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不斷的鄉(xiāng)愁
張建樹
在我兒時的印象中,進(jìn)入臘月,意味著過年就進(jìn)入了倒計時,過年時才能吃上好面饅頭,孩子們一天天掰著指頭盼著新年來到。
小時候我們這些農(nóng)村的孩子比較景年,可大人們則不然,他們最頭疼的就是過年,過年要花錢的,要買肉、蒸好面饃的,手里空空,跑斷腿借錢也要買年貨,他們最怕孩子們鬧,怕要這要那的。
每年進(jìn)入臘月二十,就到了蒸年饃的日子,大人們最忙,我們孩子們無憂無慮最開心。
蒸年饃是我們豫東農(nóng)村人的傳統(tǒng)習(xí)慣,老人們說,正月里不準(zhǔn)做饃,辛辛苦苦忙了一年,不能在家里再做一年的饃,應(yīng)該好好的歇上一段時間。因此家家戶戶在蒸年饃時,一定要做夠吃到陰歷二月初二的饃,這前后一個多月多時間的饃,要做出來可不是個輕活。那個時候農(nóng)村非常貧窮,農(nóng)村吃的都是粗糧,諸如紅薯干、玉米、高粱等,蒸年饃的時候不外乎蒸些玉米面團子、紅薯桿子面團子、豌豆面團子之類的饃,只蒸少量的饅頭和一個團圓饃。
進(jìn)入臘月就有了年味兒,每天莊子里都能聽到“叭叭叭”放鞭炮的聲音,過了臘月二十,許多農(nóng)戶就開始著手蒸年饃了,年,一天天的走近了。
在正式蒸饃之前的頭天晚上,要把蒸饃的這些面全部和好,和面時要用熱水和,這等苦力活一般由男人干,女人們在一旁“指揮指揮”,時不時在盛面的大盆里,添些水和面以及預(yù)先兜好的曲(用來發(fā)酵)之類的東西,等把面和好后,用拍子蓋嚴(yán)大盆,為了讓面發(fā)的更好更萱一些,要在大盆的一圈,蒙上一層厚厚的被子,再一盆盆端到草窩里。和好的面在一定的溫度下開始發(fā)酵,大約到下半夜的光景,草窩里的面就統(tǒng)統(tǒng)發(fā)起來了,原先半盆半盆的面,此時就像吹了氣泡一樣,發(fā)成滿滿一大盆,進(jìn)而從拍子的縫隙里一點點向外溢,冒出一個個高高的氣泡泡,偶爾還能聽到“啪啪”的聲音,就像有意跟人擠鼻弄眼逗人玩似的。再把這些面小心翼翼端到案板上,挖來面卜,就可以蒸饃了。那時候沒有電話,近處找人時要靠喊大嗓子,遠(yuǎn)的則要走著去叫人,鄰居們住的都很分散,因此大人們要到各家去敲門喊人來幫忙,前來幫忙的人大都是婦女,是家里的做飯好手,按照預(yù)先約定的時間,依次蒸饃,相互協(xié)作幫忙。
蒸年饃不是一個人的活兒,就像戰(zhàn)場上打仗,決不是一兩個人能干了的,這蒸饃是拚力氣活兒,靠的是力氣,一般的瘦弱之人是撐不起來的,因此農(nóng)村蒸年饃時,都是相互合作幫忙,一是應(yīng)急人手不夠,二是圖個熱鬧勁兒。有的更是圖省事,等這一家蒸完了,趁著熱鍋繼續(xù)蒸那家的,說著干著,前三十年后五十年,天南地北的神侃,比到城里逛一圈還開心。
大伙來齊后,先蹲在地上烤把火,等把全身都烤熱了,開始準(zhǔn)備干活,無需任何人派活兒,大家會主動各就各位,紛紛挽起袖子,潺面的潺面,蒸饃的蒸饃,接饃劑子的接饃劑子,拾饃的拾饃,燒鍋的燒鍋,各司其職,有條不紊,有說有笑,熱熱鬧鬧。
一家蒸上十來鍋子饃的戶大有人在,人多的家庭,都要蒸上一天的饃。那時候沒有蒸籠,用一個草鍋圈子,農(nóng)村人叫硌樂子,套在鍋口的上邊,在結(jié)合部圍緊一圈蒸饃的布,為的是不讓熱氣散出去,每鍋子最多才能蒸上兩篦子饃。把剛蒸好的饃擠子拾到鍋里,就可架起熊熊大火燒起來。別小看燒火,這燒火還有很多講究的,不會燒的,十有八九會洋相百出,揭出來的饃,外邊焦里邊生,外層苦的不能吃,里邊卻還是生面糊,即使重新放回鍋里做,做出來的饃又難吃又難看。可會燒火的,就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不慌不忙,斜躺在鍋門前的柴堆上,帽檐蓋著額頭,大腿放在二腿上,嘴里叼著一根煙袋,悠閑悠哉“吧嗒吧嗒”的吸著煙,先是大火燒,等燒的差不多了,立即抽掉鍋灶里的柴火,轉(zhuǎn)成小火、文火,聞聞鍋里飄出絲絲香味,趕緊停火,繼續(xù)躺在鍋門前吸煙,等一袋煙吸完了,鍋里的饃也焐好了,開始揭饃。做出的饃不但萱而好看,而且又十分好吃,不論是雜面、好面蒸出的饃,吃在嘴里都十分的筋道。
蒸年饃的時候,孩子們圍在好面饃旁,就像一圈守候的小燕似的,兩眼眼巴巴的盯著好面饃,嘴里的酸水“嘟嘟嘟”的往下流,趁大人一眼沒看見,就賊似的趕快伸手揪上一點好面饃吃,被大人看見了還要挨揍,大人們一遍遍向外趕,孩子們就是不肯離開半步。等把饃蒸完以后,主人們首先拿起一個熱騰騰的好面饃,款款來到大門前,一邊口里念念有詞:“老天爺老地爺,請到的請不到的,下來都來吃點吧”;一邊揪起一小塊敬給這些所謂的上神,慢慢扔到外邊,之后轉(zhuǎn)身回到屋里,才分給孩子們吃。
由于麥子面少,每家每戶一般蒸上一兩鍋子好面饃,其它都是雜面饃。好面饃是用麥子面蒸的白饅頭,我們這里的人都習(xí)慣叫它好面饃。蒸完后,把蒸出的饃全部放在一個饃囤里,將好面饃放到最底下,上面擺放的全是雜面饃,這樣放的目的,為的是防止小孩子偷吃好面饃。
蒸好一家子的饃,往往需要大半天的時間,趕到飯食時間,大伙就自覺吃上一個雜面團子,就些用熱水饞的咸辣椒面,津津有味,樂此不彼。在那年月里,主人都舍不得吃一個好面饃,其它人都很知趣,雖然主人也會讓著幫忙的人嘗嘗好面饃,一般讓紅臉誰也不去嘗一口。現(xiàn)在看起來雜面饃雖然很難下咽,但是那個時候吃起來,卻別有一番的味道,覺得非常的好吃。
好面饃是用來過年時吃的,過年期間大人們舍不得吃好面,留給孩子們吃或者走親戚用,年饃一般要吃到陰歷的二月初二,這一天,每家每戶都要留上一些好面饃和團圓饃,因為我們這里的農(nóng)村人有一個順口溜:二月二吃大饃,撅著腚吃大饃。所有的年饃留那么長時間,差不多饃上都會長滿一層又一層黑霉點,掰開一看,里邊像夾了一道煤灰似的,苦澀澀的,可沒有哪一家的人愿意扔掉,熘食時用清水沖洗幾遍,放到鍋里熱透仍然再吃,這種現(xiàn)象很常見,但倒還沒聽說過因吃剩饃而中毒的先例。
過去的年味漸去漸遠(yuǎn),再也找不見那種濃濃的年味了,時過境遷,今非昔比,那時候人們因為窮,吃的最多的是雜面饃,很多人是想吃吃不起好面饃。而現(xiàn)在家家戶戶一日三餐吃的都是好面饃,現(xiàn)在能吃上雜面的,卻非一般戶所為之,對于一般人而言,卻又成了一件奢侈品了。
時光飛逝,猶如昨天,撫今追昔,憶苦思甜,那濃濃的鄉(xiāng)愁,深深的情懷,卻無論如何,也扯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