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地
當?shù)乩锏淖詈笠活w玉米掰進家中后,每五年一度的分地工作也就正式拉開了序幕。
這天,快中午十一點了,父親把最后一車玉米稈剛拉進家里,還沒顧得上喝口水,就被通知去村委會抓鬮分地。
“他爹,俺告訴你今年你抽的簽跟誰家也不許換,你要是再跟那年一樣,俺跟你沒完。”父親剛走到街口,母親就邁著大步如一陣風般急急追了上來,伴隨著一陣細碎的嘮叨。
“知道咧,知道咧,這在街上也不怕人笑話,趕緊回家?!备赣H瞪著眼睛朝母親揮揮手,轉(zhuǎn)身走了。
“你給俺好好記著!”母親不死心地對著父親已然消失的背影空喊著。
母親這樣的擔心是有原因的。望著她不安的身影,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了六歲那年村里分地時的場景。
那是秋天的一個晚上,大人們被召集在村委會抓鬮分地。在我的極力央求之下,父親也把我給帶了過去,但只許在屋外和小伙伴們玩耍。父親老實木訥,待眾人都抓完鬮后,自己才最后一個過去拿起了剩在桌上的一個小紙團??粗蠹掖蜷_紙團后,臉上或喜或悲的表情,父親走到門后默然地打開了手中的那團紙,低頭看了一眼后,依然是一臉的淡然。
這時人群中的敬恩叔突然蹲在地上雙手抱頭悶聲嗚咽起來。原來是不幸的他抽到了村里最讓人頭疼的東三地。說東三地讓人撓頭皮是因為偌大的程家墳就在其中。不足十五畝的地里,26個土墳外加5個丘子(農(nóng)村中死者若為年輕人時,用磚把棺材壘在里面,只在外面留一小孔)。在這塊地里農(nóng)作費時費力不說,更重要的瘆人。以往,誰家分到這塊地時都會哭天搶地的鬧上一通,更不要說敬恩叔家了。誰都知道,敬恩叔媳婦彪悍潑辣,村里有名的“無理攪三分”,平日里敬恩叔總是一副受氣包的模樣。今日又抓得這樣一塊地,自然是不敢回去交代了。大家看著蹲在地上傷心欲絕的敬恩叔,有心上去勸慰卻始終都沒能邁開步子。誰都心知此時此刻無論任何勸言都是蒼白無力的,唯有與敬恩叔換地才是解決問題的關(guān)鍵。可是,誰又愿意把那樣一塊燙手的山芋換回在自己的懷中呢?這時,突然從門后走出一個人,把自己手中的紙團塞進了敬恩叔的手里。
“三弟,你看我這塊地你中意不?”說話的是父親。
“二哥,你這是?”敬恩叔吃驚地抬起頭,用抽噎的聲音不解的詢問著父親。
“先看看中意不?”說著,父親抽走了敬恩叔手中的那張紙團。
敬恩叔顫抖著雙手攤平了那張紙團,上面赫然寫著:北二地。這塊地算不上是村里最好的地塊,但絕對是上中等。距離家近且地里只有一兩個土墳。
“謝謝二哥,謝謝,我、、、、、、”
“啥都別說了,這塊地是你的了,好好種?;丶揖透阆眿D說這就是你抓的地塊,千萬不要說是跟我換的?!备赣H不待敬恩叔說完,細細地囑咐著,接著又轉(zhuǎn)身對大伙說,“今兒的事兒誰也別說出去,免得家里頭鬧騰?!?/p>
說完,父親就推門而去。
然而,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換地這件事最終還是被母親知道了。但是事已成定局加之母親性情溫和,哭著埋怨了父親幾次也就過去了。只是,每到春耕秋播之時,看著父親在這些許的墳地里艱難的開著拖拉機忙碌時;每當澆地至深夜,看著身邊一座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墳丘時;每當清明祭奠,地里的莊稼遭到毀壞之時;母親免不了又會數(shù)落父親一番,父親也從來都不回嘴,只是低頭憨笑。母親眼看著自己滿腹的牢騷猶如打在了棉花上,換不來父親的一點兒回聲,很是懊惱卻也無可奈何。
彼時的屋外的我什么都不懂,單純地以為是敬恩叔欺負了父親,于是執(zhí)意地討厭起了他。每當敬恩叔逗我玩時,我都會狠狠地甩他一個白眼,便扭頭離去,弄得敬恩叔很是尷尬。
長大后,有一年在地里收玉米,累了與父親坐在地頭休息。閑聊中,我重提起了當年的那件事。起初父親仍堅決表示那塊地就是當年自己抓來的,與敬恩叔無關(guān)。架不住我援引出的眾多人證,后來父親笑了笑算是默認了。
“爹,你當時為什么會決定跟敬恩叔換地,你明知道那塊地有多差有多難耕種,再說,平日里也不見你們關(guān)系有多好啊?”我禁不住問出了埋藏心中多年的疑問。
“傻閨女,地哪分什么好和壞?你沒吃過苦,不曉得有一塊地的重要。在我眼中,這地啊都一樣,塊塊都是寶,都能種出好莊稼,它是養(yǎng)活我們的根兒。一日不見它們,就好像屋頂上沒了大梁,這心里不踏實啊。它們辛辛苦苦地給我們結(jié)了糧食,你卻這樣說他們,它們該有多傷心?!备赣H抽口煙,笑著接著道,“都說那塊地難耕種,能有多難種啊?無非是多用些時間和力氣罷了。你爹我是個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別的本事沒有,有的就是時間和個把子力氣侍弄它們,只要肯下功夫,莊稼一點都不會少收,這有啥啊?,F(xiàn)在國家的政策一天比一天好,對咱農(nóng)民的優(yōu)惠越來越多,這讓我們的奔頭更足了,心里頭更加敞亮了,恨不得每天長在地里看著一片片地莊稼生長,看著著它們,心里頭覺得啥都值了。再者說了,你敬恩叔和咱都是一個村里地街坊,低頭不見抬頭見,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家家都過得和睦些,這日子不是更紅火么?”
“爸,我懂了!”父親的一番話,心中的謎團瞬間豁然開朗。我望著眼前常年勞作歷經(jīng)風霜的父親,深深地道。
于是,我快步走到依然對著街口低低嘮叨地母親身旁,挽著她的胳膊輕輕地說:“媽,快回家吧,這村里的哪那塊地不都一樣好?只要勤懇侍弄都會大豐收的?!?/p>
母親轉(zhuǎn)過頭不解的看著我,“閨女,我覺得你這話咋跟你爹當年說的一模一樣?”
“我是爹的親閨女么,這父女自然時一條心了。”我望著父親離開地方笑笑道。
母親拍拍我環(huán)在她胳膊上的手,眼角的笑意一點點開始放大。
(編輯:作家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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