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衛(wèi)華
今年“國慶”長假,一號、四號、七號,我到山里邏樅菌。
所謂“山里”,其實就在太陽城附近,長坡一帶。一條簡易公路(據(jù)說不久將鋪水泥路)從太陽城,繞竹溪,通到樹棲柯背后,直到龍?zhí)镀骸C磕甑霓r(nóng)歷四月和八月中秋后,周末,我都要到那里邏樅菌,妻子笑說那是“我們家的菜園圃”。
一號那天,早晨六點鐘起床,六點半從家里出發(fā)。
路上,霧很大,昨晚天氣預報說有雨。
七點鐘爬到山頂,頂上有一塊坳坪。山南為樹棲柯,山北為大龍。山頂,霧蒙蒙的,那霧在樹林里游走著。
每年,我都來這里撿樅菌。這里有三處樅籠,暫且就叫A樅籠、B樅籠、C樅籠吧。A樅籠和B樅籠在坳坪的兩邊。
首先進入A樅籠。我是從路邊一條刺籠里勾腰鉆進去的。有露珠滴進我的脖子,涼浸浸的?;\里有點陰暗,如果是生人來這里,可能有點怕,不過我來的多了。爬到狗屎柴籠,看到一朵樅菌,雖沒有好大,但心里不禁一喜。看來,沒有白來。趕緊撿起來,放進袋子里。于是,用柴刀刨,緊接著,又看到一朵……
躬腰,轉到另一個地方,剛要看樹籠里有沒有樅菌時,突然聽到一句“邏得沒有?”嚇了我一大跳,因為這里有幾座老墳,天色又暗,粗看,那些樹蔸和鬼沒什么兩樣。往前看,前面有一個穿迷彩服的男子,在那里刨地上的絲茅草。我說,邏得幾朵。他聽后,說了一句“來得早”啊,就到包頂上去了。“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看來他比我來的更早,因為來的時候,一路上看見后面沒有人。
我這人,不喜歡和他人一起撿樅菌,原因很簡單,就是自己視力差,不容易發(fā)現(xiàn)樅菌。記得有一年,我在前面刨,后面跟著一個婦女。我一朵都沒有邏得,那婦女不時邏得,并說,看你,把樅菌都踩爛了了。說實話,這比“罵”還難以讓人接受。我只好走了。再就是,我喜歡一個人在樅籠里慢慢騰騰地邏,來來回回地邏。
于是,我趕緊離開這里,去B樅籠。
B樅籠在A樅籠對面,中間隔一條小路,是通往大籠村的,未公路前,這是條大路,大龍村人到縣城趕場,這是必經(jīng)之路;后來,通公路了,這條路走的人就少了,可以說是人跡稀罕,路兩邊的草齊腰高。
B樅面積不大,不過一畝,樅籠里長有油茶樹。純樅籠是不長樅菌的,以前不知道這個自然規(guī)律,邏得次數(shù)多了,才慢慢知道,這就是“實踐出真知”。長有油茶樹、狗屎柴、土墻條等雜木的樅籠里才生樅菌,特別是這樣的樅籠邊,最好有芭茅籠,一邏,準有。
我看見樹下有幾朵樅菌,挨在一起……緊接著,又看見幾朵……這些樅菌都只有象棋子那么大,市場上賣六十元一斤,可謂“價值連城”啊!
這時,下起雨來。樹林里“唰唰”的響。
我看看袋子里還沒有一餐,于是,冒著細雨,到C樅籠去邏。
C樅籠在坳坪的左下方,茅坡寨的對面,面積要比A、B樅籠大一點,有機耕道通往那里,是前幾年搞茶葉開發(fā)時挖的,雖然坑坑洼洼,但比山路好走多了。從B樅籠到C樅籠,大約十分鐘可以走到。
我從路邊一口集雨池旁經(jīng)過,進入C樅籠。這是一塊偏坡,樅樹是當年退耕還林時造的。當年,我在巖頭寨鄉(xiāng)政府工作時,曾經(jīng)分管過退耕還林,那時老百姓不愿造樅樹(即馬尾松),因為有指標,才不得不造樅樹?,F(xiàn)在來看,如果單從樅菌來說,造樅樹應是最好的選擇。那時凡是造樅樹的地方,樅菌已經(jīng)成為當?shù)氐摹耙淮螽a(chǎn)業(yè)”,據(jù)說,邏得很的人家,一年邏樅菌賣,可得近萬元的收入。
在一棵樹下,看見四五朵樅菌,心里一喜。人,就是這樣,你喜歡做的事,如果比較順利,心里是喜的,當然也就越做越有勁。我邏樅菌時,可以說是“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看這里,瞧那里……看到遠處有一朵樅菌,趕緊趕過去,去撿;看到剛才到過的樹下又一朵,又走過去。這就是我為什么喜歡一個人邏樅菌的原因,沒有人和我爭,自由自在。
這時,雨,越下越大。樹籠里的雨聲也越來越響,像風吹過芭茅從一樣的響聲。樹籠里也暗了下來。我的背上被雨淋濕了。但又不甘心就這么回家。于是,繼續(xù)在樅籠里邏。
不想,在第A樅籠里遇到的那個穿迷彩服的人,也趕到了這里。他沒有問我,而是直接走到坎上去了。此時,我的心里難免有點掃興。
這時,我看看袋子里,足夠一餐了,也就心滿意足了。我這人就是這樣,每次到山里邏樅菌,不貪多,夠一餐菜就足夠了。就是有時沒有邏得一餐,也不懊悔,又不是靠“邏樅菌”賣錢來買米買油買鹽,因此何必懊惱呢?再說,到山里邏樅菌,也是鍛煉身體,更是一種心情的放松。樅菌邏沒邏得,無所謂。
我曾寫有一首打油詩:周末漫步山野中,看似閑散情調濃;春掐蕨菜夏摘泡,秋撿樅菌冬挑蔥。
回到家里,被雨淋濕了一身。
四號那天,又到山里邏樅菌。
同樣是六點半從家里出發(fā)。爬到山頂,同樣是七點鐘。同樣是A、B、C三處樅籠。我這人喜歡戀舊。
此時,對面的茶坪界上,爬出來一輪紅日,紅彤彤、濕漉漉的,像剛洗完臉似的??上В瑳]有帶照相機,否則拍出來的效果,并不比古丈那些“攝影家”差。我這人不喜歡攝影,也就和古丈那些“攝影家”交道打的少,我總覺得他們愛在任面前炫耀自己的“家伙”,好像“家伙”好,“照”出來的效果就好。其實,凡是玩手機的人,都是“攝影家”,據(jù)說,有一年全國攝影大賽,一等獎恰好是玩手機者,而不是“攝影家”。
我每次邏樅菌都是那A、B、C三處樅籠,其它地方不去。原因何在?就是這三處樅籠離家比較近,又在路邊,再加上樅籠不大,一般人不愿進去邏,他們信奉的是“近爬不如遠跑”,而我則恰恰相反,相信“遠跑不如近爬”。而且,我每次邏樅菌的順序也是一樣的,先到A樅籠,再到B樅籠,然后翻坳去C樅籠。三處樅籠都到了,也不過兩個小時。如此,來回三個小時,人不覺得累。第三個原因,前面說了,就是戀舊。有一次,和一個朋友談婚姻,他說,還是原配妻子好,熟門熟路的,如果是二婚或三婚,搞了半天還沒邏到地方,真是“你不知道她的深淺,她不知道你的長短”,你說尷尬不尷尬?
這次,在A樅籠,邏得三朵樅菌。放假后,每天都有人到山里邏樅菌,可以說是“絡繹不絕”,前腳剛走,后腳跟上,一潑接一潑的。二號、三號早晨去爬山時,就遇到幾個穿迷彩服、背背簍的人,背簍里插把柴刀,不用問,一看就是邏樅菌去的。樅籠里的樅樹毛毛,被人刨得翻過來翻過去的,有的地方,連土都刨翻過來了;籠窠也背刨得光光的;沒有“路”的地方也刨出了“路”,正如魯迅先生說的那樣,“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因此,在A樅籠在沒有邏得樅菌,我并不覺得奇怪。
來到B樅籠。在一蔸芭茅附近,看見七八多樅菌,比一號那天邏得的樅菌要大一點。其實,樅菌大點,肉厚些,也好吃些,但價格賣不過小的。一號那天,在這里一朵都沒有邏得。
在邏的時候,我想起一些事。前兩年,樅菌一上市,就被“搶劫”一空,因為那些興“公款送禮”,樅菌也成了禮品。有一次,有同事說,有人給某單位幾個領導每人送了幾箱子(每箱約20斤重)樅菌,他到該單位某領導家里取完,某領導說,家里很少開餐,這些樅菌哪里吃得完,你不嫌重,就搬箱回去。再說說館子的“樅菌火鍋”,一斤腰肪豬肉、一斤樅菌、兩坨豆腐,竟然200元錢一個,簡直是大街上搶人;如果不是公款消費,誰舍得吃?至少,像我這樣的工薪族是舍不得吃的。
來到C樅籠。今天,沒有看見有人跟在后面,于是,便慢慢騰騰地邏。在1號那天的同一棵樹下,看見了七八朵比較大點的樅菌。這時,我想起單位全師傅的話,樅菌兩天就長大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話用在這里,也沒錯。
爬到坡頂上,發(fā)現(xiàn)兩朵巴掌大的樅菌,可惜腐爛了,感到惋惜。這兩朵樅菌應該是1號前生的,當時還比較“大”,否則不會腐爛。想想,原來1號那天,那個穿迷彩服的人去了坡頂后,我就沒有再上去邏??赡苣莻€穿迷彩服的人沒有邏到這棵樹下,或者當時沒有發(fā)現(xiàn)。
三塊樅籠都邏到了,邏得的樅菌比1號那天要多點,約有一斤半,1號那天約得1斤。據(jù)說,這兩天市場上樅菌賣40塊錢1斤。也就是說,按價值算,今天得60元。但是,有的東西,有的時候,是不能用錢來計算價值的。
九點鐘下山,遇到幾個上山邏樅菌的。這時,太陽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天陰了下來。
七號那天,再次去山里邏樅菌。
同樣是六點半鐘出發(fā)。天下著雨,先是無聲的,一點兒一點兒地撲在臉上;慢慢,就有沙沙聲響起來了。那聲音就像是一把梳子,潤潤地,在梳我的心……
七點鐘,爬到山頂。霧大、霧濃,能見度約為十米左右,身邊的樹木朦朦朧朧的。霧里,聽得見廣播站傳來的廣播聲。這廣播聲,早晨六點半響,八點鐘停;中午十二點,下午一點鐘停。古丈縣城的人全靠這廣播生活,如果哪天不響了,生活節(jié)奏就會被打亂。記得有一次,有個新來的縣委書記嫌廣播吵人,就下命令停播了,結果機關干部常常遲到,新來的縣委書記就罵干部上班不按時,被處分了一批干部;干部們不服,就集體到州里告狀;這樣,廣播又響了……霧里,還傳來S229公里上來回穿梭的汽車聲。但是,縣城的建筑物全都隱藏在濃霧里。山下,茫茫一片霧海。
鞋面和褲腳,被露水打濕了。有點沁腳,但心里是熱的。
和一號、四號那兩天邏樅菌的秩序一樣,首先到A樅籠。記得四號那天,樹籠里有密密麻麻一層苞谷大的樅菌,我用草將其蓋上,按說三天了,應該長大了。可是邏了十分鐘,只邏得四朵樅菌,只有大拇指大,實在不忍心撿,可是反過來一想,我不撿,后面來的人照樣會撿。四號那天,從山里邏樅菌回來,到菜市場上轉了一圈,看見一個婦女邏得的樅菌,擺在街頭賣,有的就只有苞谷子大。
從刺籠里鉆出來,粘了一身的露水。袖子還被刺勾了一個洞。
來到B樅籠。沿著邊坎的芭茅從走,沿坎邏得十幾朵樅菌,比四號邏得的樅菌約大??磥?,芭茅從里肯長樅菌。我用柴刀一刨,竟有四朵長在一起。樅菌為群生,但天天有人邏,能一下子邏到四朵,也不容易啊。在一棵樹下,我本來都走過去了,但柴刀往地上一拖,竟然拖出一朵樅菌來,我蹲下來去撿,用手一刨,旁邊還有一朵,正在調皮地朝我笑著,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來到去年常邏得幾棵油茶樹籠,來來回回轉了幾圈,我記得去年,這里最肯長的,今年三次邏,都沒有邏得。難道,樅菌怕我了?見我來了,竟然躲起來了?我不死心,又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轉了一圈,結果還是“鯰溪人趕鬧——現(xiàn)趕秋”。
離開B樅籠,來到C樅籠。霧更大了,霧里,傳來雞鳴狗吠,還有人聲。這時不過八點鐘。我直接走到一號和四號那兩天邏得樅菌的那棵樹下,天有點暗,看不睜著,于是蹲下身子邏,用柴刀這兒刨刨,那兒刨刨,邏了半天,才看見一朵指頭大的淺褐色的樅菌躲在枯葉間,半遮半掩的樣子,看起來剛長出來不久,還挺嫩的呢!然后在附近邏,結果一朵都沒有邏得。爬到坎上,在一處垮坎的地方,邏得四朵。不由得垂頭喪氣起來,好在邏得有一餐菜了。
這時,下雨了。不過不大,樹籠里“沙沙”的響,就像農(nóng)村人磨柴刀的聲音一樣。
我從坡坎下來,準備打道回府。一個婦女走進樅籠。我沒有看清她的模樣。“殺豬殺屁股,各有各的殺法。”邏樅菌也是一樣,會邏得人,不管前面的人在一個地方邏了幾趟,他(她)照樣邏得到。看來,邏樅菌也是一門“技術活”。再就是說,樅菌好像見風長,前面的人剛邏過路,后面的人一來,又從土里冒了出來。
來到機耕道上,眼前的雨絲像一根根銀線一樣,如村姑的巧手編織著雨簾。透過雨簾,遠處灰蒙蒙的,群山就隱藏在這灰蒙蒙里。我摸了一下頭發(fā),頭發(fā)濕淋淋的。胸前背后濕了一大片。路邊,草木的積水不知什么時候跑進了鞋子,“咕哧咕哧”的,到家后,才發(fā)現(xiàn)鞋子開“前門”了。
路上,不時遇到邏樅菌的人。樅菌是當?shù)氐纳秸洌袌鰞r比肉還貴。樅菌透了的時候,山里就像一個磁場,把無卵事做的人全部吸了進來。每遇到一個或幾個人,都問我,邏得樅菌沒有?我回答,剛好有一餐。再問,到哪個地方邏得?我說,就在這附近。有一個人對其他人說,這人真早啊,前幾天,也是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遇到他。
其實,無論做什么,都要趕早。農(nóng)村人有句口頭禪,吃屎都要趕頭桐。邏樅菌也是如此,去遲了,樅菌就成了人家的下酒菜了,還有我的份?沒門!
九點半,回到家里,前后剛好三個小時。每次都是如此,這是不是有點巧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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