姜驢肚子里其實早就有這個主意了,只是不好意思明說出來,現(xiàn)在礦上既然沒有那么多的煤,那就說吧。姜黑以為把這個辦法說出來,礦上沾光,自己也沾光,神不知鬼不覺地弄個兩相其美呢,沒想丁家虎突然就發(fā)起了火。砸牌子?賺黑錢?姜黑覺得丁家虎這話有點可笑,有點不可思議?,F(xiàn)在這年頭,哪行哪業(yè)哪個犄角旮旯沒有假呀?假煙,假酒,假藥假電器,就連女人的奶子和屁股都成假的了,要是往煤里摻些煤矸石都算假,那這社會就沒真的了。但丁家虎發(fā)了火,姜黑還是有點害怕,怕把關系弄砸了,連忙結結巴巴地勸丁老板別發(fā)火,別發(fā)火,有事好商量。楊莎莎也勸丁家虎不要這個樣子,說生意不成人情在,千錯萬錯都是他們的錯,請丁老板諒解。

但丁家虎的火氣好像還沒發(fā)完,繼續(xù)搗著姜黑的鼻子說:“今兒我告訴你姜驢,今后要是再聽到你說這種話,咱們的生意從此拉倒!”說著,氣沖沖地往外走了。走到門外,才又回頭喊了一句:“走!愣個雞巴啥?吃飯去!”

(二)

晚上的飯自然吃得很不愉快,盡管姜黑和楊莎莎仍不時地給丁家虎陪笑,丁家虎卻一直皺著眉頭,沒有給他們好臉子看。但到夜里躺到床上,丁家虎靜下心想想,似乎又覺得對姜黑做得有點過,驢日的姜黑肯定以為他在作秀,這讓丁家虎心里感到更加糾結。是的,姜黑說得沒錯,當下的社會風氣確實有些操蛋,做假賣假的比比皆是,比做真賣真的還氣勢,人與人間幾乎沒了誠信,姜黑提出往煤里摻些煤矸石,的確不算個大事。再說,多少個煤礦也都這樣做了,不光做了,怕是煤矸石也早就賣完了。但別人那樣做,丁家虎不能那樣做,原因有三:第一,丁家煤已經(jīng)傳了兩代,到丁家虎這里是第三代,丁家虎不愿丁家煤傳到他這里把牌子給砸了。第二,丁家虎不敢忘了姨夫,姨夫雖然不是他的親爹,但比親爹還親,姨夫生前對丁家煤看得比命都重,他不能讓姨夫在地下罵他。第三,是命運將丁家虎和丁家煤拴到了一起,丁家虎有點小迷信,他感覺他的好運都是丁家煤帶來的,如果把丁家煤這塊牌子砸了,他怕他的好運也就完了。

丁家虎本不姓丁,姓葉,丁家虎從小就沒了爹娘,丁家虎是跟著姨和姨夫長大的。丁家虎是大年初一生的,人們都說這孩子命硬,怕是將來會克爹克娘。不知是人們的嘴毒還是巧合,丁家虎八歲那年,果真把親爹親娘都給克到閻王爺那里去了。后來丁家虎被姨和姨夫收養(yǎng),姨家有倆閨女沒有兒子。姨收養(yǎng)丁家虎時還有點遲疑,擔心丁家虎命硬,把她或把她男人也給克了。但姨怕姨夫不怕,姨夫在村里當支書,姨夫說,啥命硬命軟的,迷信!我看這孩子的相中,長大保準能成氣候。姨夫就收丁家虎做了兒子,還給他改名叫丁家虎,意思是讓他像家虎一樣守護丁家煤。那時候,剛改革開放,姨夫正在恢復丁家煤礦。丁家煤礦是姨夫他爹一九三三年開的,開得時候還是個小煤窯。煤窯的煤質很好,但煤矸石也多。姨夫他爹是個實誠人,心正,從不賺黑心錢,賣煤時再小的煤矸石也要挑出來,賣得煤純凈的像塊塊黑玉。由于煤質好,不摻假,時間長了,方圓多少里的人都跑這馱煤,丁家煤的牌子就是那時候創(chuàng)下的。后來,日本鬼子來了,姨夫他爹害怕煤窯落到日本鬼子手里,毅然把煤窯填了。再后來,姨夫他爹死了。風雨飄搖,社會變遷,煤礦在那里一封就是幾十年,但當有人提起丁家煤,老一輩的人還都知道。

煤礦恢復的很快。姨夫是個很有智慧的人,打著丁家煤的牌子,審時度勢,招兵買馬,很快就使丁家煤礦成為全市第一家私營企業(yè)。當時,許多私人煤礦也應運而生,由于開煤礦的多,就有點魚目混珠,一些煤礦剛開辦就賣假煤,往煤里摻煤矸石,摻渣子。姨夫對這些統(tǒng)統(tǒng)嗤之以鼻,從不允許自己的煤堆里混進一疙瘩煤矸石,姨夫是要用丁家煤的牌子,去開辟他的一片天地。

丁家虎到姨家的第二年,姨又給他生了個小弟弟。姨夫歡喜地不得了,取名叫丁家豹,說這都是丁家虎帶來的福氣,是虎引來了豹,還說家里有一虎一豹,丁家煤礦有指望了。姨夫沒有多少文化,但卻喜歡給丁家虎和丁家豹解文析字,姨夫經(jīng)常講得是兩個字,一個是誠,一個是信。“誠,知道這個字是啥意思嗎?”姨夫問小小年紀的丁家虎和丁家豹。丁家虎和丁家豹都搖搖頭,表示不知道。姨夫說,誠的意思,就是不管對誰,都不騙不哄。見丁家虎和丁家豹點了頭,又問:“信,知道是啥意思嗎?”丁家虎和丁家豹又搖頭。姨夫說,信,就是不管對誰,都不哄不騙。已上了小學的丁家虎“撲哧”聲就笑了,說,爹,你這,還不都是一個意思嗎?姨夫便搖搖頭,說那不一樣,那不一樣。后來丁家虎大了,才明白了姨夫,姨夫不管講得是兩個意思還是一個意思,都是在教他們?nèi)绾巫鋈?。丁家虎高中畢業(yè),不想再考大學,想跟著姨夫開煤礦,姨夫也不反對,對他的想法還表示了支持。在煤礦姨夫住得小屋里有一塊匾牌,是姨夫他爹留下來的,匾牌由暗紅的棗木制成,上邊刻著“丁家煤”三個大字,姨夫每天象供奉老君爺一樣供奉著這塊匾牌,不管再忙,早上和晚上都要將匾牌擦拭一遍二遍。后來,姨夫也讓丁家虎來擦拭,不知是何原因,丁家虎對匾牌立刻就產(chǎn)生了一種敬畏。姨夫的經(jīng)營很成功,丁家煤的知名度逐年都在提高,縣里鎮(zhèn)里還給頒發(fā)了幾塊“先進企業(yè)”的牌牌。但就在姨夫準備擴大采礦規(guī)模時,人卻意外地倒下了。姨夫的生命歸罪于一根可惡的偽劣鋼絲繩,那么新的一根鋼絲繩,說斷“咔嚓”一聲就斷了,姨夫的生命也就那么一下給“咔嚓”了。姨夫從半空摔到井底時,想的可能還是誠信,講誠信的被不誠信的害了。可憐的姨夫!丁家虎接替了姨夫,這年丁家虎二十四歲,已在煤堆里滾爬了六年。姨夫臨死前沒有說一句話,但丁家虎早已知道姨夫要說的話了。丁家虎是捧著那塊匾上崗的。丁家虎盡管在生活上玩世不恭,對那塊匾卻不敢不恭。他把那匾鄭鄭重重地掛在臥室里,每天早上晚上都要看上幾遍擦上幾遍。十多年來,丁家虎什么都可能忘,但始終沒有忘掉姨夫析解的誠信這兩個字,即使在假冒偽劣產(chǎn)品像蒼蠅一樣滿世界飛的時候,丁家虎也沒受半點誘惑。丁家虎之所以對姜黑這樣的老用戶這般客氣,這般看重,他感覺這就是在講誠信。有時候丁家虎看著是吃虧了,但丁家虎吃的是小虧,占得是大光。別的煤礦的煤都堆成了山,丁家煤卻從來不存,一車一車的往外拉。丁家煤礦慢慢地就做大了,年產(chǎn)由原來三萬噸,變成了三十萬噸,牌子也一年比一年響亮,丁家虎當然不允許任何人來敗壞丁家煤的名聲了。

雖然對姜黑仍心存惱意,第二天一早,丁家虎還是給姜黑打了電話,要姜黑來簽合同。姜黑似乎早在附近等著了,丁家虎的電話打出不大一會兒,姜黑就屁顛屁顛地趕了過來。姜黑好像已忘了昨晚的事情,見面仍打著哈哈開玩笑,指指丁家虎,又指指隔壁牛二桃的房間,問丁老板夜里睡得可美。丁家虎說:“美你個驢頭,昨夜都快讓你個丈人給我氣死了?!苯诠室庹V垩b糊涂:“沒有啦,昨夜我要給你個禮物,是你不要的啦?”不過,還不錯,姜黑沒有再提六千噸煤的事,合同順順利利地就簽了。

打發(fā)走姜黑,丁家虎對牛二桃說:“我還得出去躲躲,這幾天來要煤的烏龜王八蛋怕是會更多?!闭f著苦笑了一下,又說:“別的老板出去躲是躲債,我出去躲卻是躲這,真是窩囊。不管誰來,你都往我身上推,該給的給,不該給的一噸也不能給?!?/p>

牛二桃笑笑,點了點頭。

(三)

丁家虎今天為自己設計的線路是葉家村,他的童年是在這個地方度過的。果不出所料,當丁家虎帶著干糧和水,開著吉普車,剛剛走進葉家村的地界,一會兒,就接到了兩個電話。一個是丁家虎在市教委當副主任的同學打過來的。同學說,小舅子辦了個廠,就相中了丁家煤,想要訂二千噸的貨。葉家村位于丘陵地帶,大部分人都在嶺上居住。丁家虎將車靠在路邊。路是土路,六七尺寬,夾在連綿起伏的土山中間。山體上長滿了酸棗樹,樹的葉子已經(jīng)變黃,碎葉子落了一地。禿枝上還掛著不少酸棗,盡管有的酸棗已干皮,但看上去仍紅紅的,象一顆顆小紅燈籠。小時候丁家虎最喜歡摘吃這樣的酸棗了。聽完老同學的電話,丁家虎一邊摘下兩顆紅酸棗扔嘴里嚼著,一邊對老同學說,我不在家,這個事由??傌撠煟阏宜?。又說,聽說煤的指標早就沒有了,你要要煤,怕要排隊等了。同學說,我找她干啥?我就找你。丁家虎說,小舅子的事,管那么多干啥。同學說,小舅子是老婆的兄弟,得罪的起嘛。丁家虎說,看你老婆長得跟馬猴似的,離了算了,離了我再給你說個又白又水的大閨女。哎,對啦,這女的今年才二十三,名兒叫雅秀,和你老婆重名。氣得老同學“啪”地掛了電話。第二個電話是縣政府辦一個副主任打來的,丁家虎沒接就摁了。丁家虎干脆關了手機。丁家虎摘了半口袋酸棗,然后開著車繼續(xù)往嶺上走。嶺上是一層一層的梯田,秋莊稼早就收割完了,田也已犁好耙勻種上了小麥,小麥還沒有出苗。有幾塊沒有犁耙的田里,殘留的玉米桿子和豆秧已干黃,風一動,刷拉刷拉地響。田里不時傳來幾聲“嘎嘎”叫著的野雞聲,丁家虎便把車停在一塊白地的角上,沿田邊往一條溝里走。他想去找?guī)赘C野雞蛋。前幾年空閑時丁家虎喜歡扛著獵槍來打野雞,獵槍被公安收走后,沒事便來找野雞蛋。丁家虎在溝里轉了一個多小時,也沒有找到一個野雞蛋。接近十一點,丁家虎覺得有些累了,剛找了個地方坐下,便收到了牛二桃兩個手機呼。丁家虎本不想回電話,但想想怕有啥大事,就把電話回了過去。牛二桃說,市安檢局的人來啦,說要見你。丁家虎說,就說我出差啦,中午帶他們吃上一頓飯打發(fā)走算了。牛二桃說,說了,他們說要礦上停產(chǎn)整頓,還帶了文件來。

丁家虎的屁股像被蝎子蟄了一下,“騰”地就從地上彈起來。丁家虎說,停產(chǎn)整頓?這個時候停產(chǎn)?扯他媽的蛋!丁家虎感到事情有些嚴重,只好急急慌慌地趕回到礦上。

會議室里坐著三個人,都是縣安檢局的,一個是王科長,一個是小孫,一個是小袁。丁家虎和王科長是老熟人,平時說話沒正經(jīng)。丁家虎腳一進門便亂著說:“王大科長,想您叔啦,恁長時間不來,我想著你給您叔忘啦?!?/p>

王科長說:“我是您叔哩。我想你?我想您二桃那──”見牛二桃跟著腳走進來,便哈哈笑著,沒再往下說。小孫小袁也笑了。

丁家虎說:“那是您二姨哩,別沒大沒小?!倍【突⒄f著,從兜里掏出三合煙,每人扔了一合,說:“先熏著?!毙≡f:“我不吸,我不會吸?!倍〖一⒄f:“裝著,不會吸裝著?!币娙齻€人接住煙,又說:“說吧,先說正事?!?/p>

王科長把煙塞進包里,又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說:“接上級通知,全市煤礦從這個星期起停產(chǎn)整頓?!?/p>

丁家虎說:“停個蛋!你沒看煤緊張地就要燒胳膊燒腿了,還讓停?我看你們這些個部門都是吃飽撐的沒事干啦,不讓底下安生一會兒。”

王科長把文件攤在茶幾上說:“哎,我說丁大老板,話別說得恁難聽好不好?這回可是上面下的指令。前幾天鄰近幾個縣接連出事故,市長氣得鞋帶光想蹦斷,要求全市不論大小煤礦一律停產(chǎn)整頓,我們有個屁法?”

丁家虎敲著桌子說:“我說現(xiàn)在有的當官的呀,凈搞些極左。你說東北的一家幼兒園發(fā)生集體食物中毒,全國的幼兒園都得關掉?老美出了個9·11,全世界的飛機都不飛啦?煤礦出事,煤礦出事是他們安全工作不到家。我丁家煤礦是市五十強企業(yè),天天都應著心整安全呢,光你們驗收就驗收幾次了,還咋整?咋整?”

王科長說:“丁家煤礦的情況我們還能不清楚?你丁老板的安全不到位我們還不放心呢。但這是大形勢,誰也沒轍。這一片歸我管,不管咋著,你走形式也得走走,你不配合我沒法弄。文件我給你放這,就不給你念了,你自己看吧,這可不是亂呢。”

見王科長這樣說,丁家虎只好嘴上應著:“中中,放心放心,您叔我配合,當叔的還能不配合老侄子?”心里卻在罵:“停產(chǎn)?這是停人的命,停您娘那狗娃蛋吧!”丁家虎看看已臨近晌午,便急著想著把這事岔開,就對王科長說:“走走,校校你那臭枚(劃拳的意思),多少天不給你猜枚啦,看看有長進沒有。今兒中午麗月樓。”

王科長說:“別慌別慌,事還沒說完呢?!?/p>

丁家虎問:“還有啥事?”

王科長說:“俺幾個有些私事,想求求你丁老板。”

丁家虎心里就一咯噔,說:“說吧,給您叔還客氣啥?!?/p>

王科長吱唔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幾個想要一些煤?!?/p>

丁家虎說:“要三噸五噸的來車請拉啦?!?/p>

王科長說:“三噸五噸的不值過找你。我要九百噸,他倆每人八百?!蓖蹩崎L說著,又連忙鄭重地聲明:“不過,丁老板,咱先說好,你別害怕,這煤款俺是照付的,人家掏多少俺掏多少?!?/p>

丁家虎心里不由就升起一股火氣:“姓王的你真是個王八蛋!誰不知道,現(xiàn)在從我這弄出去一噸煤,一轉手就是十塊,真你媽的,這邊當婊子,那邊還舉著牌坊?!钡〖一⑿睦锘?,還得壓著,他知道這些人可得罪不起,上面的政策不可怕,這些人可怕,上面讓你停產(chǎn)整頓,你可以不停,或者明里停,暗里不停,最多是按規(guī)定停一停,等停產(chǎn)整頓結束,就又可恢復生產(chǎn)。要是得罪了這些人,怕是一天的安生日子也別想過了??啥〖一⒉荒軌囊?guī)矩,礦上的煤是供應客戶的,年初都有了主,丁家虎手里已沒多少富裕了。即使有,丁家虎也不能給這些人讓他們倒買倒賣,這倒也不是害怕助長腐敗,而是害怕在他們倒手中被人摻假,壞了丁家煤的牌子。丁家虎嘴上只好繼續(xù)“嘻嘻”亂著打哈哈:“啥?九伯?八伯?你咋喊我九伯八伯?我是老大,你該喊我大伯(在中原這個地方,伯和百同音)。哎,也不對,我是您叔哩,喊我叔才對。”

牛二桃就在一旁抿著嘴笑。

王科長說:“別亂別亂,正經(jīng)事,都是些近親戚要的,成年不求咱幫忙?!?/p>

丁家虎說:“傻蛋貨,其它礦的煤恁松活,價格又低,你不去要,咱這煤緊張得要死,價格高的給您老婆那蜜蜜一樣,跑這要個啥勁兒?!?/p>

王科長說:“其它煤人家不要,點著名非要丁家煤,我們有啥辦法?誰讓你的煤牌子響呢?!?/p>

丁家虎說:“走走,先喝酒?!?/p>

王科長卻不起座:“先說正事?!?/p>

丁家虎就去拽王科長的胳膊,邊拽邊說:“好說好說,這事還不好說?吃飯不耽誤說事?!?/p>

王科長這才起了座。

開車來到麗月樓,進了雅間,酒菜上齊,丁家虎先給每人滿上一杯酒,說:“牛大科長,老規(guī)矩,先用大杯喝。開始還是講段子,每人一個,也是老規(guī)矩,講家必須把人逗笑,逗笑了,誰笑一次喝一杯,都不笑,講家自己喝一杯,到最后再猜枚。今兒中午咱來個一醉方休,誰也不能耍滑?!?/p>

王科長說:“不行不行,下午還上班呢?!?/p>

丁家虎說:“上個蛋班!你帶隊到礦上檢查工作去啦,上午沒檢查完,下午還要接著檢查,這圈你又不是編一回兩回了。喝美喝美,弟兄們成天不來,喝了酒下午再給你們安排些活動?!?/p>

一說到安排活動,幾個人好像都來了精神,說:“中中,那就舍命陪君子?!?/p>

丁家虎說:“那我先開個頭?”

幾個人都拍巴掌:“好,好,丁老板段子多,先來個葷的?!庇侄加醚劢侨テ撑6?。

丁家虎說:“中!葷的就葷的。那我就開始了?!?/p>

牛二桃笑笑,借故去了衛(wèi)生間。

丁家虎說:“話說一個經(jīng)理招女秘書……”王科長看著牛二桃的背影,插嘴笑道:“丁老板,不會是你自己的實事吧?”

丁家虎說:“那是您二姨哩,光給您姨亂啥呢。”邊罵邊接著說:“話說一個經(jīng)理招女秘書,方法是通過面試,考女的應變能力。經(jīng)理問了三個問題,讓應試者當場回答。誰知考了一上午,沒有一個叫經(jīng)理滿意的。經(jīng)理都準備收攤了,最后進來一位小姐,一番問答,讓經(jīng)理是滿心歡喜。你們知道是哪三個問題嗎?”

王科長裝模做樣地吃著菜,小孫小袁則瞇起眼,搖了搖頭。

丁家虎說:“不知道吧?嘿嘿。第一個問題,經(jīng)理是這樣問小姐的,經(jīng)理說,拿你的身體和自行車相比,有什么相同點,有什么不同點。小姐立刻答道,報告經(jīng)理,自行車和我比起來,相同點都是讓人騎的,不同點自行車是先打氣再騎人,我是先騎上人再打氣?!?/p>

小孫小袁“撲哧”一聲便笑了,王科長嘴繃著,想笑使勁憋著沒讓笑出來,丁家虎便嚷道:“喝酒喝酒,你倆笑啦。”小孫小袁就喝了第一杯。

丁家虎接著說:“第二個問題,經(jīng)理問,拿你的身體和暖瓶相比,有什么相同點,有什么不同點。小姐答,報告經(jīng)理,暖瓶和我的身體比起來,相同點都是灌水的,不同點暖瓶是先灌水再蓋塞子,我是先蓋塞子再灌水?!?/p>

小孫小袁又都笑了,王科長再也憋不住,“撲哧”也笑了。丁家虎說:“喝酒喝酒,你們仨一人一杯?!?/p>

監(jiān)視著三個人把酒喝了,丁家虎接著往下說:“經(jīng)理又問小姐第三個問題,經(jīng)理說,拿你的身體和電冰箱相比,有什么相同點,有什么不同點。小姐答,報告經(jīng)理,電冰箱和我比起來,相同點都是盛東西的。不同點是,往冰箱里放東西進去時是軟的,拿出來時是硬的。我是東西放進去時是硬的,拿出來時是軟的?!?/p>

小孫小袁笑得前仰后合,王科長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王科長罵道:“你,你這臊壺嘴……”

丁家虎說:“喝酒喝酒!別管臊壺不臊壺,笑了就喝酒?!蓖蹩崎L想賴,丁家虎硬端著杯子送到他的嘴邊,三人只得又喝了下去。

由于是大杯子,一杯沒有三兩,怕也有二兩多,又喝得急,兩杯三杯下去,王科長三人就有些醉意了。

丁家虎說:“事情到這里該完了吧?沒有!原來小姐是個假小姐,身子沒有那功能。”

三個人都瞪起眼看著丁家虎。丁家虎說:“一個戲班子,唱反串的名角,和經(jīng)理養(yǎng)王八的朋友是朋友,倆人打賭,堵三只王八,結果把一圈人都騙了?!?/p>

丁家虎原是拐著彎罵三個人,但三個人醉著臉都沒聽出來。這時候,牛二桃正好走進來,三個人就都沖著牛二桃笑。牛二桃便說:“笑啥哩,啥恁可笑?”想想又說:“狗嘴吐不出像牙?!?/p>

幾個人便就圍著假女人說了起來。小袁說:“還真有這事?女扮男光從電視里見過。”

小孫說:“嗨,這有啥稀罕?這年頭呀,啥不假?別說女扮男,就是真女人,身上真的東西也不多了。你看,上有假鼻子,假眉毛,下有假屁股,連中間那——”手摸著胸脯,本想說奶子,忽然瞅見低頭吃菜的牛二桃,便忙把手移開,嘿嘿笑著改口道:“那,那東西,都成假的了?!?/p>

小袁他舅在縣里當副縣長,農(nóng)村孩子,高中沒畢業(yè)就被招了工,還不到二十歲。見小孫這么說,又懵懂著臉問:“中間?哪中間?”小袁摸摸腹部,又摸摸腰:“腰,腰咋會假?”

幾個人“哄”都笑起來,連低著頭的牛二桃也笑了。

“還有,”小孫接著說:“就咱這礦山,也亂了套,高品位鋁石里兌差的,好煤里摻煤矸石,弄得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也不知哪是真,哪是假了。不像咱丁家煤,啥時都讓人放心?!?/p>

王科長說:“那倒是,要不人都想要丁家煤呢?!?/p>

“假不假,白玉為堂金做馬,”見王科長把話又扯到丁家煤上,丁家虎連忙轉移話題:“管它假不假,至少咱這酒不假,純正的杜康,酒廠拉的。來來,喝酒喝酒!”丁家虎連哄帶揣,給三個人杯子里又斟滿了酒,然后伸出拳頭,同王科長劃起拳來。

當桌子上的三瓶酒見底的時候,王科長他們已徹底暈乎。王科長大著舌頭說:“丁,丁老板哇,不是我拍你馬屁,這丁家煤還真,真是虧了你。要是換,換成其他人,像您丁家豹那弄手,這煤礦怕早,早呼啦了。我那煤的,的事,你可要當回事。來來,我,我敬你一杯!”

丁家虎心里便罵:“真是個王八精,酒都醉成這個樣了,咋還忘不了那事呢?!边吜R邊端起杯子:“記著哩,您叔記著哩,好好,喝酒喝酒?!庇峙峦蹩崎L喝多了纏著不丟,趕忙給牛二桃使眼色,牛二桃便說:“我看今兒酒就算了吧,都差不多啦,喝多了傷身,承蒙各位光臨,改天再喝。”丁家虎趁坡下驢,趕忙放下了杯子:“也好,也好,那就進行下一個節(jié)目,五樓桑那?!闭f著就一手去拽王科長,一手去拉小孫。

麗月樓是個飲食洗浴娛樂城,五樓是桑拿部。

來到五樓,丁家虎叫來老板娘,如此交代了一番。老板娘歡天喜地地扭頭便走,不一會兒,呼呼啦啦就帶來三個露肚臍的小姐??吹竭@陣勢,王科長有些發(fā)愣,瞪著丁家虎說:“弄,弄啥,你這是弄,弄啥!我還以為洗,洗腳呢?!?/p>

老板娘忙搶著話頭說:“就是洗腳哩,就是洗腳哩,洗洗,再按按,醒醒酒?!闭f著便給小姐們使眼色。一個小姐上前便挎住了王科長的胳膊,王科長趔趄著身子還要說啥,小姐連摟帶拽地拽起走了。其她兩個小姐也拽起小孫小袁跟著走了。

老板娘回身又問丁家虎:“你想要個啥樣兒的?”

丁家虎說:“我想要您妹子?!?/p>

老板娘想惱,沒敢惱起來,忙陪著笑說:“可惜我沒有妹子?!?/p>

丁家虎說:“那我就不要了?!闭f著給老板娘簽賬埋單,然后轉身下樓,鉆進了車。丁家虎對啟動車的牛二桃說:“總算把這幫王八給裝到籠子里了?!?/p>

第二天中午,丁家虎正和牛二桃在礦上吃飯,王科長的電話打了過來。王科長說:“丁老板,我們那事咋樣?”

丁家虎故裝糊涂地問:“啥事?”

王科長說:“煤的事,我和小孫小袁要的那煤……”

丁家虎說:“哎呀——忘了忘了,忘了給你說了。真對不起,這事吧歸牛總管著,昨中午只顧喝酒,沒顧著問,她也沒說,下午一回到礦上,我就趕緊給她交代,可她說全年的指標都給訂出去了,一個瓜對一個把,你看這事弄得。這么這么,今年怕是不中了,明年吧,明年早早地把指標給你留出來?!?/p>

王科長說:“那你是說沒一點戲啦?”

丁家虎說:“傻瓜!有戲,有戲誰還不想唱?”

王科長說:“那就算啦。”停了一會兒,又說:“那,那──礦上安全整頓你可得當回事,先停下來再說。”

丁家虎說:“整頓我肯定整,生產(chǎn)我不會停?!?/p>

王科長說:“那你是想讓我們?nèi)娦嘘P啦?”

丁家虎就有些曖昧地笑笑:“嘿嘿,你不會?!?/p>

王科長突然就憤怒起來:“不會?我為啥不會?丁家虎,你別想著你是名企名人,就沒人敢動!停產(chǎn)整頓是上面的指令,你必須服從!”

丁家虎也不接話,只是對著話筒嘻嘻地笑。

停了一會兒,王科長說:“好吧,丁家虎,算你狠,走著瞧吧。”

見丁家虎掛了電話,牛二桃說:“這樣不好吧?要是他認起真來……”

丁家虎夾起一塊魚說:“認線也不怕,他現(xiàn)在是這魚,我夾著他哩,他敢,嚇死他!”

牛二桃說:“你這法,也太──腌臜點了吧?!?/p>

丁家虎承認他是有點腌臜,但丁家虎說,現(xiàn)在這社會,腌臜人腌臜事太多了,對付腌臜,就得想點腌臜門,這就叫腌臜對腌臜。說著,丁家虎可能也覺得這事辦得不地道,也不好意思起來,又說,說起來王科長也算是個老實人,技術上也幫過咱不少忙,長年也沒求過咱啥事??伤嵘兑蠖夹校褪遣荒芴崦?,這煤真是不能給他。要保住丁家煤,這也是沒法的法。

牛二桃想了想,也嘆了口氣。

丁家虎說:“這么吧,下午你給我準備一萬塊錢,晚上我去一趟。我已了解過了,那王科長的兒子夏天上重點學校,借了人家一萬塊錢,人家給他要一千噸丁家煤做交換,要不,跟著屁股要錢呢?!?/p>

牛二桃說:“是這樣啊?行行?!?/p>

晚上,丁家虎就敲響了王科長家的門。王科長正好在家,見是丁家虎,黑著臉,給他開了門。丁家虎說:“咋著,見您叔也不喊啦?!?/p>

王科長鼻孔哼了一聲,進了客廳,沒有理他。丁就虎就又“嘻嘻”笑著說:“你這孩子,昨個兒您叔才給你吃了雞,就不理您叔啦?”

這時候,王科長的老婆菊子聞聲從里屋出來,說:“喲,丁老板,啥風把你吹來啦?剛才你們說得啥——雞?”

王科長立馬不自然起來,這邊給丁家虎陪著笑,那邊對菊子說:“沒啥沒啥,昨個兒我們一塊吃飯來著。”說著,拽起丁家虎:“走走,書房說去?!币娎掀趴此?,忙又說:“我倆有事,煤礦整頓的事,你忙去吧,你忙去吧?!?/p>

丁家虎把胳膊一甩說:“慌啥哩,慌啥哩,我給嫂子說句話怕啥?”接著就“嘻嘻”地瞅著菊子的胸脯說:“嘿,嫂子,我咋看著你那倆東西越長越喜人了,不中晚上借給我用用?”

菊子說:“饑啦?來,饑啦就喂你幾口?!边呎f邊做撩衣狀,見丁家虎嚇得后退了一步,便笑罵:“兔子貨,咋就長不大了,成天沒個正形。”

丁家虎還要說啥,被王科長一把拽進了書房。

關上門,王科長惡狠狠地說:“丁家虎,我一直把你當條漢子,想不到你把人灌醉,干出了那下三爛的事?!?/p>

丁家虎說:“啥事?我才不知道有啥事呢?我記著咱喝多了酒,幾個人在茶吧喝了會兒茶,就都回家了呀?牛大科長,你是不是真喝糊涂了?”

王科長疑惑地瞪了丁家虎一眼,又瞪了一眼,然后松了口氣,臉上也相對溫和起來:“丁老板呀,我也知道你難,干企業(yè)不容易,可事情不能辦給我明說,耍那一手干啥?我從來沒給企業(yè)張過口,想想也是,管企業(yè)的去向企業(yè)伸手,本身就是臉紅的事。人家給辦吧,有的辦不了,不辦吧,你又管著人家。后來咋想這事咋不好,這也是他們在背后給我戳逗的。不管咋著,這事怪我,我這里向你道個謙?!?/p>

這一說,丁家虎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你看,你看這叫啥話。我還不了解你?說句良心話,你即使這樣做了,怕也比有的強上幾百頭呢。咋說哩,按說,這個事也該給你解決,可,可眼下我手里真是沒貨,這是一,另外,咱礦上還從來沒挾過這盒兒。當然你可能知道我給您局長弄了五千噸煤,給你透個底,那不是沖您局長給的,您局長聯(lián)系的是咱市一家剛起步的骨干企業(yè),市領導也打過招呼,沒這煤那企業(yè)就啟動不開。這些煤我原本也想賣些高價,現(xiàn)在賒著賬給了他們,沒辦法,該支持的我割了身上的肉也得支持。”

王科長張了張嘴,半晌沒有說出話。

丁家虎就從包里掏出一疊錢,說:“這是一個數(shù),你收著。先說好,這是今年春上礦上安全整改,你在井下泡了三天三夜,礦上欠你的那筆技術勞務費?!?/p>

王科長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瞪起了眼:“丁家虎,你這什么意思?你把我看成啥人了?我告訴你,你這是行賄,你是想毀我呀?”

丁家虎說:“狗屁行賄!你給我干活,我給你拿錢,五講四美,天經(jīng)地義,農(nóng)民工的工資我都不欠,我欠你這個人情干啥?”

王科長說:“不行不行,這絕對不行!”

丁家虎說:“有啥不行?每年在我那里拿技術勞務費的又不是你一個,編報告,搞預審,我拿出去的多了。好啦好啦,拿住吧,不能說你是孩子呢,您叔就讓你白干?!?/p>

王科長有些急了:“你要不拿走,我就繳到高處去?!?/p>

丁家虎說:“你愿繳哪繳哪,你塞您菊子那里面我都不管,你只要不怕別人看見,我是不怕。”

王科長紅著臉說:“不是那,這錢,這錢就算是勞務費,也不該那么多……”

丁家虎說:“啥該不該?高科技高科技,咋不叫低科技?要不是你在井下幫忙,我礦上的生產(chǎn)還不知要耽誤幾天呢,耽誤一天多少錢你知道不知道?好了好了,不磨嘴了,您叔還忙著呢,告辭!”見王科長又拽住了自己的胳臂,丁家虎便瞪起眼說:“你這人咋真死勢!”忽然又壓低聲音嘿嘿笑道:“你要真嫌我吃虧,就讓我把您菊子帶走睡上一晚?”掙脫王科長,抬腳就邁出了門。

菊子聞聲出來,說:“丁老板,慌啥哩,再坐會兒唄。”

丁家虎說:“給你美一晚上吧,又沒說成事,走吧走吧,說也是干說?!睅撞骄统隽碎T。

菊子說:“那你慢走啊,兔子貨,小心摔掉前門牙?!?/p>

(四)

丁家虎和丁家豹之間發(fā)生了沖突。沖突的起因是丁家豹將礦上的煤矸石賣給了鄰礦。煤矸石是煤炭開采中夾帶的一種巖石,這巖石本身也含煤,但含煤率極低。煤炭中是不允許混進煤矸石的,經(jīng)破碎的煤矸石同煤混在一起表面上雖很難分辨,但煤在燃燒時發(fā)熱量則會下降。煤礦在出煤時,有一套選煤設備,往往把煤和煤矸石自然分開。如煤矸石選不凈,煤的質量便有了假的成分。如果故意將煤矸石摻到煤中,那就叫制假,摻得越多,煤的質量假的成分就越重。多年來,丁家虎對煤質的要求是極其嚴格的,甚至要求煤中不允許混進一塊煤矸石,丁家煤之所以成為王牌,人們最看重的就是丁家煤的煤質。丁家虎知道,隨著煤炭市場緊張,這一帶許多煤礦的煤矸石幾乎都摻進煤里賣光了,但丁家虎沒有辦法,丁家虎能管住自己,管不住別人??h里工商、質檢倒是設有打假的部門,但民不告,官不究,興許制假的早把打假的給打中了也說不準,丁家虎只能背后發(fā)幾句牢騷罵罵,可沒想這幫黑心的家伙,竟又打起丁家煤礦煤矸石的主意,真是太不要臉了。

丁家豹賣煤矸石的事是牛二桃告訴丁家虎的。傍晚丁家虎剛從市礦協(xié)開會回來,牛二桃便過來說:“礦上賣了煤矸石了。”

“啥?”丁家虎剛喝下一口熱水,一急,嘴燒得“茲溜茲溜”,瞪著眼問:“賣給誰了?啥時候的事?”

牛二桃說:“賣給劉莊煤礦和王莊煤礦了,就這兩天的事?!?/p>

丁家虎說:“我咋不知道?”

牛二桃說:“都是后半夜拉的?!?/p>

丁家虎說:“賣了多少噸?”

牛二桃說:“已賣了一千多噸?!?/p>

丁家虎心里的火氣就呼呼地往上冒:“你,你咋不管管?”

牛二桃說:“我哪里能管住?”

丁家虎問:“家豹人呢?”

牛二桃搖了搖頭,又說:“按說處理煤矸石也是家豹的業(yè)務范圍。”

丁家虎說:“他這是支持黑礦賺黑錢,還有一點行德沒有?”

牛二桃說:“家豹也三十歲的人了,你給他說話還是要講究點方式?!?/p>

丁家虎恨恨地說:“嗨!他呀,他的腦袋瓜子咋就和咱總想不到一塊呢?!?/p>

今年夏初,煤炭市場剛緊張時,丁家虎就和丁家豹有過一次小沖突。當時,煤突然間就賣瘋了,這一帶的煤礦都在漲價,丁家豹找到丁家虎,要求丁家煤也漲價。丁家虎沒有同意,主要原因是,丁家煤是長年的固定客戶,年初都定了合同,再加上丁家煤的價格原本就比其他煤炭高一截子,如果漲價勢必會影響到丁家煤的信譽。丁家豹操咧咧地說,營銷營銷,水漲船高,丁家煤的價格高,是因為丁家煤的煤質好,誰不愿出大價錢就讓他滾蛋。牛二桃也不贊同丁家豹的觀點,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能因為錢丟了老客戶,毀了丁家煤多年的信譽。“信譽?”丁家豹瞪了牛二桃一眼,然后眼睛四處亂瞅著:“信譽在哪,我咋看不到呢?信譽多少錢一斤?多少錢一兩?開煤礦就是賺錢的,能賺兩個不賺一個,錢賺到手才是硬道理。都啥年代了,還唱這高調(diào)?!?/p>

丁家虎一下火了:“錢錢錢,我看你都掉錢眼里了,除了錢,你還能看到啥?連信譽你都看不見了。信譽是啥?信譽是一個人一個企業(yè)的臉!丁家豹,你是不是又想給我耍啥貓膩?”

丁家豹象被棍子敲了一下,愣愣神,立刻扯白著臉喊起來:“我哪有?我給你們提建議,中就中,不中拉倒,何必給我戴這臟帽子。真是好心落個驢肝肺。”但聲音明顯低了下來。

應該說,小時候的丁家豹還是善良的。丁家虎把丁家豹當親弟弟地呵護著,丁家豹也把丁家虎當親哥哥地依賴著。丁家虎在接過丁家煤的同時,也接過了管理丁家豹的責任。丁家虎不知道丁家豹是啥時沾染上那種惡習的。丁家豹高考落榜后,丁家虎就把丁家豹安排到礦上搞銷售。為了讓丁家豹早日成材,丁家虎還把丁家豹送進煤炭學院營銷專業(yè)深造。丁家豹似乎有著天生的營銷才干,丁家豹為丁家煤打進市場還是出了力的。丁家虎除了對丁家豹有些惟利是圖的觀念難以接受外,在丁家虎眼里,丁家豹還算是優(yōu)秀的。直到有一天,當丁家豹找丁家虎要丁家煤的股份時,丁家虎一下愣了。丁家豹說:“哥,我想要我那份家產(chǎn)?!倍〖一墩胩鞗]能說出話。丁家煤的家業(yè)是姨夫二次創(chuàng)立的,盡管姨夫走時留下了上千萬的債務。丁家煤紅火后,丁家虎也曾想過丁氏兄弟姐妹的家產(chǎn)分配,但丁家虎認為那是將來的事,丁家煤還需要丁家人的呵護和壯大。但丁家豹竟來伸手了。要不是丁家豹出了問題,說不定丁家虎就答應了丁家豹的要求,但知覺告訴丁家虎丁家豹出了問題。當丁家虎了解到丁家豹利用營銷之便弄錢,然后去賭博玩女人吸毒時,丁家虎震怒了。弄錢丁家虎沒有追究,賭博玩女人丁家虎也容忍了,但吸毒是吸自己的命呀。于是在一個深秋的早晨,丁家虎便帶了兩個人將丁家豹從一個女人的被窩里拎了出來,拎到了姨夫的墳前,第一次向弟弟動了拳頭。丁家虎的拳頭很毒,直打得丁家豹哇哇亂叫。打過之后,丁家虎把丁家豹送進了戒毒所。丁家虎將丁家豹從戒毒所接出來后,仍將丁家煤的營銷大權交給丁家豹。丁家虎對丁家豹說:“弟弟,丁家煤的家產(chǎn)是屬于丁家的,不屬于我和你。如果再不走正路,你就從這里滾蛋,你永遠不會得到一分錢?!?/p>

丁家豹對丁家虎畏懼中透著感激。丁家豹畏懼丁家虎的拳頭,更懼怕丁家虎斷了自己的經(jīng)濟后路,他了解哥哥的性格。同時,丁家豹對丁家虎也心存感激。丁家豹原想自己犯了這么大的事,怕是徹底完蛋了,沒想到丁家虎會寬容自己,還把營銷大權還給自己,丁家豹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哥哥的寬容和溫暖。丁家豹開始咬著牙戒毒戒賭戒女人,并重新把心用在丁家煤的營銷上。但丁家豹骨子里冒出來的東西是和丁家虎不一樣的,丁家豹在營銷上不佩服丁家虎,丁家豹佩服的是鄧小平。鄧小平說白貓黃貓逮住老鼠都是好貓,丁家豹的觀點是好法孬法能賺住錢都是好法。

丁家虎決定到煤場看看,牛二桃就跟著丁家虎出了門。

山里的月亮很低,月光撒下來,照得山洼里明晃晃的。礦區(qū)扯著一溜大大小小比月亮還亮的燈泡,月光燈光把礦工勞作著的影子拉得很長,人一動,影子也在動。丁家虎和牛二桃在礦區(qū)轉了一圈,沒有見到丁家豹。在煤矸石區(qū),丁家虎發(fā)現(xiàn)煤矸石堆已凹進去一個大坑。丁家虎撥通了丁家豹的手機,問丁家豹在哪。丁家豹像是喝了酒,吱唔了一下說:“我在外面。”丁家虎重復道:“我問你在哪?”丁家豹說:“我在附近礦上。”丁家虎說:“我要見你,我在礦區(qū)?!倍〖冶种ㄟ砹艘幌拢f:“好,我馬上到。”

一會兒功夫,丁家豹便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丁家豹大概已猜出丁家虎的意思,先搶著話頭說:“哥,是說煤矸石的事吧?”沒等丁家虎回答,又說:“這破石頭長年堆在這里也沒用,占地皮還污染空氣,我想咱能賺倆是倆?!?/p>

丁家虎聞到丁家豹身上一股子酒味,皺了皺眉頭:“這么說你還真是一把摟錢匣子,給咱礦上又摟進一筆外財了?”

丁家豹嘿嘿地干笑了兩聲:“這不是他們天天纏著要要的嘛。哎,這回一噸二十塊呢,比那些個窮磚廠窮水泥廠強多啦,那些人成年不要,要一回磨半天嘴皮子,最多才肯出三塊五塊?!?/p>

丁家虎冷笑著說:“那你說咱這回不是發(fā)市了嗎?”

丁家豹就有些醉意地說:“咱發(fā)市?日他娘,他們才發(fā)住大市了呢,發(fā)得人眼紅。煤里摻一半子石頭,就那有人憨要。”

丁家虎說:“你不覺得他們賺的錢有點黑嗎?”

丁家豹說:“球!周愈打黃蓋,有人愿打有人愿挨。再說咱又沒摻假,他們身上黑才顯得咱身上更白?!?/p>

牛二桃在一旁看著他們弟兄倆斗嘴,只是抿著嘴笑,不吱聲。

丁家虎說:“我咋忖著這錢賺得不舒服。”

丁家豹說:“他們賣他們的黑錢,礙咱啥事,壞不了咱丁家煤的牌子?!?/p>

丁家虎說:“壞不了也好不到哪里去,那黑錢里摻得有丁家煤的石頭?!倍〖一⒂终f:“這樣吧,賣了的就賣了吧。從明兒起,這煤矸石不準再賣出去一噸?!?/p>

丁家豹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見丁家虎看他,就頓了頓,陰思著臉說:“那中,哥說不賣就不賣吧?!?/p>

丁家豹心里雖不如意,但在丁家虎跟前卻很少硬上墻。

第二天早上還沒起床,丁家虎就被劉莊煤礦的礦長堵在了被窩里。

劉莊煤礦的礦長姓劉,是個比丁家虎大二十來歲的干巴老頭。因他小名叫狗,平時辦起短事來也像惡狗一樣能下利口,背后別人都叫他劉狗子。

劉狗子一進門就說:“丁老弟呀,您哥來求你幫忙來了?!?/p>

丁家虎一瞧劉狗子的眼神,就知道了劉狗子的來意,于是油著嘴說:“劉老板,你找我?guī)兔??不會吧。找我借錢?不能,你腰桿子比我粗。找我要煤?也不會,平時你的煤比我富裕的多。找我給你弄女人,還不會,你光小老婆就倆。那你找我?guī)蜕睹Γ孔屛蚁胂??!倍〖一⒀b模做樣地乜斜著劉狗子。

劉狗子說:“你知道我找你弄啥?!?/p>

丁家虎說:“我不知道?!?/p>

劉狗子說:“你知道,裝啥狗熊。”

丁家虎一拍腦門,恍然大悟地說:“哦哦,知道啦,我知道啦??隙ㄊ悄隳莻z小老婆招呼不過來啦,想叫我?guī)兔?。要說也是,你那倆小老婆正是一晚上日三回都不解癮的年齡,你那身子骨會中?說吧,老二啦老三?”不等劉狗子回話,便又說:“老二身段好,性情也好。老三胖嘟嘟白唧唧的,倆奶子大的像你那煤堆,我喜歡白胖的。老三,就老三吧?!?/p>

劉狗子說:“你那嘴臊得咋還像個尿壺!說完啦沒有?完了開始說正事?!?/p>

丁家虎說:“啥正事歪事。”

劉狗子說:“哎呀,你非讓我說出來。就是,就是那……那煤矸石,再給我弄點?!?/p>

丁家虎說:“你要那玩意干啥?那玩意又不能當煤賣,你礦上那東西還老少?”

劉狗子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臉,伸著頭說:“嗨嗨嗨,干脆,我這老臉也不要啦,我就實打實給你說吧。我這一段出煤時煤矸石就沒有挑,存得那一大堆也早摻完啦。煤都賣瘋啦,買煤的還是逼得你沒辦法。反正你那煤矸石也沒用,就再賣給我些吧?!?/p>

丁家虎笑著說:“見過天下有不要臉的,還沒見過有你這么不要臉的,老煤礦啦,說話咋也不嫌臉紅,干脆把頭裝到褲襠里算啦?!?/p>

劉狗子說:“啥年月了,還管它臉不臉的,剜到籃里都是菜,你就再給我弄幾百噸吧?!?/p>

丁家虎就嘆嘆氣:“你找家豹吧,家豹管著這事。”

劉狗子說:“球,家豹不當家,當家我還會找你這大老板?”

丁家虎說:“這煤矸石不能給你,我還等著摻呢?!?/p>

劉狗子說:“你摻?你丁家煤會摻那東西?”

丁家虎說:“咋著?就你知道賺錢我不知道賺錢,我是傻瓜?”

劉狗子伸長脖子,指著墻上的一溜匾說:“你丁家煤的牌子響當當硬邦邦,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你會干這種事?說到天邊也不會有人相信?!?/p>

丁家虎說:“我說劉老板,咱干煤礦的就不能走點正道,煤黑人心可不能黑,牌子響也是靠一點一點敲起來的。”

劉狗子臉子就拉了下來:“丁老弟,車有車路,馬有馬路,我就是這號人,逮不住機會了煤就堆著,逮住機會了就發(fā)它一疙瘩子。今兒我是來要貨的,不是來聽課的,咋著,您老哥的面子一點都不給?”

丁家虎說:“給,給,哪能不給你老哥面子?!倍〖一⒄f著瞇縫起眼:“國際上做生意都興談條件,現(xiàn)在咱都給國際接軌了,你要要煤矸石也成,也得談個條件?!?/p>

劉狗子的眼睛頓時亮起來:“啥條件,你說。”

丁家虎說:“錢嘛,我不稀罕,稀罕我也不愿賺這錢。不過,我說了怕你不高興?!?/p>

劉狗子說:“你說,我不會不高興,只要您哥能辦到?!?/p>

丁家虎故意張張嘴,又閉上,急著劉狗子:“我,我說不出口。”

劉狗子果然急得抓了一下頭皮,又抓了一下頭皮:“哎呀,你說話咋像屙屎恁難,快說,快說唄?!?/p>

丁家虎說:“那我說啦,可是你叫我說哩。你給你那老三兌給我,一晚上給你兩噸煤矸石,現(xiàn)在一噸煤二百一,一二得二,二二得四,煤矸石你摻進去,一晚上就能凈賺四百二,咋樣?”丁家虎說完“吞”聲笑了,笑的光想止不住。

劉狗子氣得脖子上青筋大高:“丁老板,你愿給就給,不愿給拉倒,大清早不用在這斗我二蛋?!?/p>

丁家虎仍笑嘻嘻地說:“別惱別惱,都兄弟來兄弟去的,生意不成人情在嘛,我可真是相中您老三啦?!?/p>

劉狗子見丁家虎壓根就沒給貨的意思,又不敢硬得罪,只好冷冷地說了句:“那就不打擾你丁老板了?!迸ゎ^悻悻地離去。

丁家虎仍在背后笑嘻嘻地喊著:“別走別走,要是嫌少,每晚再給你加兩噸。”

(五)

礦上的礦工大部分都是外地來的,當?shù)厝硕冀兴麄兠汉谧印6〖一⒁步兴麄兠汉谧?,但卻對他們個個都很好,這好不是官場作秀哪種好,是打心里頭的好。丁家虎知道,丁家煤的興旺,都是這些煤黑子一車煤一車煤干出來的,沒有這些煤黑子,就沒有今天的丁家煤礦。丁家虎小時候念書時,課本上就有黑心資本家壓榨礦工的故事。那時侯,小小的丁家虎和同學們一樣恨透了資本家,恨不能剝資本家的皮,吃資本家的肉。丁家虎想不到多年后自己也會成為資本家。丁家虎可不愿當黑心的資本家,他要當善心的資本家。丁家虎惦記著礦工們的每件小事。丁家虎讓礦上把伙食弄得很豐富,每天都有兩頓葷,怕礦工們舍不得吃,便補貼了一半的錢。一些礦工閑歇時喜歡小賭,丁家虎就蓋幾間娛樂室,買了麻將和紙牌。每月底發(fā)工資時,宿舍區(qū)便會冒出一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引逗得礦工們個個眼睛發(fā)綠。丁家虎也不很管,最多會開上幾句玩笑,悠著點,別把錢都填黑窟窿了。礦上的老干部看不慣,說這像個啥,這不成了窯子窩啦。丁家虎便笑笑說,這不是咱管的事,這是公安局的事。其實,派出所倒也來過,早被丁家虎打發(fā)得高高興興走了。一個個年輕力壯的,你不讓他發(fā)泄咋辦?環(huán)境都講生態(tài)平衡,人也要講性態(tài)平衡嘛。當然,丁家虎給煤黑子辦得最好的一件事,是他每年都要拿出一大筆錢,資助那些煤黑子上不起學的孩子。這些煤黑子感謝丁家虎的辦法,除了盡心盡力給老板干活兒外,到了年關,農(nóng)閑了,孩子們也放假了,孩子跟娘來到礦上,第一件事,就是讓孩子跪下給丁家虎磕頭,有的還慫恿孩子給丁家虎喊“干爹”。丁家虎任他們喊,也不介意,有時還會笑嘻嘻說上一句:應這爹真吃虧,光聽孩子干喊,沒有孩子他娘陪著睡覺。說得一些年青媳婦臉上熱辣辣的,心里說:這當老板的心眼挺好,說話咋就不像個老板樣呢。牛二桃有時也偷偷捂著嘴笑他:真便宜,沒費勁就有一幫孩子喊爹。

丁家虎對煤黑子們好,但也有不好的時候,那就是誰干活不用心,或出了差錯,丁家虎就會拉下臉子,輕者把人訓斥一頓,重者立馬讓人卷鋪蓋滾蛋。這天上午,丁家虎就把四川娃子魏小陽給炒了魷魚。

魏小陽是煤場選煤工。罐籠提出井口,煤從罐籠里翻出來,然后經(jīng)過選煤設備,煤呼呼啦啦就進了煤堆。但有時候煤矸石選不凈,會有一些混進煤里,這就需要人把它挑出來。魏小陽就負責這個工作。上午十點多,剛從井下上來的丁家虎,入眼就看到魏小陽干活心不再焉,丁家虎也沒有吭聲,站在一旁替魏小陽挑那些混進煤堆的煤矸石。挑了好一陣子,魏小陽居然沒有反應。選煤的活兒雖沒井下采煤讓人操心,但選煤會影響到煤的質量。這個魏小陽,也不知道干活想啥事呢。丁家虎將手里的一塊煤矸石“啪”地就摔在魏小陽跟前。碰到這事,趕快去干活吧。但魏小陽一看是老板,兩只手嚇得哆嗦,只知道哆嗦,也不知道干活了。丁家虎立馬讓人接替了魏小陽。先是宣布扣掉魏小陽當月獎金,接著就讓魏小陽卷鋪蓋滾蛋。魏小陽“嗚嗚”地就哭了起來。傍晚,魏小陽哭著來到丁家虎辦公室,要求老板別開出他,打他罵他罰他都行,就是別開出他。

丁家虎并不看魏小陽,拉著臉子對牛二桃說:“念他在礦上干了幾年的份上,給他開滿這個月的工資,讓他走吧?!?/p>

魏小陽突然就給丁家虎跪了下來,摑著自己的嘴巴說:“我該死,我錯啦,丁總您行行好,千萬別開除我。我媳婦得了大病啦,治病要花錢,你開除我我一家都得死。”                                     

丁家虎看了魏小陽一眼,拉下的臉子才緩和了一點。

魏小陽哭著說,他媳婦“五一”才過的門,礦上忙,倆人在一起住了不到十天魏小陽就回來了。這兩天魏小陽接到媳婦的信,說媳婦子宮里得了不好的病,動手術得用一筆大錢,魏小陽一下就傻了,愁得飯吃不下,覺睡不著,恍恍惚惚就出了上午的錯。

晚上,牛二桃對丁家虎說:“魏小陽是個老實人,平時干活兒挺踏實的,咋就出了這種事呢?唉,看著真讓人可憐?!?/p>

丁家虎就笑了,說:“你比我的心還善,那就留下他吧。”想想又說:“從我折子上取一萬塊錢,讓他先回家給媳婦治病,治病要緊。”牛二桃盯著丁家虎看了半天,笑著點了點頭。

魏小陽滿臉掛著淚水回四川去了。臨走又要給丁家虎下跪,丁家虎說:“要跪你跪牛總吧,是她幫了你?!蔽盒£柧陀纸o牛二桃下跪,牛二桃連忙把魏小陽拉起來:“以后有事就給礦上說,別一個人悶在肚里,說出來,大家伸伸手,再大的事也給你托平了。這次要是把你媳婦的病耽擱了,怕是弄得一圈人都跟著沒面子。”

(六)

王科長給丁家虎打電話,要求見丁家虎一面。丁家虎正在林業(yè)局局長的家里上禮,林業(yè)局長他爹死了。丁家虎原本和林業(yè)局沒有業(yè)務聯(lián)系,礦上也沒種樹,但林業(yè)局長他叔是省政府一個部門的領導,多年來礦上辦這證,辦那證,雜七雜八的事,沒少給礦上幫忙。當時丁家虎沒有接電話,上完禮開車走到路上,丁家虎才把電話回過去。丁家虎說:“咋,又想您叔啦,是你想我啦還是你菊子想我啦?!蓖蹩崎L卻一板正經(jīng)地說:“不亂,找你有關緊事。”

有個屁關緊事。這個王科長,干啥不光認真,還膽小,怕不是煤礦整頓的事,就是接了那一萬塊錢,拿著燒手。丁家虎本還要趕回礦上,礦上每天下午五點都要開辦公例會,但王科長很少主動邀人,邀了就得見見,不能冷落了老實人??纯幢?,已快五點,于是丁家虎說,那好,五點半吧,五點半麗月樓見。然后給牛二桃打了電話,要她招呼著開會。

五點半,丁家虎同王科長在麗月樓會面。一見面,王科長就說:“今晚有事,不吃飯啦,說說話就走?!倍〖一⒐室饫履樧樱骸熬湍闶露啵灰娒媸遣灰娒?,一見面就有事,有事咱現(xiàn)在立馬走人?!蓖蹩崎L很無奈地笑笑:“中中中,吃飯吃飯?!?/p>

坐進雅間,點了菜,丁家虎又要了一瓶酒。王科長見拿酒,連忙攔?。骸安缓染?,今晚不能再喝,酒量不行,多了光出洋相。”可能又想起上次的事,臉也“吞”紅了。丁家虎便呵呵笑起來:“咋著,嚇屙啦?不就是女人嘛?!蓖蹩崎L連忙表白:“沒有!上次我沒有做那事。”丁家虎說:“做就做了,做了又咋?老天爺把男人派到世上,又派女人,就是叫弄那哩。十個男人九個花,一個不花是傻瓜,弄個女人……”王科長急赤白臉地打斷說:“真得沒有!你們都以為我做了,其實真沒有,我要做我是烏龜王八蛋。實話告訴你,那小姐幾次去拽我的褲頭,都被我擋了,最后拽惱了,我說你他媽再拽,我告你強奸,小姐才罷手。”丁家虎“撲哧”聲就笑了,世上還真有這種人。丁家虎故意逗著說:“是不是嫌那個老,要不今兒晚給你找個嫩點的?”

王科長急得臉都紅了:“不不!丁家虎,你凈把我往火坑里領哩。”

丁家虎這才止住笑,說:“逗你玩呢。像你這樣不亂性的官員本來就少,我咋舍得再毀一個呢?說吧,啥事?”

王科長要說的幾件事都不是很大的事,但王科長卻說得一臉嚴肅。第一件事,是近一段本縣制假販假的事情太多,引發(fā)外地客戶紛紛投訴,嚴重影響了本縣的聲譽。因縣里正在搞招商,書記縣長很惱火,決定組織一次打擊制假賣假的颶風行動。王科長說,這是縣里下午才做出的決定,時間就在這幾天,煤礦是個重點。王科長說他知道丁家煤質量絕對不會有問題,只是順嘴說說而已。

盡管這個消息丁家虎已從縣政府一位頭頭那里得知,丁家煤也確實不存在問題,但這話通過王科長的嘴說出來,丁家虎還是有些感動。丁家虎看著王科長,連說了好幾個謝謝。

第二件事,王科長說,眼下全市大小煤礦都在停產(chǎn)整頓,層層簽了目標責任書。他希望丁家煤礦最好也停下來,應應形勢,當然不停他也沒辦法,他包的丁家煤礦,一旦出了事,他姓王的自認倒霉就是了。丁家虎趕忙在心里“呸呸”吐了幾口,罵王科長他娘的咋凈說臊氣話。但在這風頭上,死勢認真的王科長居然沒再強令他停產(chǎn),知道這是給了天大的面子,丁家虎連連點著頭說:“放心放心,王大科長,安全問題我心里有數(shù),該停我會停的,不會也不敢給你捅漏子。”

王科長說得第三件事,是省里準備組織一個全省首屆“百佳誠信企業(yè)”評選活動,給本縣分了一個名額。王科長說,這事不歸我管,但歸質監(jiān)局我一個哥兒們管,我想丁家煤最有資格參評,丁老板你發(fā)句話,我來把這事促成。

丁家虎平時最膩歪這類宣傳,說很多東西都是讓宣傳宣傳壞了,假的真了,真的也假了,丁家虎很少參與這樣的活動。但王科長說的是全省百佳誠信,這讓丁家虎有些心動,再加上王科長這般地熱心,丁家虎便說,中,你看著辦吧,需要多少經(jīng)費你說句話。王科長忙說,不花錢不花錢,到時給秀才們打點打點就行。

最后一個事,是王科長要給丁家虎提親。王科長說:你嫂子說啦,看你是條漢子,可交,才給你提的這婚事。王科長要丁家虎說實話,他給牛二桃的事,到底發(fā)展到啥地步了。

見王科長提這事,丁家虎又嘿嘿笑起來:“那是您二姨哩?!?/p>

王科長說:“別亂別亂,正經(jīng)事。要是你給二桃不準備成那事,你嫂子有個外甥女,二十七啦,叫杏兒,大學生,在縣直幼兒園當幼師,長得又白又標致,前幾年太捏,提一個不中,提一個不中,一誤兩耽,耽擱到現(xiàn)在,還是黃花大閨女呢。”

丁家虎說:“我已是二婚頭的人了,你提這個,不是坑人家閨女嘛。”

王科長說:“人對脾氣客對貨,老牛對住麥秸垛。這閨女挑剔,是挑剔現(xiàn)在的男人沒有男人味,依我看,你倆還真有點臭味相投呢。”

丁家虎撓了撓頭皮:“你給嫂子捎個話,謝謝她了,我看這個事,不大,不大合適?!?/p>

王科長說:“你先別不大不大的,你都快四十了,還說不大?如果和二桃不成,我看這事倒挺合適。”

說完這幾件事,王科長才從包里掏出一疊錢。一見王科長掏錢,丁家虎的臉立馬變了。王科長拿著錢說:“丁總,你的好意我領了,可這錢,我還是覺得不能收?!?/p>

丁家虎說:“王大科長,我已說過了,這錢是你的技術勞務費,你是嫌錢少是咋?我他媽見過看不起人的,還沒見過這么看不起人的?!?/p>

王科長的牛脾氣突然也上來了:“啥技術不技術,那都是我該做的,我是國家干部,不搞這一套?!?/p>

王科長脾氣一上來,倒把丁家虎給震住了。他真有些佩服王科長了。說:“好好好,你是真正的共產(chǎn)黨員,你是雷鋒,你幫俺就算為人民服務了行不行?這么,這錢算我借你的,回頭有錢你再還我?!?/p>

事情到了這地步,王科長也不好再硬下去,想想說:“那,就算借的吧,正好我這一段有些急用,但我得給你打個借條?!?/p>

丁家虎趕忙把桌上的筆和紙遞了過去。

上了車,丁家虎就把口袋里的借條悄悄撕了。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王科長還在嘮叨著說:記著,給你提親的事,你可千萬給回個話。

丁家虎說:記著了,您叔記著了。

(六)

有好多看相的人都說丁家虎命中犯花,一生有好女人命。丁家虎就笑笑說,這話也對也不對。

丁家虎曾結過兩次婚。丁家虎的第一個女人叫月彩,是表姐婆子家一個村子的。女人不算好看也不算丑,但很能干,敦厚厚的,地里活兒家務活兒都是一把好手,高興的二姨直說娶了個好媳婦。但不到半年倆人就離了。離婚的起因很簡單,就是女人懼怕同丁家虎干男人和女人要干的那種事。悲劇可能出現(xiàn)在新婚之夜,丁家虎就象只初出茅廬的小老虎,只顧橫沖直闖,沒有顧及到女人的感受,結果女人疼的嗷嗷直叫,丁家虎也沒享受到快樂。至此,女人便開始害怕晚上,更害怕丁家虎脫自己的衣服。每當丁家虎連拉帶拽剝光女人時,女人便會加緊雙腿,兩眼恐懼地哀求丁家虎,弄得丁家虎干甩手不知道咋辦。都說結婚很美,丁家虎卻沒覺出半點美。同月彩沒有房事,月彩的肚子當然也大不起來,后來只好離了。

丁家虎的第二個女人叫牛大桃,是牛二桃的姐姐。牛大桃和丁家虎是高中同學。牛大桃曾就讀于省城的一家高等學府,讀大三時,丁家虎的煤礦也正好紅火起來。這樣,一個美女才女,一個帥男老板,通過同學這根繩子一牽,便把兩人牽到了一起。牛大桃畢業(yè),同丁家虎結了婚。這次結婚丁家虎嘗到了美,可惜沒有美多長時間。新婚一個月,牛大桃便爭取到了赴美留學的機會,跑到大洋彼岸去了。開始丁家虎并不愿放牛大桃走,一個倆人正是如漆似膠時期,丁家虎舍不得,再一個是丁家虎不放心。美國是個啥地方?那是個花花世界,男女都開放的很,自由的很,象牛大桃這樣的美人胚子,敢到了那地方,還不得給高鼻子藍眼睛的美國鬼子給自由了呀?無奈牛大桃想走,夜里摟著丁家虎說,她還年輕,很想出去多學點知識。丁家虎沒辦法,也怕別人說他心小,沒有男子漢的氣度,只好讓牛大桃走了。牛大桃出去不久,就給丁家虎吹燈撥蠟了,不知是真被哪個高鼻子藍眼睛的混蛋給自由了,還是另有原因。丁家虎傷感了很長一段時間,發(fā)誓再不結婚。至此生活也開始放蕩,經(jīng)常出入桑拿城洗頭房。在人們的眼里,丁家虎沒有別的愛好,唯一的嗜好是女人。其實丁家虎只和一個四川小姐有過一次那事,他是在故意發(fā)泄著給人看,平時只是嘴貧,過得是嘴癮。

牛二桃年齡比丁家虎小一輪,從小就喜歡丁家虎,還把丁家虎作為自己崇拜的偶像。那是剛上初二時,丁家虎資助了十名輟學的學生,受邀回母校做報告。當丁家虎在校長和老師的簇擁下走上講臺的時候,丁家虎的身影便“哐當”一下掉進牛二桃的心窟窿里,想攆也攆不走了。牛二桃喜歡丁家虎魁梧的身體和仗義,甚至喜歡丁家虎的粗野。丁家虎成為姐夫后,牛二桃總是找些借口出現(xiàn)在丁家虎跟前。有時牛二桃會悄悄地打量起丁家虎棱角分明的嘴唇,想象著躺在丁家虎懷里被粗野抱吻的感覺。在姐姐和姐夫嬉戲打鬧時,牛二桃心里會無端地生出幾分妒忌。牛二桃高中畢業(yè)莫名其妙地報考了煤炭學院。牛大桃和丁家虎的分手,牛二桃不僅沒有傷感,反而暗自高興。牛二桃畢業(yè)后,對今后的前程想都沒想,一腳就踏進了丁家煤礦。牛二桃的選擇讓丁家虎驚訝。丁家虎雖很生牛大桃的氣,但不生牛二桃的氣,待她還很親,仍當小妹子看。丁家虎連忙反對說:“不成不成,別來這山溝瞎摻乎,沒錢您哥給你出,沒關系您哥給你跑,政府機關?部隊院校?還是出國?你說句話,干啥您哥都能給你辦成。”

牛二桃“嘻嘻”笑著說:“干啥都中?”丁家虎拍著胸脯說:“干啥都中?!迸6艺f:“我想當國家主席。”噎得丁家虎瞪著眼,半天說不出話。

牛二桃看著性格溫順,但扭起來也扭的很,任憑丁家虎怎么規(guī)勸,要她離開丁家煤礦,牛二桃都笑著搖頭,以至于有回牛二桃突然杏眼橫豎地說,我就這么惹你討厭?看來用八臺鏟車,也難將牛二桃鏟走了。

不過,牛二桃學的是采煤專業(yè),業(yè)務上還真有一把刷子,在礦上干了沒多久,便成了丁家虎的得力助手。突然有一天,丁家虎發(fā)現(xiàn)當年的黃毛丫頭一夜間長大了,長成了漂亮大姑娘,活脫脫一個當年的牛大桃。對牛二桃那點小心思,丁家虎也不是沒有察覺,只是不敢接受。自己曾是姐夫,再加上比牛二桃大一輪,還結過兩次婚,一身臭毛病。而牛二桃呢,丁家虎把她比作一只剛剛成熟了的水蜜桃,他要求自己只有保護的義務,沒有動的權利。牛二桃卻在暗中較勁,她不信俘虜不了丁家虎那顆心。牛二桃天生麗質,從不用化裝,但在丁家虎面前出現(xiàn)卻總要涂抹幾下。丁家虎喜歡豐滿的女人,身段偏瘦的牛二桃便強著去吃甜食,甚至吃膩歪歪的肥肉,硬是讓身子豐盈了起來。但越是這樣,丁家虎反而越舍不得動了。

丁家虎舍不得動桃子,不想王科長今晚又送來一只杏。丁家虎覺得世上的事情就是邪,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好漢無好妻,壞蛋家里坐花妮。

丁家虎回到礦上,牛二桃正在等他,一見面便說:“選煤設備壞了。”見丁家虎愣怔,又說:“我已組織人在搶修?!?/p>

丁家虎說:“得多長時間?”

牛二桃說:“主要配件壞了,去買配件的車還沒回來,機器卸卸裝裝最快也得到下半夜?!?/p>

丁家虎說:“井下的活兒停了沒有?”

牛二桃說:“我已讓停了。家豹他們都不大同意,說用人工選雖慢點也比停了強。井下作業(yè)的工人也不大同意,怕影響獎金?!迸6翌D頓又說:“我想想也有道理,這會兒停產(chǎn)是停金豆子呀?!倍〖一⒚摽诒阏f:“還是停了好,金豆子再值錢,也買不來丁家煤的牌子?!倍〖一⒄f著,瞅了一眼牛二桃,突然又想起剛才王科長提親的事,心便“撲哧”熱了一下。他發(fā)現(xiàn)穿著工作服的牛二桃,比平時更加好看,別致,端莊,平添了另一番韻味。他想,有了眼前這只桃子,再好的杏兒他也不會見的。這樣想著,竟不敢再去瞅牛二桃,說著話往礦區(qū)走。

丁家豹和幾個礦干部正在選煤設備處站著說話,見了丁家虎和牛二桃,丁家豹連忙迎過來:“都停倆小時了,急死人,我看不如先干起來吧,井下一堆工人閑著呢,反正配件也快到啦?!?/p>

丁家虎說:“不差這一會兒。”

丁家豹說:“不差是不差,但停上一小時就是千把塊,再說米粒碾得再靜還有糠皮哩,煤里有幾塊煤矸石也屬正常,咱何必恁死勢呢?!?/p>

丁家虎知道丁家豹也是為了礦上好,沒有再嗆他。便想把話頭岔開,就去看忙活著的工人。見有個人大冷天的脫得僅剩下個秋衣,覺得眼熟,想想,突然說:“這不是魏小陽嘛,啥時回來的?”

魏小陽這才抬起頭,憨厚地笑笑說:“下午。我媳婦動過手術,病治好了,就趕回來嘍。噢,我媳婦也跟來了,老板可要去看看,我媳婦直感激您嘍?!蔽盒£栒f著話,手里的活兒卻沒有停。

說話間,拉配件的車到了,幾個人七手八腳地趕忙安裝。

牛二桃在丁家虎的背后小聲說:“魏小陽傍晚才到,聽說機器壞啦,撇下媳婦一頭扎到這里,死命干,像要報恩似的?!?/p>

丁家虎瞅著魏小陽,點了點頭。

(七)

王科長還真當回事,沒幾天就領了兩個筆桿子整材料來了。這兩個筆桿子一個是縣報社的,一個是質監(jiān)局的。王科長說:“聽說給丁總和丁家煤寫材料,兩位都很感興趣,可見丁老板的名聲之大。”

丁家虎心里笑道,王科長也學會拍馬屁了,嘴上卻說:“歡迎歡迎,辛苦二位了。”

報社的說:“丁家煤這么響,丁總也很神奇,搞這樣的材料才能提起精神?!?/p>

質監(jiān)局的也說:“就是就是,現(xiàn)在這社會風氣成啥樣子了,要不樹樹丁家煤這樣的典型,社會就真的完蛋了。”

兩個筆桿子說著話,瞅瞅丁家虎,又不時地去瞅牛二桃。

丁家虎抱抱拳頭說:“承蒙兩位夸獎,寫的時候可不敢吹得太懸乎,捧得太高會把我屁股摔成兩瓣的。”說得幾個人都笑起來。

丁家虎指著牛二桃說:“這事由她負責,有事盡管開口?!眱蓚€筆桿子一聽,忙問:“咋稱呼?”

王科長搶著回答:“??偱??,就是我在車上給你們說的,牛總。”

王科長也不知給他倆說了些啥,兩位筆桿子的目光就在丁家虎和牛二桃身上轉來轉去,邊轉邊笑著說:“知道知道。”

牛二桃的臉上便有些發(fā)紅,領著三個人往自己的辦公室走。王科長走到門口,又踅回頭,問丁家虎:“那個事咋樣,想好沒有?”

丁家虎以為是說搞材料經(jīng)費的事,就說:“經(jīng)費找??傉劇!?/p>

王科長擺擺手:“不是不是,是——那個事,您嫂子還等著回話呢。”

丁家虎愣了下,隨即笑著說:“你就不怕我坑人家閨女,您菊子宰了你?”

王科長很認真地說:“你不會,我看人一般不會看走眼?!?/p>

丁家虎見王科長又認了真,也不好再玩笑下去,婉轉著說:“象我這混世魔王——算了,別讓人家閨女等了,我也不會往這方面考慮的?!?/p>

誰知王科長說:“你在這方面,名聲是有點那個。不過你也不能老這樣過下去,找個正經(jīng)女人,成個家,誰也不會再說啥了。依我看,要不還是二桃吧,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小姨子跟姐夫,也算肥水沒有流到外人的田?!?/p>

丁家虎“撲哧”一聲笑了:“你——”想罵沒罵出來。

王科長還有點不死心,臨了又說:“要不你再考慮考慮?成不成,給我個回話?!?/p>

丁家虎沒有再接腔,但王科長走了半天,還站在原地沒有動。

每天下午五點礦上都要開辦公例會,開完會,丁家虎總要再到生產(chǎn)區(qū)看看。這天開完會,丁家虎在往煤場的路上碰到了魏小陽。已入了冬,天陰著,刮著小風,山里的氣候已十分寒冷。丁家虎問魏小陽,天這么冷,站在這里干什么。魏小陽說今天他歇班,然后吱吱唔唔地說:他在這里等丁老板,想請老板到家里坐一坐,他老婆要當面感謝。丁家虎想起來了,魏小陽已約了他幾次,一直沒顧著去。四周靜悄悄的,在這寒風里,不知魏小陽已等多長時間了。丁家虎突然有些感動,拍拍魏小陽的肩膀:“好好,等會去,我等會就去。”魏小陽高興地就叫起來:“丁老板,那可就這么說好嘍,俺等著你?!币槐娜嘏苋チ?。望著魏小陽的背影,丁家虎覺得現(xiàn)在的礦工其實挺好弄的,只要不欠他的工資,有困難幫他一下,他沒準把心都會掏給你,咋還會鬧這事鬧那事呢。

丁家虎在煤場和井口轉了一圈,天已黑透。想想答應魏小陽的話,便往家屬區(qū)走。本想喊牛二桃一塊去,又想牛二桃可能陪著王科長他們吃飯,便獨自上了一個小坡,來到家屬區(qū)。礦上建了好幾排家屬房,一排十幾間,一間住一戶人家,專門安排來礦探親的家屬。丁家虎在兩排家屬房之間的夾道里走,一扇門開了,一個女人一閃,往地上潑了一盆水,又一閃,退了回去。丁家虎皺了皺眉頭。水很快就可能被凍住,若明天早上看,冰層里會有像玻珀一樣的米粒、白蘿卜塊和胖粉條。建家屬房時,下水系統(tǒng)考慮得不周,眼小,倒臟水老堵。他得讓管后勤的副礦長,抓緊時間對這塊進行一下改造。還要開個家屬會,教育家屬們臟水不能亂倒,這里雖不是城市,不搞衛(wèi)生城創(chuàng)建,但賴好也是個單位,要講究點文明。

魏小陽住在5號房,丁家虎來到門前,還沒抬手敲門,門便“吱哇”聲開了。原來魏小陽早在門口候著了。魏小陽高興地連叫著丁老板,將丁家虎迎進屋,又趕忙朝里屋喊他媳婦。進門有一個5、6平方米的空間,算是小客廳。客廳里生著爐子,爐子旁一張小方桌,上面已擺了幾個菜。

魏小陽的媳婦應聲走出來。小美像是做了一番打扮,一件紅毛衣,映得臉上粉嘟嘟的,彎眉小嘴,個兒雖不高,但身上各部位長得恰到好處,尤其是那雙眼睛,忽閃忽閃忽閃地很好看。魏小陽顯得老實,搓著倆手給丁家虎介紹:“丁總,這是俺媳婦,叫小美,嘿嘿,還是俺村的團書記呢。”丁家虎呵呵笑著說:“不錯不錯。”又打招呼:“書記好!”

小美顯然比魏小陽出場,連忙說:“我算個啥子書記嘍?!比缓笥诌B忙給丁家虎鞠躬,說:“丁老板,請先接受我一拜,要不是您,別說書記,俺的命怕早也沒了?!倍〖一⒄f:“不謝不謝,魏小陽是我們的礦工,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小美說:“不嘍,一定要謝嘍,打俺從醫(yī)院出來,就想著謝了。這是俺從家鄉(xiāng)帶來的小菜,老板要是不嫌棄,就請先坐下嘍?!毙∶赖穆曇舭l(fā)甜,丁家虎不自主地看了小美一眼,碰巧小美也正忽閃著眼睛看他,小妹的眼睛忽閃的確實好看,丁家虎突然被忽閃的有點暈,連忙掩飾著說:“好好,坐下坐下?!?/p>

不想,三個人剛坐下,魏小陽卻突然又站起來,摸摸口袋說:“哎呀,忘買煙了,丁總,您少坐,我出去買包煙?!倍〖一⑦B忙制止:“買啥煙,我又不吸?!蔽盒£栒f:“我吸我吸,去去就回?!比_兩腳就邁出了門,隨手把門也帶上了。丁家虎笑笑說:“這個燒毛兔子?!鞭D臉看到小美眼里露出一絲羞澀和慌亂,也有點尬,沒話找著話說:“病都好利落了?”

小美說:“好利落嘍?!苯酉聛淼氖虑樽尪〖一⒂行┦剂喜患啊P∶勒f著話,突然就把衣服捋開了,臉雖仍存羞澀,但把衣服捋得很高,露出白花花的肚皮,連乳房根都露了出來。小美說:“老板,你看!”丁家虎下意識地瞅了一眼,發(fā)現(xiàn)白肚皮上有一截蚯蚓般的斑狀,趕忙就把目光移開了。哪知小美又將身子往丁家虎跟前挪挪,非要丁家虎再看,說這個地方就是要她命的魔鬼,魔鬼讓恩人趕走了,她得讓恩人看清楚。一股子體香鉆進丁家虎的鼻子,丁家虎尬得臉通紅,趕忙說好了好了,看清楚了,要求小美把衣服快放下來吧,別感冒了。小美倒是把衣服放下來了,但她又提出了新要求,讓老板到里屋好好看一看,說不看無法了卻心意。事情就有些明了了。丁家虎嚇得夠嗆,眼睛看著門口,想往門口走,小美突然就撲在丁家虎身上,悄聲說:“別怕別怕,這是俺和小陽商量好的,他在附近放著哨呢。咱先到里屋,完了再吃飯?!倍〖一⑿∶酪煌疲骸昂鷣?!”小美的眼眶突然就冒出了眼淚:“老板,求求您了。你救了俺的命,我和小陽無法報答,俺知道,你啥都不缺,就好——你千萬別嫌棄,俺身子長得不丑。要不,你先看看。”小美幾下子就將上身脫了個精光。丁家虎哪里還敢再看,也不管小美流不流淚了,說了句:“那是哪,這是這!”撇下光著身子的小美,轉身就往外走。出了門,便喊魏小陽:魏小陽,魏小陽!還不敢大聲喊,看到近處有一個身影往這邊看,也不知道是誰,捏手捏腳地溜了。

到了辦公室,丁家虎抹了把汗,罵道:他媽的,我咋就成了這臭名聲。想想,又覺得這事荒唐,心里有些不甘,又調(diào)侃了句:日誰也不敢日書記呀。

(八)

省里要開大會,對全省“百佳誠信企業(yè)”進行表彰,丁家煤榜上有名,名列第二。丁家煤雖然不缺榮譽,但獲得全省官方組織的榮譽還是第一次。在接到頒獎會議的通知后,丁家虎在縣城大擺宴席,犒勞王科長和兩個筆桿子。從縣城回來,丁家虎咧著嘴對牛二桃說,要不你去吧。牛二桃知道丁家虎高興,便嗔了他一眼:看把你美得吧!就給丁家虎準備要穿的衣服、鞋子以及零用物品,丁家虎第二天就出發(fā)了。

會期安排了五天。因為時下整個社會風氣不好,省委省政府決定大樹特樹正面典型,副書記和副省長都到了會。前兩天是頒獎和介紹經(jīng)驗,丁家虎做了重點發(fā)言。發(fā)言稿是兩個筆桿子寫的,寫得很不錯,省電視臺和省報都做了現(xiàn)場報道,讓丁家虎露了大臉。后三天安排到南方參觀考察,丁家虎平時很不愿參加這類活動,但這次因為心情好,準備參加。不料傍晚牛二桃打來一個電話,丁家虎情緒一下沒了。牛二桃說,南方那個姜科長又來了,背地同丁家豹簽了一筆六千噸的煤矸石合同,倆人猛個勁地將煤矸石往煤里摻,摻得怕都達到對半了。丁家虎的臉當時就黑了,一股寒氣也從腳底升起。試想,這邊丁家虎剛當著省領導的面,在電視里介紹著丁家煤的好,那邊丁家煤卻在摻假,這不是欺騙領導欺騙全省人民嗎?沒準會成為政治事故呢。丁家虎嚇得都不敢想下去了。盡管牛二桃要丁家虎繼續(xù)開他的會,說家里有她,她不會讓摻了假的煤拉出去一噸,但丁家虎的腦子嗡嗡叫,再沒聽進一句,當即告了假,開著車就往回趕。

路上,丁家虎撥通了丁家豹的電話,丁家豹似乎愣怔了一下,但很快就很興奮地說:“哥,這回這個事你甭管,我既能叫咱賺一筆大錢,還影響不到丁家煤的名聲。”丁家虎說:“你是說白撿了個餡餅?”丁家豹說:“不是餡餅是金元寶?!倍〖一⑼蝗缓鸬溃骸澳泷R上給我停下來!”丁家豹吱唔著說:“你,你不了解情況,這是他們心甘情愿讓弄的,有啥事我兜著!”丁家虎更加惱怒:“你兜得起嘛!”說著“啪”地掛了電話。

回到礦上,牛二桃還沒有睡,看到丁家虎,有點意外,隨即驚喜地說:“你咋回來的這么快?”見丁家虎滿臉怒氣,忙又說:“運煤的車都給我攔住了,一車也沒讓往外拉。”

丁家虎說:“派人把家豹喊到我辦公室?!迸6艺f:“有話好好說,別老是吼呀吵呀的。”

丁家豹走進辦公室,先是悻悻地剜了牛二桃一眼,然后對丁家虎說:“哥,這回我沒錯,你先聽我把情況說完。姜科長吧,前天找我要煤,當初你都給他敲定了指標,我當然不會給他。姜科長在礦上踅了一圈,沒再說煤的事,而是想要些石頭,讓給他摻到他原先訂過的那些煤里。我當然更不能同意,這不是黑咱嘛。姜科長說,放心,摻得這些煤我不說是丁家煤就是了。我當然還不相信。姜科長又說,我同你們打了十多年交道,我還會坑丁家煤?這煤就是拉出去說是丁家煤人家也不會相信。姜科長說他這煤不是給他們公司買的,是幫人家買的。我見他說得有鼻子有眼,才說只要不說是丁家煤,你咋弄是你的事,但你得給我立個字據(jù)。姜科長立馬就給我立了個字據(jù),還指著天賭咒發(fā)了誓呢。”丁家豹說著,便掏出一張捺著紅歇歇指印的紙來。

丁家虎并不看那字據(jù),冷著臉說:“你就恁相信姜驢?”

丁家豹說:“這都立了字據(jù)了,他姜科長還能耍賴?反過來說,他就是不認這壺酒錢也不怕,煤是他賣的,他說是丁家煤就是丁家煤啦?就憑丁家煤這牌子,怕也沒人信他。再說,人家那么多礦一點石頭都沒剩,就咱,堆得還給山一樣,顯得咱也太剩蛋了。這次給他的石頭價格低不了幾十快,先把錢弄到手再說?!?/p>

丁家虎再也忍耐不住,拍了下桌子:“你賺錢咋就賺到這份上了!”

丁家豹臉上也顯得不高興,咕噥著:“球!賺錢又沒裝進我一人的腰包,我還不是為了咱丁家煤礦?!?/p>

丁家虎吼道:“丁家煤礦不需要這樣的黑錢?!?/p>

丁家豹也稀有的梗起了脖子:“殺豬殺尾巴,一豬一殺法,我就看不慣你們真死式的經(jīng)營法,我也是丁家煤的傳人。”

丁家虎就把指頭豎了起來,搗著丁家豹的鼻子:“就你,就你這個弄法也配說是丁家煤的傳人,你臉紅不紅?”

丁家豹的火氣也來了,脫口便說:“咋?我不光是丁家煤的傳人,我還是丁家煤正宗的傳人。”

丁家虎的心“噗”一下就被劃開了一個口,血“哧哧”地往外冒。丁家虎黑起臉,牙咬得格格響,聲音卻低下來:“你既然這么說,走,咱找個地方說說理去?!?/p>

丁家豹心先怯了三分:“去哪?”

丁家虎說:“到地方你就知道了?!?/p>

丁家豹想拉臉已拉不下,只得強裝骨氣地說:“走就走?!?/p>

牛二桃連忙勸阻:“你們要干啥?半夜三更的,有事不會慢慢說?”但已不起作用,只得也跟了出去。

丁家虎駕起車,一頭扎進黑乎乎的世界。丁家虎把車開進一個山谷,一把把丁家豹從車里拽了出來。

牛二桃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小聲說:“別動手,別動手,有話好好說?!?/p>

丁家虎把丁家豹拽到一座墳前,說:“爹,我和家豹來看你啦,想和你說說話?!闭f著,又對丁家豹說:“有話你對爹說吧。”

丁家豹鼓著勇氣,把憋了不知多長時間的氣呼呼啦啦發(fā)撒出來:“我承認,咱爹死后,是你把丁家煤燒紅了,對我也不賴,我感激你。可你的經(jīng)營太死板,太顧臉面,說是顧丁家煤,其實是顧自個兒的臉面。你知道你少賺了多少錢不知道?你看看,一圈的煤礦賺錢都賺瘋啦,自己的煤矸石兌完了買著兌,咱呢,都啥時候了還一疙瘩一疙瘩地往外挑。人家愿要那煤,又不是咱非要給他,白花花的銀子到手都不讓要,真是太,太假正經(jīng)了?!?/p>

丁家虎厲聲喊道:“住口!你給爹跪下!”

牛二桃見丁家虎攥起了拳頭,怕丁家豹吃虧,連忙好意勸解:“家豹,你咋能這樣說話,快給哥陪個不是。”

丁家豹不知好歹,反而嗆道:“我咋我,家豹也是你喊哩?俺說俺丁家的事,你算哪根蔥?”

牛二桃張著嘴,兩個眼窩立刻濕了。

丁家虎的火氣直沖腦門,對著墳頭抱了抱拳:“爹,我守住了丁家煤,但沒有教好家豹,恕您原諒,今兒我替你教訓他了。”說著一腳就踹在丁家豹的腿窩,瘦弱的丁家豹“撲騰”一聲便跪在了地上。丁家豹眼里這才透出恐懼,但嘴上還硬著:“你,你咋打人!”丁家虎也不說話,對著丁家豹的屁股又是一腳,丁家豹不防,一嘴就啃在了地上。丁家豹的舌頭硬,但骨頭不硬,兩腳下去,丁家豹便拉了稀。捂著嘴“哎喲”了幾聲,轉頭就跪在丁家虎面前:“哥,哥,別踹了,我說錯啦,我不敢啦?!?/p>

丁家虎說:“給咱爹跪,聽聽咱爹咋說?!鄙锨坝质且荒_,這一腳踢在丁家豹的大腿上。丁家豹“嗷”一聲,趕忙又把頭轉向墳頭,小雞啄米般地磕著頭喊著:爹,爹,我不敢啦,您快說,您快說句話呀!爹卻沒有應他的聲,丁家虎就又是一腳。

丁家豹知道爹想說話也說不了,見丁家虎還沒有要住手的意思,趕忙又跪在牛二桃跟前:“牛總,???,我說那都是胡吣,你大人不計小人過,求你給我說句話。”牛二桃便從后一把抱住了丁家虎:“別打了,別打了?!?/p>

丁家虎這才住手,但仍指著丁家豹吼道:“丁家豹,我告訴你,這是咱爹,你得當咱爹的面發(fā)誓,永遠不歪丁家煤?!?/p>

丁家豹趕忙說:“我,我永遠不歪丁家煤?!?/p>

“丁家豹,我還告訴你,”丁家虎把牛二桃拽到跟前:“從今天起,這就是你未過門的嫂子,這是丁家的媳婦。給您嫂子說,永遠不歪丁家煤?!币姸〖冶瞪狄徽?,吼道:“說!”

丁家豹嚇得忙又說:“嫂,嫂子,我永遠不歪丁家煤?!?/p>

牛二桃眼前先是一亮,接著兩眶子淚水便撲簌簌落了下來。

丁家虎吼完,重重嘆了口氣,雙膝也“撲通”跪在墳前,說:“爹,您老放心吧,我向您保證過,我就能做到,丁家煤的牌子永遠不會倒下的?!闭f著,不知想起何事,竟嗚嗚喑喑地哽咽起來。

牛二桃緊挨著丁家虎跪下來,臉慢慢地埋在丁家虎寬厚的肩膀上,隨附著嚶嚶地綴泣。

丁家豹突然覺得滿腹委屈,也跟著嚎啕起來。

于是,在黑沉沉寂靜的山谷里,很快響起不太協(xié)調(diào)的三重奏。

(九)

第二天早上,丁家虎帶著丁家豹來到縣城一家旅館,沒有見著姜黑,卻把楊沙沙堵在了被窩里。丁家虎先讓丁家豹留在門口,自己走了進去。楊沙沙見是丁家虎,一喜,光著身子就要爬起來,被丁家虎按了回去。丁家虎要楊莎莎把衣服穿上,楊莎莎“嘎嘎”笑著,說當著男人的面不好意思。丁家虎背過身,楊莎莎才磨磨蹭蹭套上了衣服。丁家虎說:說吧。楊莎莎說:說啥?丁家虎便摟過楊沙沙,在她的胸脯上揉搓起來,揉著揉著便揉進去幾張“老人頭”。楊莎莎又“嘎嘎”笑著打了丁家虎手背一下,說:我說了丁老板你可不能出賣我。丁家虎說:不出賣不出賣,你說。接著又喊丁家豹進來。

楊沙沙便說:姜哥這次要的丁家煤確實是給一家大公司弄的,不過人家要的是正宗丁家煤,共一萬一千噸,價錢出的也高。見是一筆大買賣,姜哥拍著胸脯就攔了過來。沒想丁老板您只給了五千噸,沒辦法,只好想摻煤矸石的主意,但又在您跟前吃了憋。姜哥這下可掉了大底,急得真是像熱鍋上的螞蟻,正不知咋辦,謝天謝地,丁老板您突然就出了差,姜哥趕忙趁坡騎驢,尋到了小丁老板。楊莎莎指了指丁家豹,丁家豹的臉便紅起來,楊莎莎也趁機收了話。丁家虎說:后來呢?楊莎莎說:后來?沒了。丁家虎又從口袋里摸出幾張“老頭票”,楊莎莎說:哎呀,你看,好像我都是為了錢似的。后來真沒啥關緊話了。我就對姜哥說,你這樣搞不怕出事?姜哥說,出啥事?這煤不是從丁家煤礦出來的?是,就算正宗的丁家煤。反正將來兩頭——楊莎莎看了看丁家豹,擠了下眼:姜哥說,將來兩頭反正都要打點,就是打官司也是兩家的事,管我屁事?

丁家豹臉色慢慢就由紅變成了黑:“我日您祖奶奶姜驢,敢這樣地坑您爺,我要不把你驢耳朵揪下來我不姓?。 ?/p>

楊莎莎連忙又圓場:“其實姜哥也覺得他不仗義,他只是接了塊燙手的山藥,他還直說對不住丁老板呢?!?/p>

丁家豹氣呼呼地問:“姜驢呢,他人在哪?”

丁家虎擺擺手制止道:“你找著他也沒啥意思,你能把他怎么著?不跌腳不知道把滑,受個教訓也好。”

丁家豹說:“我,我斷了他個丈人的合同?!?/p>

丁家虎說:“那就更不能,咱是給他單位簽的,不是給他個人簽的。”

丁家豹說:“那——”丁家豹想說摻的那堆煤咋辦,沒有說出口。丁家虎替他說了:“那些煤賤價賣給水泥廠吧,損失礦上出?!?/p>

過沒幾天,市里果然開始了打擊制假販假的颶風行動。就像王科長說的,行動先拿煤礦開了刀。幾家受到客戶投訴的煤礦,經(jīng)過調(diào)查取證,依照程序進行了停產(chǎn)、重罰,礦長也被帶走審查,這其中就有劉莊煤礦和王莊煤礦。劉狗子點兒更背,進去沒幾天又被重點看管起來,原因是劉狗子摻的假多不說,關鍵貨賣的也不是地方。那煤賣給了一家實驗廠,那個廠子正搞實驗,直接影響了產(chǎn)品實驗。劉狗子關了重點號后,知道了事情的嚴重,便打通關節(jié)給丁家虎打了個電話。劉狗子說:沒聽丁老板的話虧大啦,弄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丁家虎說:事出來了別想恁多,世上沒有賣后悔藥的。劉狗子說:我想了一圈沒有可托付的人,就想到了你,求你給我?guī)蛡€忙。丁家虎本想戲弄說還想讓我給你弄煤矸石呀,話到嘴邊覺得不妥,就改了口:啥事,說吧,只要我能辦到。劉狗子說:別的我沒啥牽掛,不放心的是老二老三,平時給她們的積蓄不多,離開我她倆不知咋過。說著說著便哭起來,竟哭出了半腔柔情:現(xiàn)在她們還不知我在哪里呢。丁家虎心里罵道:活該,誰讓你個狗亂走窩子哩!劉狗子抽泣了一會兒突然說:我想把她倆托付給你,我估摸著這一進去一年半載也出不來,就讓她倆給你過吧。

丁家虎立刻急了眼:劉狗子,你他媽胡吣些啥!狗啃過的女人我不要。劉狗子便輕輕嘆息一聲:那就算啦,你接濟她們一些,讓她們找個主嫁了算啦。別說我出不去,就是出去也成了窮光蛋,我又老又窮,跟我還有個啥過頭。丁家虎便暗暗嘆道:劉狗子在這一點上,還真算條漢子。

颶風行動在打擊過幾家被投訴的煤礦后,又對所有煤礦進行了清查,查出問題的,關的關,罰的罰,一時間把個賣假煤的攆得兔毛亂飛。丁家煤礦雖然有省“百佳”的招牌,但整頓組還是履行公事地來礦區(qū)轉了一圈??吹浇谝哪嵌鸭倜?,整頓組被搞得有些迷糊,丁家虎連忙解釋,整頓組才算明白,便有幾個人贊嘆道:要都像丁家煤這樣,還整頓個啥勁兒。

整頓組走后丁家豹嚇出了一身冷汗,他找到丁家虎和牛二桃,再三懇求將那堆價值三萬多萬元煤的損失從他的份子里扣。

劉狗子托付給丁家虎的事,停了兩天丁家虎還是去辦了。聽丁家虎把事情說完,老二還有些氣度,老二膝下已有個男孩,臉上顯得平靜,臨了只是淡淡地說了句:我會把孩子養(yǎng)大的。老三則不行了,一句話不說,只是嚶嚶地哭,白生生的臉上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淚。丁家虎給老三丟了些錢,就走了。聽說老三不久就嫁了人。

(十)

丁家虎和牛二桃結婚了。結婚這天是二月二。二月二,龍?zhí)ь^,倆人都屬龍。婚禮都是按牛二桃的安排,在丁家煤礦舉行,很簡單,也很熱鬧。礦上殺了兩頭豬,外面的人一個沒請,但礦上不分礦工和家屬,不準隨份子,人人參加,都吃了宴席。只是對婚車繞著礦區(qū)轉了一圈,家人有些意見,說大喜的日子在煤礦轉個啥勁,多少人避“霉”還避不過來呢。牛二桃則笑笑說,我倆是火命,只能把丁家煤的好運氣燒得更旺。丁家虎懂牛二桃的意思,丁家煤是一根繩子,他倆是繩子上的螞蚱,以后誰也別想離開誰。但事情巧合地有點純屬雷同,話真讓家人給說中了?;槎Y舉行完畢,丁家虎和牛二桃回礦上布置的新房換衣裳。新房里掛著倆人的結婚照片,照片兩邊不知誰給貼了兩張胖娃娃畫片。丁家虎看到兩個胖娃娃,心不由一動。牛二桃正好在換裝,裸露著雪白的身子,丁家虎突然就憋不住了。上去一把就抱住牛二桃,又親鼻子又親嘴,說他想兒子了,要給牛二桃種兒子。牛二桃羞紅著臉,笑丁家虎不要鼻子,說人們可正在吃酒席。丁家虎說:他們吃他們的,咱們要咱們的。正欲把羞羞怯怯的牛二桃往床上抱,電話響了。聽完電話,丁家虎禁不住罵了句:王八蛋!牛二桃忙問:咋了?誰的電話?丁家虎說:沒事,縣婦聯(lián)的。其實,電話是縣打假辦來的,說接到舉報,丁家煤礦堆的那堆假煤是本礦所為,領導指示,要丁家虎立刻到縣里把事情說清楚。丁家虎即刻就明白了,這事和前段縣里鄉(xiāng)里給他伸手要煤的各路神仙有關,有人見縫下蛆了。下蛆倒不怕,就目前丁家虎的知名度和關系網(wǎng),別說下個蛆,下個刀子丁家虎也能擺平。再說又沒辦虧心事,何怕他鬼敲門。只是揀了這么個大喜的日子,讓人窩氣。怕牛二桃擔心,丁家虎又抱著牛二桃親了一下,打著諢說,他想要兒子,縣婦聯(lián)的人不愿意,說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思想還這么封建,要他立刻到縣婦聯(lián)接受教育。到門口,又踅過頭,對牛二桃眨眨眼:放心,我想要兒子,就一定是個兒子,要不誰來繼承丁家煤?他讓牛二桃等著,說他去去就回。

這時,不遠處的酒席已開桌,人們熙熙攘攘地熱鬧起來。丁家虎出了門,瞇著眼朝熱鬧的方向瞄了會兒,然后大步向他的車子走去。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