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哥,貓哥
深秋的一天,我們家的貓哥突然不見了。盡管母親一遍遍高一聲低一聲地呼喚,貓---貓貓,貓---貓貓貓貓……可貓哥就是不見蹤影。為了加快尋找速度,母親還把我和弟弟妹妹一齊叫了出來,幫她尋找,院里院外,大街小巷,都找遍了,還問遍了左鄰右舍,可一點都沒有貓哥的信息。母親就沒了情緒,怏怏不快,連晚飯也沒吃,臥在那里呆呆地出神??茨赣H那樣子,貓哥丟了,跟人一樣重要,一樣心疼呢。那年,我出去打柴,整整一天才回來,母親以為我出了事,出來進去,坐臥不寧,望了一遍又一遍,等我摸黑趕回來,還落一頓埋怨:這孩子,怎么才回來,把娘都快嚇?biāo)懒耍?nbsp;
盡管這已經(jīng)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但往事如昨,歷歷在目。
貓哥多叫人喜歡呀!那時的我,常常蹲在家門口,手托著腮,看著貓哥久久地出神。它的毛發(fā)看上去是灰色的,卻夾雜著一道道黑色的花紋,就像波濤一樣,在它的身上蕩漾開來,陪襯的恰到好處,真是色彩的藝術(shù)??吹剿?,就會讓人想到老虎,覺得貓哥簡直就是一只縮小了若干倍的老虎的身影。猴有猴哥,那么引申一下,貓就叫貓哥吧。只可惜了,老虎威風(fēng)凜凜,虎嘯山林,乃百獸之王,貓哥卻只能屈尊棲息于我們這窮家小戶的矮檐下。有時看到,貓哥的輕功十分了得,只見它迅捷地一蹬一撲,就能躍上兩三米高的院墻,再跳上房頂,雙目圓睜,炯炯有神,四處巡視著,那樣子,一有風(fēng)吹草動或是什么可疑之處,立刻就會撲上去??粗粗?,驚嘆之余,我就忽然覺得,貓哥的四只爪子不知怎么長在我身上了,能飛檐走壁,如履平地,能倒掛金鉤,易如反掌,不知道燕子李三的輕功是不是拜貓哥為師呢。
屈指算來,貓哥來我家也不過三個年頭,那還是母親從親戚家要來的呢。剛來我家時,它又瘦又小,令人生厭又可憐,就跟一只大老鼠差不多,心里還直嘀咕,這小家伙能不能活下來呢。好在母親不嫌棄,一日三餐,一口口地嚼成糊糊,才喂給它,不厭其煩。貓哥一餓了,就喵嗚喵嗚地叫,就跟嬰兒的叫喚差不多。一聽見叫喚,母親就會說一聲,小家伙肯定又餓了,趕緊嚼一口東西喂給它。小家伙這才不叫了,吃完了,還賴著不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瞅著母親,母親就一遍遍地?fù)崦〖一锼餍蚤]上眼睛,盡情享受母親的愛撫。嗨,小家伙乖巧的簡直像個孩子嘛。
那時,我就想,小家伙,快快長,長大了,抓老鼠。我更知道,貓哥不像別的,不像雞鴨,也不像豬狗那樣,長大了,也不會有被宰殺的危險。不會被宰殺,就有活下來的可能,就可以享受由我們?yōu)樗峁┑囊蝗杖停硎苣赣H的愛撫。有時候,母親竟然將貓臉貼到自己的臉上,我這才明白,怪不得貓哥見了我不叫喚,都怪我沒有母親的溫柔體貼呀。
貓哥不跟我親近,還有這樣一個原因。那就是我經(jīng)??謬?biāo)?,甚至用腳踢它,當(dāng)然會招來母親的一頓責(zé)怪。母親說,都說狗是忠臣,貓是奸臣,我看也不見得,其實貓狗跟人是一樣的,只要你對它好,它才會親近你。其實,我如此厭煩貓哥,是因為它老圍著人轉(zhuǎn),一到吃飯的時候,它就用爪子抓門,咯吱咯吱,弄得人心煩。我跑出去趕它走,不走,不走就挨一腳。母親見狀,就會大聲呵斥我,不能對貓動粗,狗通人性,貓也如此。
貓哥不見了,怪不得母親難受。想一想,三年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貓哥迅捷的身影,一直活躍在我們的視線里。吃飽了,趴在那里,懶洋洋地打盹,打哈欠,伸懶腰,有時候,還肚皮朝上,接受陽光的愛撫。貓哥愛干凈,每當(dāng)吃完東西,用前爪子不停地擦拭著嘴巴。僅憑這一點,貓哥好可愛,可愛得簡直像個紳士喲。
有一點值得肯定,那就是貓哥從來不吃死老鼠,這就加大了安全系數(shù)。不吃死老鼠,貓哥就不會死于非命。常常是,貓狗逮了老鼠,先把老鼠玩死,然后將死老鼠一一擺放在那里,就像擺展覽一樣,然后朝母親仰起臉,喵嗚喵嗚叫兩聲。母親笑了說,這家伙是在討賞哩。便把我從小河溝里網(wǎng)來的小魚,扔給它一條。貓哥得了小魚,嗚嗚的,吃得好歡實。唔,好吃,真好吃!母親仿佛聽懂了貓哥的語言,笑瞇瞇地看著它吃得開心,呵呵地笑了。
這樣的情景,我看見過多次,次數(shù)一多,我就明白了,貓哥好聰明呀,竟然還會玩什么攻心術(shù)。它這樣做,未必不是在炫耀自己的戰(zhàn)功,以便討得母親的歡心罷了。
舍不得貓哥,還因為它曾經(jīng)立下過赫赫戰(zhàn)功。那次,是鄰居德順爺家里,倉房里進去一只大老鼠,里面堆滿了糧食和雜物,這可真要了命,怎么辦?下老鼠藥、支夾子,一連數(shù)日,連一根老鼠毛都沒傷到,根本不管用,這可急壞了德順爺。母親聽說了,趕緊抱起貓哥,送到德順爺家門口,吩咐德順爺把貓哥放進倉房里試試。三天后,德順爺就樂顛顛地跑過來告訴母親,說是老鼠嚇跑了。母親過去一看,果然,聰明的老鼠知道遇上克星了,竟然把德順爺家的屋頂扒開一個大洞,倉皇逃逸,絕處逢生。貓哥立了功,被德順爺送回來。母親又送回去,說是家里有貓,老鼠就少,讓德順爺再放些日子,等不見老鼠了,再送回來也不遲。德順爺感激母親,說母親有一顆菩薩心腸。
不久,村里來了賒小雞的,母親賒回十幾只小雞??粗Z黃色的小雞們哼哼唧唧叫個不停,母親滿心地歡喜,直到很晚才睡。為了防備老鼠,母親特意把小雞放在凳子上。不料,等第二天一看,十幾只小雞一只也沒活成,都被老鼠咬死了,雞脖子上咬得血糊糊的。母親氣壞了,只好把貓哥從德順爺家里抱回來。這一晚,貓哥果然逮住了一只大老鼠,另外還有五只小老鼠。作為犒賞,從不讓貓哥進屋的母親,破例讓貓哥進了屋,人吃啥,貓哥跟著吃啥。嘿,這家伙,竟然混出個樣兒來了。
就這樣,母親帶著我跟弟弟妹妹,找了整整一個晚上,母親喊得嗓子都有些嘶啞了,也沒見到貓哥的影子。大家都不說話,看得出,每個人心里都不好受,每個人的心里卻都希望能出現(xiàn)一個奇跡,那就是能忽然看見貓哥神兵天降一樣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
貓哥能回來嗎?有一點值得肯定,貓哥不吃死老鼠,就不會被藥死。即使天上翱翔的老鷹和地上行蹤不定的狐貍或黃鼠狼,也拿它沒辦法。我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貓哥不會死,一百個不會死!
母親這樣跟我們解釋。母親說,老人有句話就是,貓記千狗記萬,就是寵物離家之后能記得回家的路,即便跑丟了,過些日子它自己餓了就會回來的。接著,還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說的是一戶人家搬家,家里養(yǎng)的一對貓兄妹,貓妹妹跟著主人搬走,貓哥哥則留在老家,結(jié)果跟主人搬走的母貓竟然自己走了三千公里返回老家,跟她的貓哥哥團聚。我就想,貓跟人一樣,情味兒還很濃呢。
聽母親這樣一說,我們飯吃的香,覺睡的甜,就連夢也做得甜美,靜靜地等待著貓哥回來。
貓哥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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