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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是座山

◎劍熔

一

   其實，關(guān)于三十年代的那些事情，或者說是歷史，我都是從書上、影視上，以及和老一輩人的敘述中得知的。因為，那時候還沒有我呢。

   在那個“有力出力，有錢出錢”的全民抗擊日寇的年代，位于黃土高原與秦巴山區(qū)間的陜西，這里的許多民眾為了生計艱辛奔波、為衣食之需而勞作不止。在八年抗戰(zhàn)時期，我所在的陜西，民眾們苦著、累著，但比起敵占區(qū)，也就是抗戰(zhàn)一線槍對槍，炮對炮的同胞們來說，少了一些遭受日本鬼子的蹂躪。當年，日軍未能攻入潼關(guān)，原因是陜西軍民固守了黃河天塹，不失秦地一寸土地所致。雖然，日本的陸軍鐵騎未能攻入潼關(guān)占據(jù)西安城，可其設(shè)在陜西以東的山西省運城、臨汾的機場，飛機一旦起飛不足半小時就飛抵西安城鄉(xiāng)上空，投彈轟炸西安、渭南、寶雞及關(guān)中諸縣與膚施（延安）、漢中、安康、商洛各地，多達500余架次。

   據(jù)記載：日軍狂轟濫炸，炸死炸傷了西安城鄉(xiāng)的平民百姓許許多多，欠下了一筆又一筆血債。

   ——民國二十六年八月初七（1937年9月11日）日軍派出首批偵察機侵入關(guān)中上空，進行偵察活動。當日機在西安上空盤旋時，并未引起百姓的關(guān)注，起初還以為是國軍的空軍在進行演習(xí)。事后，方知日機在打探消息，人們才有些緊張了。四天后，又有21架日機非淋古城，人們在瞬間慌亂了。但見日機沒有“下蛋”，隨之人們又有些大意了。

   ——民國二十六年十月十一日（1937年11月13日）對西安市民來說是個黑色的星期天。日機首次轟炸古城西安，頃刻間商鋪民宅化為火海，無辜民眾慘死于非命！

   ——民國二十七年十月初二（1938年11月23日）日機20架次轟炸了西安城關(guān)。炸彈遍地開花，落在了西城回民坊住戶區(qū)和清真大寺的附近，隨著炸彈聲和燃起的火光房倒人亡。西城墻下的香米園有一處防空洞被炸塌，市民不顧敵機仍在投彈，用雙手冒死扒土入洞搶救傷亡者。在這次轟炸中，死傷回民120余人。其中，彈片還把一個種菜的老漢腿給炸飛，斷腿血淋淋的被炸飛在一旁滴血。目擊者說，把失腿的老漢疼扎了，呼天喊地喚爹叫娘！

   ——民國二十八年正月十七（1939年3月7日）下午四時許，日機14架次偷襲西安。炸彈投在東木頭市、菊花園、炭市街與橋梓口、大麥市街、土地廟什字，還有蓮湖公園、糖坊街一帶。剎那間，西安城鬧市區(qū)從大差市街至騾馬市街一公里多的路程內(nèi)，各個商店著火，頃刻生意門面化為灰燼。大火映紅了半邊天空，烈焰吞噬了整個一條街！來不及逃生的市民和行人負了傷、喪了命。日機轟炸過后，硝煙彌漫，處處是房倒墻塌，一片瓦礫。街路上倒伏的亡者裸露出的盡是殘缺不全的軀肢和血肉模糊的尸體，掛落在門墻上、樹梢上、電桿電線上的肉團與內(nèi)臟到處都是，血肉橫飛、慘不忍睹。

   ——民國二十九年十月初二（1940年11月10日）國民黨重慶政府國防部長白崇禧（回族）到西安巡視后，次日去清真大寺做禮拜的消息被漢奸偵知，立即電告山西日軍首腦機關(guān)。日軍聞訊，當即出動轟炸機空襲西安城鼓樓之西北的回民坊，回漢民眾傷亡不少。

   ——一天，正逢易俗社在武廟街（今西一路）劇社演出《三打祝家莊》，戲剛演到石秀、楊雄雙探莊，石秀逃脫和楊雄被抓時，防空警報響起！一時間觀眾爭相離場逃命。戲臺上的鼓樂響器戛然而止，演員們也來不及卸妝跳下臺來與觀眾一起往外跑，直奔防空洞。當晚，也有記者在看戲。當然還是記者筆下來得快，第二天，西安城的報紙上立馬便刊出一則快訊《宋朝人在民國跑警報》。報童沿街叫賣：快看，快看，宋江帶著一百單八將，昨夜在西京城武廟街上碰到日本飛機“把黑蛋……”！快買、快盯……

   ——抗戰(zhàn)八年，日軍轟炸老西安。有學(xué)者陜西社科院郭潤宇研究員報告：8年來，日機狂轟濫炸西安城，市民死亡人數(shù)推算當在數(shù)萬人。日本轟炸伊始，僅就陜西省防空司令部掩埋隊抬埋的無主尸體就有164具。而有主家的尸體便自行掩埋了，不計其數(shù)。

   陜西的父老鄉(xiāng)親恨透日本鬼子了。一些愛國青年參軍參戰(zhàn)，一些人隨38軍軍長趙壽山赴華北戰(zhàn)場殺敵建功；一些人進入陜甘寧邊區(qū)，同樣聽從八路軍總司令員朱德和副總司令員彭德懷指揮，隨同115、119、120師赴華北敵后開辟新戰(zhàn)場、轉(zhuǎn)戰(zhàn)冀魯豫，艱苦抗戰(zhàn)奪勝利。

   就在全民抗戰(zhàn)的一九三七年四月二十九日，我的父親出生在三秦大地三原縣一個普通的村莊，隨后起了大名明正，小名安娃。解放那年隨我的祖母遷至陜西富平老城下的一個村莊。

   記得我的祖母在世的時候講：兒時我的父親經(jīng)常受到歧視，經(jīng)歷了許多苦難。

   家人吃飯的時候，祖母將豐盛的飯菜端上桌，父親只能是單薄的身體靠在門邊上眼巴巴遠遠的望著，有時不小心還會招來一頓毒打。

   好在祖母從小練就了一手做飯、繡花的手藝，在當?shù)厝巳朔Q贊。祖母不但為人好，還經(jīng)常點燈熬夜幫人做一些針線活，時間一長，鄰里鄉(xiāng)親過意不去了，時不時給一點食品接濟，這樣，我的父親艱難的度過了漫長的一天又一天的苦日子。

二

   父親隨我的祖母到了富平，便開始了對富平歷史的了解。

   富平，秦置。治今寧夏吳忠市西南。屬北地郡。東漢為北地郡治。

   西漢高帝時（前206—前195），以頻陽縣屬河上郡。另于縣境南部設(shè)置懷德縣（故址在今華朱鄉(xiāng)懷陽城附近），兩縣均屬內(nèi)史。

   北魏太武帝太平真君八年（447），撤土門護軍，將其轄地并入同官縣（今銅川市），遷北地郡至泥陽縣所屬通川（今流典鎮(zhèn)）；又并泥陽縣于富平縣。

   西魏文帝大統(tǒng)五年（539），富平縣治由懷德故址遷至石川河北岸（今城關(guān)鄉(xiāng)古城村一帶）。

隋文帝開皇三年（583），富平縣改屬京兆郡。煬帝大業(yè)二年（606），將土門縣并入華原縣（今耀州），屬京兆郡。五代時，后梁恢復(fù)美原縣，仍屬耀州。

   北宋哲宗元祐三年（1088），富平、美原二縣同屬永興路京兆府耀州。

   元元年（1264），將美原縣并入富平縣。至此，富平縣境內(nèi)再無兩縣并存的情況。

   元末明初（1368—1370），富平縣治由義亭城遷至窯橋寨（今老縣城），屬西安府。

   民國初，盡廢府州廳制，富平屬陜西省關(guān)中道。

   1949年5月4日富平解放。

   富平縣城就坐落在斬城（老縣城）之上，據(jù)說這是全國唯一一痤保存完好的老城。在我小的時候父親對我講：他隨我的祖母剛來時，縣城有東南西北四個城門，每個城門都是非常漂亮的，有著“東門外杜村堡千家萬戶，南門外稻子荷花滿塘，西門外高聳寶塔一座，北門外水流橋上橋下”之說。另有“八景”，也就是縣城的寫照。這八景為：錦屏列翠，玉帶環(huán)流，杏林晴眺，靈湫夜月，南湖煙雨，五陵秋色，美原仙跡，石洞書聲。

   父親成人后，與隊上父親的那一代人曾經(jīng)上北塬種麥收麥，到南灘深挖蓮藕，到火車站撿拾蘭炭……。想一想，在那個年代，農(nóng)村是吃不飽的，更別說能吃好了。與我家約百十米的地方有一條河，叫溫泉河。那時候的河水很清，一眼就能望到河里游動的魚。溫泉河兩岸也有荷塘、蘆葦蕩，風(fēng)光極其的優(yōu)美。如今，溫泉河已經(jīng)成為濕地公園。父親小學(xué)一畢業(yè)，就充當了勞動力，雖然年齡小，但個頭、身體卻像一個成年的男人。無論父親干什么活都舍得出力。有一次隊里安排打土坯，那是一個賣力氣的活。一組兩個人，用的是土坯木架子，一個人專門使用木架子，木架子是活動的，放在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上，石頭一邊用三塊磚做底座，上邊放一石錘子，帶有手提的裝置，旁邊順手的地方放一灰籠。一人專供上土。具體的方法是：使用木架的人員在土盛好后，要跳上去先用腳踩，踩的同時順便去除多余的土，然后伸手提過石錘子，熟煉地從四角錘下去，再是兩邊兩錘，最后是中間接鏈壓茬處兩錘，再將石錘子放回原處，下地時用腳跟踢開架子，人落地后彎腰將架子打開恢復(fù)后靠在石錘子上，用雙手穩(wěn)穩(wěn)地扶起土坯，用力端走。這期間，另一人要用括土板迅速除去石頭上的余土，放好木架子，從灰籠抓起一把灰撒在架子內(nèi)的長方框內(nèi)，不敢停下來，抓起鐵銑向木架內(nèi)供土，待土供好，另一人也回到位置。那一次，人員自行組合完畢，就剩我的父親和一個叫滿的人了，他倆組合結(jié)果出人意料，以打土坯最多而嬴得喝彩。從那以后，和父親愿意在一起干的人多了，父親從此也拿上了成年人的工分。

三

   在農(nóng)村不久，也就是一九五八年，父親招工來到了銅川礦務(wù)局，被分配到焦坪煤礦露天采剝隊。在當時的陜西，焦坪煤礦是銅川礦務(wù)局和省內(nèi)最大的礦井，分平峒、永紅井口和露天采剝隊，實行三級管理單位。父親到礦就分到了露天采剝隊。不久，礦上組織人員去東北學(xué)習(xí)培訓(xùn)，父親也去了。那次培訓(xùn)用了一個好聽的名字：東北學(xué)藝。東北學(xué)藝，名字好聽，這好聽的名字背后包含了多少艱苦和心血。我寫過一篇散文《父親出行》，在這篇散文里我寫到：

   聽父親說：那時的東北，非常的荒涼，風(fēng)也特別的大，困難也特別的多，往往是餓著肚子在干活。他們坐了幾天幾夜的火車到了東北的一個大露天礦，就被安排在一排簡易的房子里，第二天便跟著師傅上了電鏟。

   一天晚上，我的父親感冒發(fā)燒，躺在床上渾身無力，一晚上迷迷糊糊的，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父親又硬是支撐著起了床。

   同行的工友一見他那個樣子，都勸他休息一天。

   父親卻強打著個精神說：“咱們從銅川來，不能在這里丟了西北人的臉！咱是來干啥的，是學(xué)習(xí)的！這個機會難的??！”

   父親起來，只是到隔壁的衛(wèi)生點拿了點感冒退燒的藥，端起頭天晚上沒有喝完的涼水，把藥喝了下去，追著工友的影子到工地去了。

一天，天下著大雨，他們和師傅從料庫領(lǐng)了配件，走到半路上，車子實在是動不了了。配件回不去，工地上的電鏟工作不了，如果長時間耽誤下去，會拉下任務(wù)和進度的。幾個人在雨中的那個急啊沒法說。忽然，只聽師傅喊了句：“給我扛！”

聲音剛落，只見幾個人扛的扛，抬的抬，在泥里水里滾來爬去，硬是用一個多小時把配件運到了工地上。

   從東北學(xué)習(xí)歸來，正趕上三年自然災(zāi)害。在老家農(nóng)村，人們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整天為吃飽肚子想辦法。我家住在老城下，好在有我姨媽和三原的一個伯父接濟些糧食，加上父親在煤礦省下的，全家人的生活免強過得去。再說，父親那時在煤礦，千方百計省吃儉用，連續(xù)幾年也不買一件衣服，只是穿省下的工作服，而且洗的發(fā)白，縫了又縫。那時，煤礦作為一個國有企業(yè)，一兩年要發(fā)勞保用品的，父親便把穿爛了的工作服舍不得拋，自已用針線縫了又縫接著穿。

    父親吃飯在職工食堂，每月是有定量的，不能超過。每月除了主食票，也分細糧和粗糧，還有菜票。到了吃飯的時間，父親和人們拿了碗筷向三食堂走去。三食堂在窯洞的西邊，下一道崎嶇的山坡就到了平峒井口。三食堂的餐廳很大，每到開飯時人很多，父親手拿碗筷和大家一起排隊，到了跟前要了素菜、饅頭、稀飯，找到空位子吃了起來。那個年代，尤其到了夏天，單身宿舍里面悶熱，父親和工友們會去不遠的毛老鼠山乘涼，或者去遠一點的玉華宮。玉華宮是一座官殿遺址，分西宮、正宮、東宮。據(jù)《舊唐書·高祖》載仁智宮五月孟動工，六月建成，高祖在這一年六月、七月、十一月、十二月曾先后四次到仁智宮，并在那里處理國家大事，一度成為這位皇帝的離宮。鳳凰谷的玉華殿俗稱正宮，內(nèi)有沿山鑿成的石室今仍存在，這個宮殿群，有名字可查的六處正殿叫玉華殿，其北為排云殿，再北是慶云殿，這是一組建筑。另一宮殿叫慶福殿，正殿宮門為南風(fēng)門，其東邊是皇太子居住的暉和殿，宮門日嘉禮門，這是一組建筑。鳳凰谷西北的蘭芝谷，還建有別殿肅成殿，后改肅成。東北的珊瑚谷還建有別殿。整個玉華山東西十多里的三個山谷中，共修了九座巍峨的宮殿，五個高大、華麗的宮門，中間有橋和雨道接連，總稱玉華宮。玄奘僧徒從顯慶五年年正月一日開始在玉華寺翻譯梵本共二十萬頌的《大般若經(jīng)》，至龍朔三年年冬月二十三日完成，歷時三年整。玉華宮自然景觀以雄秀、奇麗、清幽為特征，這里群山環(huán)繞，峰巒疊嶂，林木競秀，飛瀑長瀉，山勢雄偉壁立，山體外柔內(nèi)剛。陽春山花遍野，爭奇斗艷；入夏濃蔭蔽日，氣候涼爽宜人；深秋紅葉燦漫，如火如荼；朔冬群山銀裝，棵棵“玉樹”枝枝“梨花”。父親和工友們沿著羊腸小路攀上西宮石窟寺，在這個享有避署勝地的地方欣賞美風(fēng)光。石窟外瀑布飛濺，鳥嗚聲聲，松濤陣陣，父親和工友們站在這曾經(jīng)是皇帝的避署游玩處，想到的應(yīng)該是好多好多。如今的玉華宮己經(jīng)開發(fā)了旅游，成為國家AAAA級景點，迎接著天南地北的游人。當父親調(diào)到下石節(jié)礦，我聽人說玉華宮開發(fā)的很美，要帶父親去看看，父親卻說：我年輕的時候就去過了。

   父親東北學(xué)藝回到礦上不久，就被安排在露天挖掘連七號電鏟工作。到了1964年，黨中央向全國工業(yè)戰(zhàn)線發(fā)出號召：開展“工業(yè)學(xué)大慶”運動，這一運動主要是學(xué)習(xí)大慶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精神，以推動全國工礦企業(yè)和社會主義建設(shè)向前發(fā)展。父親所在的七號電鏟機組，響應(yīng)號召，以王進喜為代表的大慶人為楷模，高舉吃苦耐勞，公而忘私旗幟，領(lǐng)著機組人員苦干加實干，節(jié)約學(xué)大慶，夏天冒著太陽烘烤的高溫，利用礦車里的存水，將毛巾濕透，搭在肩上進入操作室，輪換作業(yè)，時間一長也熱的受不了。整個工地上空蕩蕩的，沒有一棵綠樹，更談不上找蔭涼的地方。天空無一絲云，太陽射下來火辣辣的，地表的溫度在不斷上升。為了完成生產(chǎn)任務(wù)，父親他們也想盡了辦法，先是跑到山上，折一些樹枝葉下來放在架子上遮陽，可沒一晌午，樹葉被曬的干干的，加上大風(fēng)一吹，僅剩下樹枝“光桿司令”。父親他們一看不行，決定采用長久的辦法，在休班時間上山砍來胳膊粗的樹身，扛下山，搭起棚，橫下梁，再從剝離的山體上取下石板蓋在架子上，一個遮陽棚就這樣誕生了。別的組一看效果很好，也效仿起來，一時間成了一道風(fēng)景。這樣以來，大家休息好了，干勁也足了。那年冬天，第一場雪就給他們來了個嚇馬威。那天他們上的是八點班，西北風(fēng)夾著鵝毛大雪落下，時間不長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層雪。見狀，下班后父親徑直從工地去了山上，到山上砍了捆樹條艱難地背下山，誰知在父親剛編了兩個荊笆后，同班的幾個人背著條子回來了，見狀，幾個人寒酸了一陣子后，分了班干起來。幾個人編的編，扎的扎，待天黑之前那個溫暖的小屋蓋了起來。別說這個簡易的小屋，在煤火的烘烤下，還挺暖和的，工地上除了炮聲、風(fēng)聲，就是小屋里暖暖的笑聲。那年代，上班是要帶餐的，父親的餐很簡單，飯盒里常見的是炒土豆片、炒豆角、炒豆腐等，外加兩個饃。到了工地，檢查的檢查，打眼的打眼，干活的干活，誰都在以十分責(zé)任干一份工作，到了飯點，大家走進小屋，先倒上開水，然后將饃放在火堆旁不停翻烤，飯盒緊鄰火堆，待饃烤的金黃時，萊也熱了。這時候也是大家開玩笑最多的時間。用父親的話說：大家都很自覺，誰先吃完誰就到了崗位，晚一點的也緊扒兩口去了崗位。那個年代動不動就是各種活動，什么“開門紅”、“大戰(zhàn)紅五月”、“十一獻禮”，而且每項活動在七號機組里都有著實效。那一年，父親所在的電鏟組以剝荒土方量最多，被評為艱苦奮斗、自力更生先進班組。父親也是一個熱心人，別看平時對自己很克克，工友誰家有事急著用錢，他都會借給的。

四

   1966年夏，文化大革命開始了。

   文革一開始，渭北煤城銅川也隨之出現(xiàn)了212和219兩派。

   那個時代，要文斗不要武斗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而且大字報十里長街隨處可見，街道上紅衛(wèi)兵小將身穿黃軍裝、戴著紅袖章、手里握著《毛主席語錄》，有的還背著槍，在當時顯得很神氣。父親作為煤礦上的一員，有著自己的工作，他們雖然不到礦井下，卻依舊干的是剝?nèi)ド襟w、奉獻烏金的工作。

   礦上開展社會主義勞動竟賽，那時父親那一代人正年輕有為，他所在的七號電鏟組爭分奪秒、加班加點地干，不但材料消耗處于低位運行，而且生產(chǎn)指標像“紅箭頭”一樣向上移動。為了竟賽取得效果，父親一個人常常早于其他人到達工作崗位，檢查機器，維修注油，待人們一上班就可以開工生產(chǎn)。那吋，父親常說：多干點，沒啥，人就是要憑干活生存的。有一次，天下著大雨，正在工作的電鏟出現(xiàn)了問題，“趴”在那兒不動了。雨沒有停的意思，看到別的電鏟組正常工作時，父親他們心急：走，下刀子咱也得把電鏟修好。幾個人穿著雨衣鉆進電鏟底部，一干就是一個多小時，終于把電鏟搶修好了，雖然他們穿了雨衣，可淋水淋得的他們幾乎濕透了?；顒咏Y(jié)束，礦上召開表彰會，通知會議的人員說：必須讓七號電鏟組的李明政參加頒獎會。就這樣父親為七號電鏟組頒回來一個榮譽。不久，銅川礦務(wù)局表彰，由礦上帶回來一個鏡柜，里面的獎狀印有毛主席像和毛體印刷的“發(fā)揚革命傳統(tǒng)，爭取更大光榮”的字，上面寫著：

       焦坪煤礦前河露天挖掘連七#電鏟在社會主義勞動竟賽中成績優(yōu)異，被評為先進集體，特發(fā)此狀，

   以資鼓勵。

                                                            銅川礦務(wù)局革命委員會

                                                              一九七二年十月十九日

   文化大革命運動開展的如火如茶。礦上也出現(xiàn)了大字報。父親那一代人認為，自已是工人，工人的天職就是干好自已手頭上的工作，那才不負使命。因此，他們不愿被卷入運動的大潮。有一次，父親和富平幾位同鄉(xiāng)商量，好久沒有回過老家了，想回去看看，必竟家家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時候，不回去看看心里放心不下。可從銅川傳來的消息那里很亂，怎么辦？幾個人一商量，備了干糧，走。沿著梅七線鐵路走，硬是憑著雙腳從天不明走到天黑，走了百公里山路，到了家長長的出了口氣，端起水一飲而盡，這才放松了。雖然回到了家，可看到那里都是活。地里的活，替我母親干，什么除草、澆地父親都不在話下。家里的活，長不回家，該挪的挪，該拆的訴，該壘的壘。剩下的時間就是和我的祖母、母親以及我們兄妹在一起。

   時間過的很怏，轉(zhuǎn)眼，父親的假期到了，我的祖母、母親特意為我的父親準備了路上吃的，父親按約定的時間與幾個老鄉(xiāng)相遇，依然是沿梅七線鐵路往礦上走。父親幾個人先是沿著鐵路向西，過莊里、梅家坪折向北，漸漸地進入山區(qū)，路也不太好走起來。父親幾個人進山后也不能沿著鐵路一直走，因為沿鐵路有許多大“s”型的彎和隧道，為了省時間，也為了安全，父親和工友要抄山上的小路走。剛過了耀縣西站，父親和幾個工友的行走速度顯然不如剛出發(fā)時的速度，當他們走過寺溝不久，便見路邊的崖上有溪流淌下，幾個人便習(xí)地而坐，打開隨身攜帶的挎包拿出干糧充饑，隨后走到溪流邊，伸著脖子喝水，一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了緊鄰鐵路旁正在修建的桃曲坡水庫。如今庫區(qū)風(fēng)光優(yōu)美，碧樹成蔭，波光粼粼，并取了一個詩意的名字——錦陽湖。記得上世紀未的一個夏天，著名作家賈平凹離開古城西安，只身來到桃曲坡水庫一住數(shù)月，伴著一湖大水的靈氣，一片綠林的生氣，寫出聞名于世的長篇小說《廢都》，此小說一出版，引起強烈的反響。在創(chuàng)作期間，賈平凹常常在庫區(qū)散步，聽百鳥鳴叫的歌聲，賞蔥綠的松濤。有時候在朋友的邀請下，去一趟耀縣縣城，吃一碗美味正宗的咸湯面。

   再說，父親幾個人吃飽喝足，一抹嘴，繼續(xù)趕路。說真的，山路越走越難走，加上已經(jīng)走了十多個小時，走到瑤曲車站吃了干糧繼續(xù)前行。離天黑再有三個小時了，父親幾個人估摸緊趕一程在夜幕降臨前就能趕到礦區(qū)。誰知，天不隨人愿，他們剛走出瑤曲站不久，天就開始下雨了，看看天象，一時雨是停不下來。這樣下去，不說人淋得濕濕的，僅光滑的山路不好走不說還容易出現(xiàn)這樣那樣的危險。見狀，有人提出在杏樹坪休息一晚，第二天再趕回礦。也有人說：再有幾十里路就到了，何必花那個冤枉錢！父親和幾個人相互爭論著，最后父親講：還是走吧，雨又不大，再說，前面可以借一條近道，走吧！父親看了看其他的工友，大家誰也不說話，低頭向前走去。

   通過這一次回家探親，有人知道我的父親幾個人是來去徒步，就夸幾個人有精神。父親卻說：我們那是看山景、散心哩！

五

   父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煤礦工人，無論起初在農(nóng)村，還是后來到煤礦，其品行高潔，為人誠實，節(jié)約有為，任勞任怨，與工友之間從不計較個人得失。用父親自已的話講：咱得對的起國家給的那些工資，要不然咱晚上不但睡不著覺，還要落下個“心病”，一輩子都活不安寧。七十年代中期的一個夏天，正在上班的父親突然感到身體不適，他試了幾次，驗證了幾回，最終確定左小腿沒有了力量。

   在這種情況下，父親把病痛忍了下去，硬是打起精神堅持著上班，在人們的不知不覺中度過了—個多月。有一天正在工地上操作電鏟的父親左腿瞬間失去知覺，當勉強著踩下剎車時，電鏟沒有停的意思，見狀，父親—邊操作著避免發(fā)生危險，果斷按停了電源開關(guān)，這時，車下的工友也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勁，爬到電鏟上問：李師，咋了？我的父親滿頭汗水，忍著痛疼說：我這條腿沒了知覺！見狀，工友們將我的父親送到了礦上的醫(yī)院。經(jīng)過醫(yī)生診斷，只是對父親講要動手術(shù)才有可能恢復(fù)的。父親一聽大夫這樣講就順便問了一句：如果手術(shù)能全面恢復(fù)嗎？大夫搖搖頭說：不—定，手術(shù)成功了，懇定有恢復(fù)，但失敗了，就不好說！父親又問：不動手術(shù)能治好嗎？大夫回答：要保守治療一是時間要長一些，二是要加強煅煉，你要學(xué)會忍。最終父親選擇了保守治療。這些情況父親都是瞞著我的祖母、我的母親決定的。后來我們也了解了一些原因，主要是為了少花錢的緣故。再說父親選擇了住院保守治療，隊上也安排了專人照管?？煲粋€月了，家里連一點消息都不知道。自從父親選擇了保守治療的方法，礦上的醫(yī)院里總有人攙扶著父親在院里散步，除此以外，父親像一個聽話的“孩子”，會按大夫的囑咐定時服藥。我想，一個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人的身體健康只有提到寶貴的高度來認識。無論什么時候，人們都希望好好的活著，好好的生活著，善待自己、善待生活，善待別人。健康問題解決了，人的工作能量就有了保證，工作的推動力就有了保證。父親在醫(yī)院里治療著，那段時間，他對醫(yī)院有了種依賴心理，這說明父親是愛護身體的，他希望早早的恢復(fù)健康，重返工作崗位。

   有一天，同病室的病友都早早起了床到處面煅煉去了，唯有父親身體有點不適還躺在床上。忽然地動天搖，父親“忽——”的從床上坐起來，沒有感覺出痛，也不像個病人，帶著一臉的驚慌想：是不是發(fā)生了地震？露天放大炮不是這樣的響動，那動靜他很清楚。

   正在父親疑慮的時候，礦上的廣播響了，在召集人員，隨之醫(yī)院的醫(yī)護人員也匆匆忙了起來。大家都在打聽發(fā)生了什么事，不一會，從外面返回的病友說：是瓦斯爆炸了，聽說人不少，咱們還是騰地方吧！說著就收拾東西，醫(yī)生看見了也顧不管。父親見狀，馬上讓陪院的人收拾東西，陪院的人說：李師，你這種情況大夫說了可以留院繼續(xù)治療。誰知父親一聽拉下了臉：快走，別在這添亂了！父親回到宿舍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坐了火車回了老家。

   當父親艱難、忍受著痛疼，堅強地拄著雙拐走進家門時，祖母、母親和我們兄妹四人驚呆了：怎么成了這個樣子呢？祖母從恍惚中走出來，含著淚水說：我娃這是咋了？慢點，到房子去！

   祖母、母親把我的父親看的安頓好，祖母對我母親說：你在這招呼，我去做飯去。說到祖母，這里多啰嗦幾句。祖母做一手好飯菜是村里出了名的，后來我的父親當了基層干部，一些司機和朋友外出順便到家里就嚷著要吃臊子面。當然，大家提出來了，祖母會盡量的滿足他們。祖母姓藍名玉梅，祖父姓王名寶山，祖父去世的早，祖母堅強的生活著，直到去逝葬于北塬公墓。

   祖母來到了廚房。熟練的和面，切好臊子，然后生火，拉起風(fēng)箱“撲閃……撲閃……”的響著。這一切做完，祖母拿起煙鍋，伸進煙袋里裝好煙，從引燃的火里夾出一節(jié)柴火點燃，“巴噠……巴噠……”的吸了幾口，吸完，將煙鍋往石凳上一磕，站起身走到水盆前洗了把手，拉過案上的面盆再次揉了起來。接下來炒好臊子，給鍋里添了水，搟起面條來。祖母用的搟仗很細，而且是面搟好了，用搟仗逼著刀來回的剺，剺出的面條不但均勻，而且非常的細。

   祖母把臊子面給我的父親端過去，父親連著吃了兩碗：媽，香?。≡俳o我來一碗！祖母看看笑了。

   父親回到老家，雖然拄著雙拐，但他沒有忘記堅持煅煉。過了春節(jié)，出了正月，農(nóng)村的活兒開始多了起來。那時，我們兄妹還小，正在學(xué)校讀書。開春了，為了能讓莊稼有個好收成，幾乎家家戶都在給地里施肥。我家也不例外，要把攢下的農(nóng)家肥弄到地里。要知道那是一料莊稼啊，一旦耽誤了，是要命的。我們家勞力少，祖母年齡大了，除了給家里人做飯，能幫上忙的只能是一些輕一些的活。村里家庭好一些的，用的是架子車，速度快—些。母親只能和多數(shù)村民—樣，把糞用筐子挑到地里。

   此時的父親不忍心看女人家干男人應(yīng)該干的活，就扶著拐子拿著扁擔(dān)來到后院，祖母不讓他干這重活，可父親犟，非要挑，那怕少裝一些。祖母和母親犟不過他，就裝了很少一點，父親試了試還可以，便忍著痛一拐一拐向地里走去。我們望著父親的身影，那是一種堅強，一種不服輸?shù)纳碛?。那是一種挑戰(zhàn)，一種戰(zhàn)勝自我的精神。那是一個故事，一首激人奮進的歌。

   就那樣，父親忍著痛疼，由少到多，頭上的汗水淌著往下滴，衣服也濕透了，依然用腳步一趟又—趟的丈量家里到地里的小路。其實，對于正常人來說，那是一條容易行走的路，但對父親這樣拄著拐仗的病人來講，那是一條漫長的路、艱難的路，用的是愛，靠的是信心，負重走下來的。

   說來也奇怪，經(jīng)過父親這么一折騰，奇跡出現(xiàn)了，父親驚喜的發(fā)現(xiàn)，自己離開拐仗可以行走了。對于一個家庭，無疑這是天大的喜訊。想想也是，—個家庭一旦失去健康的男人，那就意味著一座山即將被摧垮。

   還好，父親這一場倔強的，也包含了大愛的行為，競?cè)荒苋拥艄照绦凶吡耍伤淖笸燃∪鈬乐匚s?？吹酱蠹覈@息，父親用手撫摸著左腿：就這樣了，要比拄著拐仗行走好的多了，知足吧！

   又過了兩個多月，身體得到恢復(fù)的父親回到了他的工作崗位——焦坪煤礦。

六

   父親干什么工作都有一股子牛勁。說到這里，我就要寫寫牛。在我們家有三頭牛，這是屬相。父親是老牛，我是大牛，六一年出生，大女兒是小牛，八五年出生。屬牛的人幾乎工作踏實，任勞任怨，不會圖機取巧。

自己出于好奇，試著上網(wǎng)查閱屬相資料顯，果然有這樣的內(nèi)容顯示：這個屬相夲性是腳踏實地，從不感情用事。象征著通過艱苦努力而獲得成功。屬牛的是一個耐心的、不知疲倦的工作者，不愿走捷徑。又是一個安靜的、有很強道德觀和尊嚴的人，從不愿憑借不公正的手段達到目的。也是—個自力更生，不喜歡別人幫忙的人，以致別人不得不懇求屬牛的人接受別人的服務(wù)。

   我為這樣的解釋點贊。父親就是這樣—個人。我也希望我自己的后輩有一股牛勁。

   —九七八年，我有幸成為一名礦工。這一年，煤礦上還實行內(nèi)招，主要是解決老工人的后顧之憂一一子女就業(yè)問題。一些好事的人編出這樣的話來：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挖煤兒掏炭。其實也真實的反映了煤礦生活的現(xiàn)實。我到礦以后，被分配到焦坪平峒采一區(qū)。在招工驗收待分配期間，父親特意在露天工地對面旳斜坡上買了兩間草房，從露天單身宿舍四合院搬進了這里。這里對面的山角下是一九四隊，是我成家后的妻子一家人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

   我是十二月初到焦坪煤礦報到的，就被分配到平峒井口，之后到了井口勞資，被分到了采煤—區(qū)。在供應(yīng)科領(lǐng)到一身作衣，又辦了領(lǐng)礦燈的燈牌，這—切意味著自己是一個真正的礦工，要深入千米井下去“盜取”烏黑的煤炭，黑色的金子，而從這一天開始也意味著自己要和黑色的煤炭打一輩子交道。當我回到家，父親己經(jīng)做好了飯。父親把兩個涼菜放到用石板支起的桌子上：來，娃啊，你也成人了，有了自己的工作，雖然工作不好，但畢竟有了生活的出路。爸今天高興，咱父子倆喝兩杯。見父親這么說，我給酒杯斟上了酒，雙手端起其中—杯：爸！謝謝您給了我生命！謝謝您把我養(yǎng)大成人！謝謝您為我的工作四處奔跑！雖然是挖煤的工作，比上不足卻比下有余。

   父親接過酒杯笑了：我娃長大了，懂事了。說完一飲而盡。放下杯子父親又說：我雖然沒有在井下工作過，可你的崗位在礦井下面，上班前是不允許喝酒的，喝了酒下去不但是違章，要挨罰款，進安全學(xué)習(xí)培訓(xùn)班的，而且給自身的安全和工友的安全帶來很大的威脅，你一定要記住，記牢，記在腦子里。父親的一席話，過了三十多年，如今想起來清清楚楚，字字有力。

   我上班以后，父親關(guān)注著我的情況。有一次，我的違章被他知道了，下班進了門，父親黑著個臉問：前幾天違章了！我瞬間楞在那里了，想：父親怎么知道的呢？會不會是父親嚇唬呢？這么想著，就說：沒有！雖然嘴上是說出去了，但心還是懸在空中。父親一聽，掄起巴掌扇了過來：讓你嘴硬！背著個牛頭不認臟。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了，給你說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掌控中。我打你是我的不對，我就想聽你說說違章的事。

   我不好意思低下了頭，慢慢給父親說起來：那天我上的是夜班，到了井下干了一個班，人累的像散了架似的，下班的路上人連步子都不想邁，走著走著到了平峒，就扒上了運煤的礦車，誰知就被安監(jiān)人員抓了個現(xiàn)行。升井后被罰了一百塊錢，辦了兩天安全學(xué)習(xí)班。父親一聽就嚷了起來：給你說不要違章，你偏不聽，你知道不知道違章的危害嗎？不出事是僥幸，出了事不是受傷就是……。娃啊，你弟弟妹妹還在老家讀書，有你媽照看著，你離開老家從農(nóng)村到礦上，照看你的責(zé)任落在了我的身上，你在井下違章，萬一出了事我咋向你媽交待呢！娃啊，記住爸的話，千萬不要違章！

   說真的，七十年代的煤礦，都是憑人工開采出煤的，加上安全設(shè)施投入不足，條件是非常差的。不像現(xiàn)在的煤礦，幾乎百分之百的現(xiàn)代化，又大搞質(zhì)量標準化，井下都設(shè)立了小超市，安裝了熱水器。再說七八十年代，工人下井都要自備干糧的，到了井下餓了，拿出自己帶的饅頭、燒餅充饑，實在咽不下去了，就找見頂板的淋水去喝。父親經(jīng)常叮嚀我?guī)Ш酶杉Z，還特意買了水壺讓我?guī)细蓛舻乃褂?。父親給我的愛是無私的、偉大的。記得在我小的時候，也就是上小學(xué)三四年吧，每年放了署假，父親或親自接，或讓回家探親的工友把我接到礦上。那時的宿舍在窯洞那邊的四合院，每年都有多個孩子被接過來。我和一個叫菲菲的女生經(jīng)常玩耍，我們一起跳舞、唱歌，跳的是新疆舞，唱的是《北京的金山上》：

    北京的金山上光茫照四方

    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陽

    多么溫暖多么慈祥

    把我們農(nóng)奴的心兒照亮

    我們邁步走在社會主義幸福的大道上

    巴扎嘿巴扎嘿巴扎嘿巴扎嘿巴扎嘿巴扎嘿巴扎嘿巴扎嘿

    我們邁步走在社會主義幸福的大道上

    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陽

    多么溫暖多么慈祥

    把我們農(nóng)奴的心兒照亮……

   我們雖然唱的不好，可還是給父親和他工友們帶來了笑聲。有一次，—個男生罵了菲菲，我氣不過，拿了報紙包了牛糞包好后偷偷放進他們的房子，誰知那位男生的父親下班回來發(fā)現(xiàn)這些東西，一打聽知道是我干的，便給我父親說了，父親連忙道歉，又到街上買了大個的西瓜去賠不是。父親那位工友當下殺了西瓜讓大伙吃，把我吃的直喊肚漲。后來也就是八十年代初，菲菲的父親調(diào)回到咸陽老家工作，那以后我們再也沒見過。

   話又說回來，七八十年代人工采煤，和農(nóng)村種莊稱的程序有些相似。比如農(nóng)村修整土地，在煤礦可看作是準備工作面；農(nóng)村給田地點種，在煤礦可以看作是安裝工作面設(shè)備；農(nóng)村為作物除草，在煤礦可以看作消除隱患；農(nóng)村為土地澆水施肥，在煤礦可以看作是維護機械；農(nóng)村收割莊稼，在煤礦可以看作是生產(chǎn)煤炭。自從我到煤礦后，父親一直節(jié)儉的生活著，他利用工余時間帶著我在屋后的山坡開了一片荒地，清明一過，就給地里種上了土豆、點上了豆角、蘿卜、撒上蔥籽、小青菜什么的。自那以后父親工余時間更多的關(guān)心這塊土地，動不動他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地里，除草、追肥、澆水，蔬菜的長勢很喜人，幾乎成了那塊山坡上的模范田了。轉(zhuǎn)眼間，蔬菜伴著日出日落成熟了，父親便把能存的土豆、蘿卜、大蔥等存在地里的菜窖里，以備過冬時用。其余的萊能吃的吃，吃不完的送給鄰居，和大家的關(guān)系處的很好。有一次吃過飯，父親和我一邊閑聊一邊聽著收音機，沒多久收音機播放著歌曲《唱支山歌給黨聽》，此時父親對我說：知道不？這個歌曲的詞作者是咱焦坪人。當時我就關(guān)注起這件事。便有了后來我到了下石節(jié)礦有機會外出學(xué)習(xí)見到了詞作者姚筱舟老師。通過幾個月與姚老師們接觸，后來我寫的散文隨筆分別發(fā)表在《貴陽晚報》、《鶴鄉(xiāng)晚報》、《陽光》等報刊發(fā)表。詞作者和我的父親都是同一年代的人，是父親心目中的名人，也是這一代人的驕傲。鑒于這一點，我把發(fā)在中國煤礦文聯(lián)《陽光》雜志的散文錄進這篇文字里，題目是《蕉萍》，其中寫道：這里要寫的蕉萍，不是我曾經(jīng)工作過的焦坪煤礦，他是一位煤礦作者的筆名，他寫出的詞經(jīng)人譜曲后，唱響大江南北，久唱不衰。他叫姚筱舟?！捰终f回來，在焦坪煤礦的一個冬天的晚上，寒風(fēng)呼呼吹著，雪花鋪天蓋地的飄著，在一間簡易的工棚里，姚老師久久難眠?！殡S著寒風(fēng)大雪，姚老寫下了詩歌“唱支山歌給黨聽／我把黨來比母親／母親只生了我的身……”。詩寫好后，他反復(fù)研磨修改，在署名犯了難，隨之想到自已在焦坪煤礦工作，干脆署名“焦坪”，又沉思片刻，在焦坪二字上面各加了“草”字頭，寄往西安的《陜西文藝》……

   在一九七九年底，父親得到一個消息，說是礦上準備組建援助人員支援下石節(jié)煤礦上露天礦，父親的心動了，他為的是那一份親情、那一份愛啊。

   父親離我而去。臨走前一再囑咐我要按章作業(yè)，能讓他放得下心。

七

   父親毅然堅持去了下石節(jié)煤礦。這個煤礦還屬于銅川礦務(wù)局管轄，一九七一年開始建礦，八0年二月投產(chǎn)。如今三十多年過去了，出現(xiàn)了兩位全國勞動模范、全國人大代表，礦井己實現(xiàn)了現(xiàn)代化管理。先后榮獲全國先進基層黨組織、全國五一勞動獎狀等榮譽。

   父親到下石節(jié)煤礦露天采剝隊不久，勞動關(guān)系就被整建制轉(zhuǎn)到了下石節(jié)煤礦。也就是那個時候，父親被礦上任命為露天采剝隊的隊長，也是煤礦上文化水平不高的管理干部之一，也就是那個時候，父親不知找了多少人，說了多少好話，把我借調(diào)到了下石節(jié)煤礦。當時的下石節(jié)礦是在邊設(shè)計邊施工邊生產(chǎn)“三邊”政策指導(dǎo)下簡易投產(chǎn)不久的礦井。

   下石節(jié)煤礦座落在耀縣（今耀州區(qū)）境內(nèi)的長蛇嶺下，雖沒有出色風(fēng)景，但這里的植被非常的好，—到春天，嫩綠和鮮艷的山花里，傳出響亮的鳥鳴，像一首悠揚的歌唱著；進入夏天，綠海與歡唱的鳥鳴里，風(fēng)夾雜著雨聲，像大海濤聲一浪高過一浪；跨進秋天，五顏六色的畫布上，野果飄出香，紅葉堆出的云像彩霞一樣喜人；遇到冬天，雖然寒風(fēng)習(xí)習(xí)，但雪心靈旳潔凈，冰的軀體透明把心情擦洗的干干凈凈。

   父親剛到下石節(jié)煤礦被安排在干部樓一作為單身宿舍的房子里，整建制調(diào)過來后父親和工友一樣，向礦上申請了住房，是一整窯樓的二層住房，樓排二十六棟，房號五O五號，現(xiàn)在這套房子我和妻子還住著，前幾年被列為棚戶區(qū)差一點拆除了。自從父親當上了露天采剝隊隊長后，他樸素的身影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工地，有許多外來人不相信他是個干部、隊長。有一年夏天，父親頭戴草帽，身著淺藍短袖，腳蹬黃球鞋蹲在露天的坑緣邊指揮著生產(chǎn)。此時有一位當?shù)剞r(nóng)民因懷疑越界找來了，說：找你們隊長！工友便扯著噪子喊：李隊長，有人找！父親沿著山上的小路下來了。那個人用疑慮的目光看了好一陣子，對身邊的工人說：這是你們隊長？說完搖搖頭：不像，轉(zhuǎn)身走了。

   這個人又找到了礦上，礦上把父親叫了下去，兩人一見面，那個人笑著就說：還真是你??！不好意思。大家知道了實情埋怨起那個農(nóng)民：別以為我們李隊長穿的沒你好，你就小瞧人家了……見狀，父親趕忙制止，并倒了杯水遞給那位農(nóng)民：先喝點水再說。我也是農(nóng)民出身啊，要不為了生計招了工，現(xiàn)在和你老兄一樣種地哩。那位農(nóng)民起身：沒啥說得了，我要說的那問題其實也不算個問題，就不麻煩你們了，我這就走了。

   后來，父親和這位農(nóng)民還成了好朋友。父親在下石節(jié)煤礦，帶著大家轉(zhuǎn)戰(zhàn)了三個地方，也就是石窯溝、荒草灣、上石節(jié)。特別是在開采上石節(jié)露天煤炭時，挖出了不知是何年代的窯井，里面還發(fā)現(xiàn)了煤筐等物品。礦上宣傳部的—名部長結(jié)合老窯井，隨之走訪了周邊農(nóng)村的農(nóng)民，寫出了一篇《下石節(jié)與大雁塔的傳說》，刊登在1988年1月29日的《銅川礦工報》上。文章不長，全文錄于此：

   傳說貞觀年間夏天，唐太宗李世民到玉華宮避暑，帶著兩支御林軍護駕。東路由大將軍秦瓊在金鎖關(guān)防守；西路由大將尉遲恭在今天的下石節(jié)駐扎。當時尉遲恭將騎士分兩節(jié)三段安營。第一節(jié)在下石節(jié)，第二節(jié)在上石節(jié)，第三節(jié)在草灘。從此下石節(jié)、上石節(jié)得名。這些唐兵唐將在下石節(jié)一帶放馬時，發(fā)現(xiàn)這里有一種黑色的石頭十分堅硬，便由敬德把此事上奏太宗皇帝。后來唐太宗在修建長安大雁塔時，下旨塔周圍地基用下石節(jié)的煤矸填起。此事曾在下石節(jié)沙灘石碑有記載，“文化大革命”中碑文被毀。后來人們一代一代相傳。都說大雁塔地基是用下石節(jié)煤矸填起的。至今，下石節(jié)煤礦露天采剝隊在采煤時，發(fā)現(xiàn)有老巷多條，夾雜有古時的遺物。

   這個搜集來的傳說，也算是父親和他的兄弟們—大發(fā)現(xiàn)，只不過經(jīng)過文人的手加工豐富了這—歷史傳說。到了下石節(jié)煤礦，我放棄了原來的愛好，拿起筆寫一些文字，后來礦上團委需要人幫忙，父親找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推薦，我就去了。那是—九八三年的事，也正是我論婚的年齡。有好友介紹認識了—位姑娘，這就是我的妻子路鳳梅。在我的婚姻問題上，父親曾經(jīng)和我的“準岳父”談爆了兩次，最終還是通過媒人在中間周旋說和了，結(jié)婚時經(jīng)濟條件不允許，婚后父親買來木料請木匠給我們打了組合柜，又特意讓露天釆剝隊一位姓沈的技術(shù)員，回上海探親時捎回了黑白電視機和帶有工藝的鐘表。我在露天采剝隊干了一年多，礦上招聘秘書，我應(yīng)聘了，過了一周我接到了試用的通知。

   我結(jié)婚的第二年有了女兒，父親那陣子高興的經(jīng)常擺一些酒場。我的妻子經(jīng)常為父親他們做一些常見的菜。我的女兒半歲的時候，父親就懷抱著，—高興就用筷子蘸著酒送到孫女的小嘴里，一開始辣的孩子直咧嘴，父親開心的笑了。那段時間，母親也來到礦上照看孫女，因為我和妻子都上班，簡直不敢休一個班，多休一個班就少了幾天的開銷。那時候雖然經(jīng)濟狀況稍微好—些，但作為當時的—般工人，可以說我們隨時都要應(yīng)付生活中可能發(fā)生的事情。

   也就是我進了辦公室后，讓我與文學(xué)結(jié)下了緣，在向外發(fā)消息稿件的同時，文學(xué)作品也開始在《銅川礦工報》、《銅川文藝》發(fā)表。有一次回到家里。父親對我說：干什么工作都要踏實認真，莫要忘了責(zé)任兩個字，我看到你最近寫了不少新聞稿子，可別一味的想著稿費，弄出不實的稿子來。其實父親是不知道的，我寫的新聞稿件都是經(jīng)過宣傳部審核后向外發(fā)的。

   我的兄弟名五州，那一年夏天來到礦上，和父親路過井口，父親很隨意的說了一句：給你也招到礦上來。弟弟的目光瞅著井下上來的工人，個個臉上都是煤塵，他說：就這個工作，不來！不來！后來再給他做思想工作，弟弟還是堅守不到礦上來。沒辦法，父親只有依了我弟弟：你不當工人，可在農(nóng)村你要端端正正的做人，照看好你母親我也不去操心啦。就這樣，弟弟留在了農(nóng)村老家，繼續(xù)他的人生之旅。弟弟成家之前父親和我回了老家，姑娘姓周名小愛，是杜村人，既然亊情都說好了，父親一句：按咱農(nóng)村的規(guī)矩辦！弟弟結(jié)了婚，父親和我就回到了煤礦上。

   一九八六年，礦上開展勞動競賽，父親和他的工友們吃住在山上，累了，倒在簡易棚里睡一會，困了，躺在山上的草叢里休息—會，山上的工地經(jīng)?？梢钥吹礁赣H那頂草帽在移動，這一年，父親和他的工友又創(chuàng)出了佳績，父親夲人也獲得銅川礦務(wù)局勞動模范，證書全文如下：

       李明政同志在煤炭工業(yè)的現(xiàn)代化建設(shè)中做出優(yōu)異成績，被樹為銅川礦務(wù)局一九八六年度勞動模范，

   特發(fā)此證。

                                                              銅川礦務(wù)局

                                                                 1987年3月19日

    父親授獎歸來，歡慶的鑼鼓聲、鞭炮聲已遠去，父親依然鐘情他的愛好：剝荒，采煤，掘烏黑的金子、燦爛的陽光。這一年礦工會一名叫黃廣賢的干部，經(jīng)過反復(fù)采訪，寫出了報告文學(xué)《黑子隊長》，收進銅川礦務(wù)局《群英譜》一書。

   父親是座山。他在工作上有一股牛勁，在親情上他奉獻著一份大愛。記得有一年，也就是在上石節(jié)工地。那年冬天，天氣非常的寒冷，我們推土機班的人不停換班，如果—個人操作的時間長了，就會凍的受不了。換下的人在已征過的—間土坯房里避風(fēng)，到了下半夜凍的實在受不了啦，幾個人從麥草堆里鉆出來，在空地處燃起火取暖，頓時寒意被驅(qū)除了。誰知一不小心，引燃了麥草，我們幾個人一看著了火，慌忙中用腳踩，結(jié)果我的鞋子在慌亂中掉了一只，火滅了，我的腳底板火辣辣的痛。第二天早上交班后我們幾個人被留了下來，受到了父親一頓嚴勵的批評。

   回到家我一臉的不高興，妻子看出了我的心亊：昨了？像誰欠了你的！我低頭不語，腳底的疼由臉上的表情透露出來。妻子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直追問：咋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我一看，躲是躲不過的，捂著弄不好還要傷感情，便如實說了：我的腳燒傷了。把挨父親批評的事悶在了肚子里，沒有說出來。妻子一聽急切的問：傷的怎樣？我接了句：沒事的！妻子蹲下去，抬起我受傷的腿：你怎么不小心呢！這么大的人了讓人一點也不省心。哎喲，都傷成這樣子了還沒亊！妻子心庝地說著。

   此時，父親拿了個瓶子進了門：給他抹上！說完又拔腿向外走去。

八

   人生就如一夲書，期間的故事也罷，傳奇也罷，讓別人閱讀完了，歲月也己走的很遠，自己也便找到了歸宿。

   春秋時期思想家和教育家,儒家學(xué)派創(chuàng)始人孔子在《論語·里仁》這樣寫道：“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意思就是：父母在世，不出遠門，如果要出門，必須讓他們知道去處。古代交通不便，又沒有現(xiàn)代化的通訊設(shè)備，同時儒家又把“養(yǎng)親”、“送終”看作大事。所以主張“父母在，不遠游”。現(xiàn)代交通、通訊發(fā)達了，關(guān)心、尊敬養(yǎng)育自已的父母是應(yīng)該的，但不必恪守古訓(xùn)。有時有人因父母健康狀況不佳或年紀大了無人照料而不便出遠差時，也會借用“父母在，不遠游”之說。

   另外，著名作家賈平凹《關(guān)于父子》一文這樣寫道：作為男人的一生，是兒子也是父親。前半生兒子是父親的影子，后半生父親是兒子的影子。

   記得高爾基說過這樣的話：父愛如傘，為你遮風(fēng)擋雨；父愛如雨，為你濯洗心靈；父愛如路，伴你走完人生?？謶謺r，父愛是一塊踏腳的石；黑暗時，父愛是一盞照明的燈；枯竭時，父愛是一灣生命水；努力時，父愛是精神上的支柱；成功時，父愛又是鼓勵與警鐘。父愛，如大海般深沉而寬廣。父愛是沉默的，如果你感覺到了那就不是父愛了！

   其實我的父親和天下所有的父親一樣，人生的經(jīng)歷就是一夲厚厚的書，書中的故事演繹了他們一生的辛勤勞作，而他們所有的父愛，他們的剛強性格，他們對老人和晚輩的愛戴和愛護，永遠地會在兒女、家族流傳下來。別看我的父親在工作上脾氣暴躁，可在家庭對待老人的問題上從不含糊。記得有一年，聽說我的外婆在家里住了—段時間，父親和我回了一趟老家。每次吃飯時，父親都會雙手將第一碗飯端給我的外婆。父親還再三摧促我的母親，在第二天去了一趟縣城，給我的外婆和袓母一人買了身衣服。

   還有一年，父親在露天采剝隊那陣子。礦井下因條件復(fù)雜，加之機電設(shè)備老化常出問題，影響著原煤產(chǎn)量。上面的產(chǎn)量壓了下來，而且是必須保證安全的前提下。面對新壓的生產(chǎn)仼務(wù)，父親幾乎一個晚上沒有休息，第二天一早早早去了工地。在工地班前會做了臨時動員，要求大家顧全大局，提精神、保安全、抓速度，完成上級交給的仼務(wù)。有同志放出話：要完成，難??！父親知道大家的意思，沒有剝出充足的煤炭資源。父親并不擔(dān)心煤坑的出煤，也不擔(dān)心煤拉不出去，更不擔(dān)心缺人的問題，而最擔(dān)心的是和大家一樣的問題，就是正在施工的西山梁那片荒土，如何能讓荒土盡快剝?nèi)ィ冻雒禾?，那完成仼?wù)就沒說的。他和班子成員交換意見，采取隊干部分片包干，對推土機班實行提前完成進行獎勵，未按期完成受罰的辦法。父親面對大家的議論，分包了推土機班。

   父親那一次上山，一去就是一個禮拜。在山上的工地，正值烈日炎炎的夏天，有樹蔭的地方離工地較遠。父親依然頭頂草帽，在工地上指揮著推土機。推土機班的班長有點不好意思，便上來汫：李隊長你休息！

   父親不聽不要緊，一聽推土機班的班長這么一說來氣了：你休息去吧！仼務(wù)這么緊，你還往下面跑！你是一班之長，完不成仼務(wù)，我擼了你的班長！那位推土機班的班長見狀就說：保證完成仼務(wù)，從現(xiàn)在起我就扎在這里了。

   父親頂著烈日繼續(xù)指揮著，推土機班長見駛來的推土機揮了揮手停了下來，便上了車對司機說：你下去休息一下，我來！那個班長上車了，技術(shù)果然高人一籌，父親—邊看著一邊指揮著偷偷笑了。到了交接班的時候，班長還沒有下車的意思。父親見狀：下來休息一下吧！你還不放心副班長。班副一聽：你們放心，我會拼著干的。

   父親和班長下了山來到工地值班室，泡了兩杯茶，端起一杯遞給班長：辛苦你了！你先在這里休息一會，我到煤坑看看去，回來咱一塊吃飯！說完父親扭頭出了門，徑直向煤坑走去。

   拉煤的車輛一輛接一輛的排著隊，電鏟不停地旋轉(zhuǎn)著，伸出長長的舍頭把一鏟鏟烏金裝入汽車。汽車就那么循環(huán)著，跑出一種音符、一種韻律、一種笑聲。

   父親回到工地值班室，叫醒推土機班班長：吃飯了！飯打好回到值班室，父親打發(fā)的人從農(nóng)村小賣部買回了酒，父親接過來：來喝點，辛苦你了！喝完，推土機班長放了話：李隊長放心！就是再硬的骨頭我也要把它啃下來。那段時間，工地上車來車往，一浱繁忙的氣氛撲面而來。

   父親迎著夏風(fēng)站在那里，看著對面的山頭一天比一天矮了下去。那一個月，他們完成了上級下達的仼務(wù)。

   還有一次，父親一個人回了老家。那時，我的弟弟和大妺亞玲、小妺鳳玲還在上學(xué)。父親回礦后對我講：這次回去把老二收拾了一頓，說我的弟弟逃學(xué)，我母親被班主任叫到了學(xué)校，讓我母親回去好好管管，說再這樣下去，想管好就不容易了。原因是那一天，我弟弟去學(xué)校的路上，被同學(xué)攔住，讓和他們一起去掏鳥窩，起初弟弟不去，結(jié)果那幾個大弟弟好幾歲的同學(xué)要動手，弟弟一看勢單力薄，沒辦法就去了。父親氣憤的學(xué)著，我一聽對父親說：爸，你不應(yīng)該打我弟弟，他是讓別人強迫去的。父親聽我這樣一說，嘆了口氣：我打了之后又后悔了，當時一聽就氣了，打是讓他長長記性。

   我接過父親的話：也對，讓他長長記性，少給我媽添那些麻煩的事。

   父親就是這么一個人，讓我們在不知不覺中感受到他對我們的愛。記得有一年，小妺突然生了病，正趕上父親休假在家。那一晚，小妺發(fā)起燒來，母親用手試了試她的額頭，那個燙啊，挺嚇人的。

   父親那時還在焦坪煤礦，回到家在地里干了一天的活，晚上躺下沒多久，小妹就發(fā)燒。母親沒辦法只有叫醒了熟睡的父親，父親一看，這樣下去不行，咱得趕快去醫(yī)院瞧瞧，說完，父親迅速跳下了炕，抱起小妺便往縣醫(yī)院奔去，一路上幾乎是在跑，累了，在路邊悄悄歇口氣，接著再繼續(xù)走，滿頭的汗水不停的往下淌著，當他氣喘噓噓邁進醫(yī)院急救室大門時，腳步再也邁不動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六七里路是怎樣走過來的。

   父親急忙掛了號，待大夫檢查完忙問：大夫，孩子怎樣？大夫這才發(fā)現(xiàn)我的父親身上的衣服濕透了：不要緊的，你的孩子得了急性肺炎，不要緊的，住院治療幾天就沒事了！

   當母親和我們趕到醫(yī)院的時候，父親己在辦理住院手續(xù)。小妺住了院，人不能都呆在醫(yī)院，地里的活還等著人干呢！莊稼不能耽誤啊，那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糧，耽誤不起。于是父親堅持白天在家干活，讓母親在醫(yī)院照看小妺，到了晚上父親去了醫(yī)院，再讓母親回家休息。

   的確，父親對我們的愛注入了很多很多，數(shù)也數(shù)不清。

   在曰常的生活中，為了表達我對父愛的感激之情，我曾經(jīng)寫過一首《父親的草帽》的詩，發(fā)表在2010年?，F(xiàn)將原詩錄于此文中：

   麥子歸倉了

   父親那頂打了補丁的

   草帽。也歸倉了

   補丁打在

   麥秸編成的

   草帽上。草帽不擋風(fēng)

   擋熱辣的陽光

   草帽。伴隨父親

   收割了一片又一片麥子

   就像城里那些姑娘

   在遮陽傘下

   走過一條又一條街道

   如果給一個特寫

   父親，和他的草帽

   一定會

   走到國外去

   大家可能會問，你的父親不是挖煤的嗎，你的詩歌為何把父親寫成農(nóng)民了。我認為，“煤炭”在父親眼里，就是農(nóng)民眼里的“麥子”。

   另外，我也寫過一首《架子車》的詩歌，這首詩歌被我收進我的詩集《礦脈》一書，在香港出版。這首詩寫的就是父親的愛好——架子車，而這個車子在農(nóng)村可以常見，可在煤礦就很少見到了。那是父親剛調(diào)到下石節(jié)煤礦，那時，除了電鏟，工地上到處可見一輛輛架子車，那是大會戰(zhàn)的一個壯麗場面，至今，讓我想起來都有些激動。這首詩寫到：

   為了這個詞，父親

   在三十歲那年

   砍掉了門前僅有的一棵槐樹

   從此，這個詞陪伴父親

   生活了一輩子

   田間、地頭、市場、院落

   隨時都會出現(xiàn)

   它的影子

   這個詞曾經(jīng)載著我們兄妹

   下過地

   去過縣城

   看到父親汗水漣漣

  

   如今，父親上了年紀

   這個詞也上了年紀

   陳舊的軀體

   與父親的身體

   一樣單薄

   架子車，父親在農(nóng)村時常常使用，從礦上回家探親也常常使用，所以我用了“這個詞陪伴父親/生活了一輩子/田間、地頭、市場、院落/隨時都會出現(xiàn)/它的影子”。

九

   馬克思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名言：還有什么比父母心中蘊藏著的情感更為神圣呢？父母的心，是最仁慈的法官，是最貼心的朋友，是愛的太陽，它的光焰照耀溫暖著凝聚在我們心靈深處的意向。是啊，父母一生的辛勞無時無刻不體現(xiàn)出與上輩人、同輩人和下輩人之間濃濃的親情。在八十年代末，煤礦的形勢是非常困難的。那時候礦區(qū)夲來不高的工資也不能及時發(fā)到工人的手里，一拖再拖，甚至出現(xiàn)了三家人買一袋面過曰子的現(xiàn)象。我們家和大家一樣，妻子一有時間便和關(guān)系好的朋友到山上挖野菜去。然后把挖回的野萊揀的干干凈凈，想著法兒給父親和我們父女做著吃。

   而父親一旦進門看到野草便對我妻子說：綠色食品。這個好！我最喜歡吃的！誰相信呢，喜歡吃野萊，吃個—兩回那叫個稀罕，時間—長別說喜歡，煩都能把人煩死，看見了就沒有胃口，甚至想吐。

   可父親什么都不說就是個吃。我的妻子看見了，變著樣做飯，什么薺菜包子、薺菜餃子、涼拌薺菜，什么苜蓿麥飯、苜蓿饃，什么馬莧菜饃、馬莧菜餅，什么蒸槐花等等，幾乎能吃的野菜應(yīng)有盡有。而把節(jié)省的細食都留給我的大女兒吃。那個時候，我的大女兒李燕四歲在礦上，小女兒李俊三歲在老家由我的母親帶著，那時候計劃生育非常緊，好多人都把孩子生在了老家，可是到后來一個也沒有逃過，都受到了處罰。而小女跟我的母親在農(nóng)村，生活要比我們礦上好些。

   有一陣子，也就是改革開進行了十年之后，礦上的經(jīng)濟好轉(zhuǎn)了，困難這個坎也邁了過去。礦上的安全投入加大了，工資正常了，大家的生活水平漸漸提高了，井下的生產(chǎn)也由過去的半人工開采成為現(xiàn)代化采煤，什么綜采、綜掘設(shè)備己應(yīng)用于井下，職工的工作環(huán)境和工作效率大大提高。正是煤礦迎來轉(zhuǎn)機的關(guān)鍵時期，父親不知因何心亊和白酒較上了勁，幾乎兩三天喝一場酒，喝的醉醉的樣子，我一直勸他少喝點酒，父親就瞪起眼罵我。

   他們幾個關(guān)系好的，輪著在家里坐場子，也不那么講究，涼菜是很簡單的，小蔥拌豆腐，或者凉拌豆芽、黃瓜什么的，酒也是很普通的、最廉價的陜西西鳳。他們一邊喝著酒，一邊抽著煙，一邊說笑著，在這一濃厚的說說笑笑氛圍中不知驅(qū)趕走了多少煩惱和憂愁。

   除了酒和煙，父親是不喜歡、也不熱衷參與其它娛樂活動，什么打麻將、玩撲克、進K丅V，他對這些是非常反感的。

   那個時候我們已由干部樓搬到窯樓二十六棟。有一天，我的妻子下班回到家，剛進門就看見父親將銀匠請到了家里，她便問：爸，這是干啥哩？坐在沙發(fā)上的父親一見兒媳婦進了門，便笑著說：我把你奶給我留的銀煙袋鍋毀了，給你、老二媳婦、亞玲、風(fēng)玲每人打一付耳環(huán)和戒指。父親所說的銀煙袋鍋我見過，確實是我祖母給父親留下的念性。那煙袋鍋銀白色，煙鍋兩側(cè)分別雕刻了龍和鳳，是非常的逼真，非常的漂亮，而且更適合于收藏。

   于是，后面回家的我了解到情況對父親說：可惜啊，我婆留給你唯一的念物，就這樣毀了！

   父親聽我說完：不可惜，雖然是你婆留下的，她人己經(jīng)走了好多年了，還留著有啥用，只要我想著她比什么都好。再說那玩物也不是什么古董，我—個人留著還不如把它打成耳環(huán)、戒指給她們幾個用。

   前段時間，我和妻子回到老家，與母親、弟弟、弟媳和妺妺等人在一起閑聊時，突然提到了這件事，大家都在搖頭嘆息。真的，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不是可惜，那是非常的可惜。如果再傳兩代人，那將是一個豐厚的遺產(chǎn)。

   人生就是這樣，時不時充滿了戲劇性，而且劇情曲折有味，讓人歡喜讓人憂愁。

   記得有一次，礦上給隊上安排的仼務(wù)很重，父親和隊上幾個領(lǐng)導(dǎo)算來算去，算到了極限，根本就沒有完成的可能。一致認為應(yīng)該把困難和情況去給礦領(lǐng)導(dǎo)主動反應(yīng)一下，求得領(lǐng)導(dǎo)的諒解。

   父親就去了礦長辦公室，一進門就說：礦長啊，你給我們這個月的仼務(wù)太重太重了！

   礦長聽著，等我的父親說完便接過了話茬：仼務(wù)重，過去你的仼務(wù)在這之上，不都完成了嗎！

   父親無奈的看了礦長—眼，笑了笑：那不是有條件嗎，可這回真的沒條件。父親繼續(xù)說：一個是二號電鏟經(jīng)常出問題，修了好，好不了多長時間又壞了，主要是好幾年了還沒大修過一次：二是現(xiàn)有能挖的煤有限，剝荒的山頭剛剛開始施工：再一方面……

   還沒等我的父親說完礦長便搶過話：你別在這解釋和爭辯啦！這個月的仼務(wù)必須完成！否則，你就別干了！

   我的父親—聽氣不打—處來：你這是鞭打快牛！你這是不結(jié)合實際！你這是鬧個人威風(fēng)。那好，我不干了，誰能干誰干去。一撂下這話扭頭出了辦公室。

   從礦長辦公室出來，父親一氣回了家。

   到了下午，區(qū)隊打發(fā)人找到了家里，—進門就說：李隊長，礦長讓你去一下食堂。

   父親聽來人這么一說，是礦長讓去的，自己想了想，這是礦長給自己臺階下，或者是聽了自己反應(yīng)的情況，會不會改變仼務(wù)指標！再說，人家是礦上最高領(lǐng)導(dǎo)，自己頂撞了夲身就是錯誤，更不能再置氣了。父親這樣想著，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既然是礦長叫咧，咱也得主動些，不主動是咱失禮，走！

   父親趕到食堂推門進去，看到礦長等人坐在那里，倒有點不好意思：礦長，都是我……

   還沒等我的父親把話說完，礦長站起來說：來，這邊坐。都把酒倒?jié)M。說完端起一杯：來，老李，給你賠不是了，今天我態(tài)度不好，是我的錯，我自罰一杯。礦長把話一說開，如—河水頓時流淌起來。父親急忙回應(yīng)：我的態(tài)度也不好，不該使性子，我也自罰。

   酒過三巡，礦長對我父親說：你反映的工作上的困難，我也征詢了在坐的意見，也到工地了觧了實際情況，是我官僚，到工地去的少，加上處理了一件不順心的事，所以火氣大了些。通過調(diào)查，給你們下的仼務(wù)是重了，可計劃已經(jīng)下達了，不可能再另下一份，那樣也失去了嚴肅性。這樣吧，我相信你們，好好干吧！努力的去完成生產(chǎn)計劃。

十

   我喜歡看一些關(guān)于農(nóng)村，關(guān)于都市家庭的親情影視劇，比如《渴望》、比如《平凡的世界》等等。那里邊所展示出的酸甜苦辣，那里邊所包含的喜怒衰樂，那里邊所反映的家庭瑣事，以及那里邊人與人相處的曲折劇情，無不反映出一個家庭的生活密碼，無不折射出一個家庭的生活縮影。

   我想，不僅僅是我個人愛看這類片子，還有許許多多的人都愛看。像《平凡的世界》，就是在我們銅川礦務(wù)局孕育出來的。著名作家路遙當時在《延河》文學(xué)編輯部，他懷揣偉大的夢想，掛職于銅川礦務(wù)局宣傳部。他有他的目的，因為他的弟弟在鴨口煤礦工作，他開始了在鴨口煤礦的體驗生活，在那里與礦工同呼吸，共命運，尋找礦工生活的故事，尋找小說中的人物，深入到千米井下幽深的巷道和采煤工作面去體驗生活、接地氣，當他完成了體驗生活的仼務(wù)后，他卻從鴨口煤礦移師到陳家山煤礦，在醫(yī)院一間房子里開始了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創(chuàng)作。其中小說中的人物孫少平的原型就是他的弟弟王天樂，安鎖子、雷漢玉的原型就是和王天樂在一起工作的工友。

   《平凡的世界》笫一部完成后，也遭遇了退稿，當三部書稿寫完了，果然贏得大家的喜愛，最終獲得茅盾文學(xué)獎。前多年，我以此寫下的隨筆《路遙與銅川礦區(qū)》先后在《椰城》、《脈動》等刊物發(fā)表。為什么寫這些內(nèi)容呢？父親是喜歡這部書的。記得《平凡的世界》獲得茅盾文學(xué)獎不久，我買了一套書，拿回家后放在書柜上，放了一段時間，我一看少了第一部，一問妻子，說是父親要過去看去了。我到父親的臥室，那夲書放在床頭上，我拿起看了看，父親正在看孫少平到煤礦那部分。我合上書放在床頭，心想：父親工作那么忙，還在看這部書。

   那天晚飯后，我忽然問父親：爸，《平凡的世界》這夲書寫的怎樣？父親沉默了一會，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好！寫的好！很有生活，看了好懂，不說別人，最起碼我愛看。

   聽父親這么一說，我問父親：爸，您知道作者在那里體驗生活的？又是在那里寫這部書的？父親搖了搖頭。我接著說：作者路遙是在鴨口煤礦體驗生活的，在陳家山煤礦寫的這第一部書。父親一聽樂呵呵的笑了：好啊，都與礦務(wù)局有關(guān)，看來有看頭，這書我是要看完的，看不完對不起寫書的人。果然，那套書父親看完了。

   不久，《銅川礦工報》連載路遙寫的隨筆《早晨從中午開始》，我給父親推薦了，父親把目光移向我的岳父：這是路家人寫的，必須看！我一聽笑了：爸，路遙是他的筆名，他的真名叫王衛(wèi)國，是清澗縣人，后來過繼給了延川他的一個伯父。再說路遙也是一個好人，愿好人—生平安。誰知，過了兩年，從媒體上得知，路遙走了，他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在黃土高原上安了家。

   其實，父親是最看重路遙那股不服輸?shù)膭蓬^，最欣賞的是“像牛一樣勞動，土地一樣奉獻”的精神。后來我想：父親喜歡《平凡的世界》，原因是不是與父親的屬相有點關(guān)系。這一點我沒有去證實。

   人生這條路，曲曲折折，坎坎坷坷。有時候風(fēng)和日麗，春光明媚，心情舒暢的走在人生的通途上，而且有百花怒放陪伴著；有時候陰雨連綿，不如人愿，艱難的行走在人生的道路上，甚至還會遇到屋漏又逢連陰雨。

   在平時的閱讀中，我記得高爾基關(guān)于生活有這樣的名言：生活中最大的享受，最高的樂趣就在于覺得自己是為人們所需要的，使人們感到親切的。關(guān)于人生也有這樣的名言：人的一生，是很短的，短暫的歲月要求我好好領(lǐng)會生活的進程。人生幸福，人生美好，人生甜蜜，人生茫茫，人生無返。我想：好好地珍惜人生，熱愛生活，熱愛勞動，和諧相處，帶著美好的記憶，就是走了，也不冤到這個世界上走一趟。

   在父親的人生歷程上，他—直在為愛，為勞動，為生活，為子女，為幸福堅持著，一直堅守到最后，為我們兄妹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有一年夏天，父親在工地和工友剛吃過晚飯，父親回值班室接了個電話，忽然一個工友氣喘噓噓的跑進值班室，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李……李隊長，快去……去看看，抓……了個偷東西的。人呢？在工地，大家看著哩。走！去看看。父親話音未落腳步就跨出了門。

   父親快步來到工地，遠遠的看見工友圍著一個人在打，隨之喊了一聲：住手。父親走進人群一看，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孩躺在地上哭著，臉上被打的青一塊紫一塊。

   小小的年紀不好好在家呆著，到這里偷廢鐵！

   打！不打不長記性！不知是誰又喊了一聲。父親擺了擺手：偷東西是他的不對！打人呢，可是咱的不對。大家都工作去，班長把人領(lǐng)到值班室。說完，父親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父親回到值班室，泡了一杯茶坐在那里。這時班長帶著那個孩子進來了，一進門那個孩子哭著說：伯伯，我錯了，你放我走吧！

   我的父親沒有理他，從兜里拿出煙抽出一根點著狠狠的抽了—口，嗆的他咳漱了幾聲，然后盯著那個孩子看看。那個孩子—看哭的更傷心了：伯伯，我以后不偷了，行嗎？父親又抽了口煙：家在那里？

   就下面那個村子。

   上學(xué)沒？

   上著哩，今天沒有去！

   這么小就學(xué)會偷東西了。

   伯伯，我真的是第一次。我爸死了，我媽病了，我餓，想偷點東西賣了買些吃的。伯伯，我說的這些都是真的，放了我吧，下次我再不敢了。那個孩子哭著說著。

   真的餓了？

   孩子點了點頭。

   父親站起身走到墻邊，從挎包里拿出自己準備的晚餐，走到孩子跟前遞上去：吃吧！孩子。

   那個孩子看了看，父點點了點頭：吃吧！那個孩子抓起一個饃頭，連頭也不抬的三兩下吃了一大半。班長見狀端過來一杯水：孩子，慢慢吃，不急。

   伯伯，能讓我給我媽拿回去吃嗎？

   能能，只要你以后學(xué)好。

   伯伯，我一定能學(xué)好！

   到了第二年春上，工地有了食堂。有一天那個孩子來了，手里提著東西找到我父親：伯伯，謝謝您改變了我，讓我走上了正道，我媽讓給您帶點土豆和我挖的野菜。

   這……我不能要，拿回去你們留著吃！對了，你媽的病好了嗎！

   好了。伯伯，這些東西不多，不值錢，您留下吧！孩子高興的說。

   孩子走了。父親這才打發(fā)人把東西送到了工地食堂。

十一

   陜西是秦腔的發(fā)源地。秦腔“形成于秦朝，精進于漢朝，昌明于唐朝，完整于元朝，成熟于明朝，廣播于清朝，幾經(jīng)衍變，蔚為大觀”。清康熙年間，陜西涇陽人張鼎望寫出《秦腔論》，此時的秦蠔早已發(fā)展成熟。到乾隆年間，魏長生進京演出秦腔，轟動京師，對各地梆堐聲腔的形成更有著直接影響。唱腔從高亢激昂而趨䠎柔和清麗。

   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陳忠實先生是一個地道的“秦腔迷”，他也是一個將秦腔深深地融進了自己的靈魂的著名作家，一個在《白鹿原》里揭示了秦人的文化密碼的著名作家，他對秦腔的熱愛，就是他對家鄉(xiāng)陜西的熱愛！

   著名作家賈平凹用長篇小說《秦腔》還原和營造了一個活生生的世界,這是對將要成為絕唱的農(nóng)村生活作的“挽歌”,是對傳統(tǒng)鄉(xiāng)土的一種“回歸與告別的雙重姿態(tài)”。正如賈平凹所說:“現(xiàn)在我為故鄉(xiāng)寫這本書,卻是為了忘卻的回憶,失去根的哀嘆,確實是一次尋根的過程。

   也有人這樣評說：“八百里秦川塵土飛揚，三千萬兒女齊吼秦腔。端一碗粘面喜氣洋洋，沒調(diào)辣子嘟嘟囔囔?！边@是對陜西人生活的寫照。

   作為生在陜西、長在陜西，長期生活在陜西的父親來說，對秦腔也情有獨鐘。他喜歡看秦腔、聽秦腔，平時不愛啍秦腔的父親，有時一高興也會吼幾句。

   那還是在八十年代初期，父親和我兩個人生活在下石節(jié)煤礦。那個年代，煤礦不景氣，礦工的生活很單調(diào)，每月的工資也就是幾十元錢。不像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期，煤礦形勢特別的好，被人們公認為黃金十年，收入好了，礦工的生活條件改善了，為了出行方便，一些工人買回了小車。礦工在困難時期那么多年，除了考慮最多的是填飽肚子外，就不感想什么萬元戶。當然，一些經(jīng)濟好一點的家庭，也知道了享受，買回小型收音機。父親的心也動了，用積攢下來的錢也買回了一臺超小型的收音機，成為家里唯一的電器化。機子買回來后，給家里帶來一陣歡樂的氛圍，添了不少的活力。

   這臺收音機成了父親收聽新聞和秦腔的通道。每天早早的，父親的房子便傳出收音機的聲音，收聽國內(nèi)新聞，特別是陜西新聞。而到了晚飯后，父親都會按時打開收音機，傳出豪邁的秦腔：

     王春娥坐機房自思自嘆

     思想起薛郎夫不能團圓

     在家中閑爭吵鎮(zhèn)江游玩

     誰料想把相公命喪外邊

     多虧了老薛保不避路遠

     千般苦從鎮(zhèn)江搬尸回還

     一家人見靈柩肝腸裂斷

     在家中設(shè)靈堂門掛紙錢

     有親朋和鄰居都來祭奠

     媒婆子假吊孝巧說姻緣

     狠張劉二婦人良心大變

     一個個翻穿裙另嫁夫男

     丟春娥好一似失群孤雁

     老薛保又好比浪里舟船

     薛乙哥年紀幼無人照管

     老的老小的小有誰可憐

     將冤家送南學(xué)去把書念

     為的是龍虎榜得中魁元

     但愿得老天爺遂了心愿

     即就是死九泉我也心甘

   這段《三娘教子》以及名家名段時不時會讓父親的臉上露出笑容。父親退休后回到老家，每周的《秦之聲》他是必看的，或者看—些秦腔名家的名段。有—次我回到老家，母親和妻子做好飯，叫他吃飯，而父親正在收看仼哲中的名段《周仁回府》中的一段冷凄凄《郊外哭妻幾幾聲聲》：今夜晚月朦朧四野寂靜，冷凄凄荒郊外哭妻幾聲。咱夫妻結(jié)發(fā)來相愛相敬，為周仁可憐你受苦終生。初結(jié)縭愁衣食凄涼貧境，失皇餉你為我奔走西東。處患難重恩情全我信用，替嫂嫂舍性命重義輕生。雖說是著青史千秋名重，難道說殞青春能不傷情。死別一夜未入夢，銜恨泉臺鬼吞聲。夜寂寂，風(fēng)冷冷，孤魂在西還在東。蓑草蕭蕭寒林靜，霜花慘慘哀雁鳴?？弈镒涌薜梦疑窕瓴皇。我蝗照D嚴賊再把冤明。

   這一段秦腔經(jīng)典講的是周仁的妻子為了救他們的嫂子自己獻出了性命，這天晚上周仁和嫂子一起出逃，在郊外剛好經(jīng)過自己妻子的墳地。嫂子這個時候告訴周仁：兄弟，你就盡情地哭吧……秦腔大師任哲中所演繹的哭音，如此的放肆，如此的歇斯底里，如此的酣暢淋漓。喜歡的人喜歡的就是這個不羈的哭音，討厭的人討厭的也是這個不羈的哭音。

   父親聽的津津有味，聽到喊他吃飯就回了句：你們先吃。母親說：你兒子和兒媳婦回來了，你還看戲。

   父親沒有作聲，母親笑了笑又對我們說：你爸就這個樣子，只要看上戲就迷了，有時候，拿個遙控器揌來摁去的，一個是看秦腔，一個是愛看打仗的電視劇。一家人只能坐在桌前說一些閑話，等著他看完了戲、過足了戲癮出來，這才享用了一頓普通的美餐。

   其實，有時候我也聽聽秦腔，但沒有那么癡情。有一次，父親的一位老友，退休后回家的一位朋友來家里在一起談?wù)撉厍?，我才知嘵了秦腔的特點是：表演樸實、粗獷、細膩、深刻,以情動人,富有夸張性.角色行當分為四生、六旦、二凈、一丑,，等等。為此我也曾寫了散文《地方戲》。其中寫到：

   在陜西民間，就有“吃一碗撈面，聽一段秦腔”之說。記得在六七十年代，家鄉(xiāng)富平還很窮。一到中午吃飯時，大人小孩都喜歡端了碗走出大門，或坐在門石墩上，或圪蹴在祿碡上，一邊吃著一邊聊著，這是其中的表像，而實質(zhì)是在暗地里比著誰家的飯食好。再說，秦腔這個戲種作為古代陜西的民間歌舞，一直傳承至今。這種戲曲最初因用棗木梆子為擊打樂器，又被稱為“梆子腔”。陜西古稱三秦，以秦嶺山脈為界，分為陜南、陜北、關(guān)中三個地區(qū)域，因地區(qū)不同，秦腔演變出多個流派。以古都西安為中心的中路秦腔，也就是西安亂殫，向東南西北擴散。東有渭南的大荔、蒲城等地，戲種為同州梆子，也叫老秦腔；南有漢中的洋縣、城固等地，有漢調(diào)秦腔；西有寶雞的鳳翔、岐山，甘肅的天水等地，為西府秦腔；北有富平、禮泉、涇陽等地，稱之北路秦腔，即阿宮腔。

   這東南西北四路如眾星捧月，把中路西安托在掌心，讓秦腔代代相傳。

十二

   生活在世界上的每一個人，對生活都充滿著愛，充滿著希望，這愛，激勵每一個人為大家和小家奮斗；這希望，是一個夢想，未來是美好的，家庭是美滿幸福的，為了這個夢，多少人在生活中耕壇與奮進，讓勤勞的雙手和汗水澆灌這棵希望之樹。

   對于奔走在生活旅途的人，或輕或重的鄉(xiāng)愁，特別是離家出走在外謀求生活的人，總有一種濃濃的思鄉(xiāng)情。這倒讓我想起了臺灣詩人余光中的《鄉(xiāng)愁》：

       小時候

       鄉(xiāng)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

       長大后

       鄉(xiāng)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

       新娘在那頭

       后來啊

       鄉(xiāng)愁是一方矮矮的墳?zāi)?/p>

       我在外頭

       母親在里頭

       

       而現(xiàn)在

       鄉(xiāng)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頭

       大陸在那頭

   從這首詩來看，側(cè)重寫了個人在大陸的經(jīng)歷，回想起來，那少年時期的“一枚郵票”，那青年時期的“一張船票”，那老年時期的“—片海峽”，甚至那未來的“一方墳?zāi)埂?，都寄寓了詩人、也是萬千海外游子的綿長鄉(xiāng)關(guān)之思。《鄉(xiāng)愁》從漫長歲月的時空中提煉了四個意象：郵票、船票、墳?zāi)?、海峽，有著音樂般的柔美而略帶哀傷的“回憶曲”，是海外游子對小家和大家的牽掛，是一曲深情優(yōu)美的戀歌。除了這首詩外，我想：鄉(xiāng)愁應(yīng)該還是一片成熟的葉子，一朵開放的鮮花，—股不斷的炊煙，一棵不老的青藤，—條長長的繩索，一個沉沉的果實，一枚彎彎的月芽，—只飛翔的鴿子，等等，在人生的歲月里扯出一縷縷鄉(xiāng)愁。

   我的父親在煤礦工作，雖然離家有百公里的路程，可在交通不發(fā)達、道路不暢通的年代，回一趟家的那個顛簸，似乎讓人掉幾斤肉。父親也有他的鄉(xiāng)愁，只不過這個鄉(xiāng)愁很小，小到一個家庭。他牽掛著我的祖母，牽掛著陪他一起走路的人，牽掛著我們兄妹，甚至在土地承包以后，牽掛田地里一年的收成。

   在八十年代初，母親讓人到郵局給我父親發(fā)了份電報，當電報放在父親桌子上時，父親一邊埋怨著自己：我就說這幾天的心里慌慌的，怎就沒有想到呢？一邊寫了假條四處找領(lǐng)導(dǎo)批假，第二天一早就坐第一班車回了老家。臨走一再叮嚀我：好好上班，有啥事通知你再回來。

   果然，父親回去了，是袓母病重了。父親來到他母親的病床前，抓住母親的手，一陣心酸涌了出來，眼含淚水說：媽！不孝的兒子回來了。

   袓母慢慢地睜開眼睛看看自己的兒子：安，我娃乖，回來了，回來好！媽沒事，你看這—場病鬧騰的，忙了—家人。我娃回來了，趕快歇歇去。沒過兩天，父親又給我打了電報，我請了假回去了。

   回到家，父親對我們兄妹幾個人說：你婆的病重了，這身體是—天不如—天啊。你們幾個該干啥干啥，屋里有我們招呼。那是夏天，前多年父親和母親用半輩子的積蓄蓋起了四間房，房前靠院內(nèi)邊伸出的遮雨部分比較大，由于天熱，房子里特別悶，我們只有呆在房檐下，而父親是房里房外來回跑。給祖母洗啊、擦啊的，都是父親和母親的仼務(wù)。我們小一輩的只能守候著，干一些家里的雜活和地里的輕活。

   在祖母去世的前一個禮拜，給祖母打的吊瓶一點藥都不進，大夫來了檢查了，無奈的搖擺頭，把父親叫到一邊：沒希望了，該早早準備了。父親一聽涌出了淚水。

   祖母最終走了。父親大哭了一場，挺了挺精神，心想：我不能這樣，我要挺起來，把母親送走。父親帯著沉痛旳心情堅守著，在墳地里，他痛痛快快的哭了—場，把幾天的淚水倒了出來……

   鄉(xiāng)愁是掛念，是掂記，是對遠在家鄉(xiāng)的一些事情放不下。記得有一年，也是我到礦不久的—個夏天，父親算著日子，請了幾天假回了老家。父親臨走前兩天對我說：我得回去幾天收麥去！麥黃黃一晌，耽擱不起，你婆年齡大了，能干活的就你媽一個人，這料麥子要是誤收了，一家人吃什么？

   聽父親這樣說著，我答：讓我也回去，還能幫個手！父親擺了擺手：你剛到礦，工作是主要的。再說，我攢了幾天休班，回去也不影響工作?，F(xiàn)在想來，那時候的農(nóng)村，沒有機械化，都是憑著人收割，碾打，不像現(xiàn)在收割機一進地，收獲的都是金黃的麥粒。

   父親從老家回到礦上，累得人掉了幾斤肉。他給我講：收麥都是趁天氣好的時候去，太陽越好麥子越好割。

父親說：收麥我收不過你媽，她收的快，我收的慢，大部分麥子讓你媽一個人收了。我干的最多的是，把割下來的麥子運到場里。你婆在家做飯，后勤工作做的很到位，閑下的時間也到地里撿拾丟下的麥子。

   父親說著，我倒感覺他是在贊揚我的母親和祖母?；氐V的第二天，父親沒有多休一個班，就到了工地。

十三

   在我人生跨過五十三個年輪時，才真正知道了，什么叫愛，什么叫付出。父妻之間的愛，叫愛情，需要的是相互真愛，交心的去愛，老了相互幫扶。有一句“少年夫妻老來伴”，一語點破愛情的真言，讓這個世界上多了許許多多的愛情故事，感動著身邊一批又一批人，這是一種真愛。朋友之間的愛，那叫友愛，需要在相互理解相互支持中發(fā)展。包含著一種義氣。唯有父母對子女的愛，那是無私的愛，偉大的愛，人間的真愛。這是第二個真愛。

   在這里，我想到了蘇軾的“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亊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魯迅的“如果一個人沒有能力幫助他所愛的人，最好不要隨便談什么愛與不愛。當然，幫助不等于愛情，但愛情不能不包括幫助”、郭沫若的“春天沒有花，人間沒有愛，那還成個什么世界”。

   我在網(wǎng)上曾經(jīng)看到一個關(guān)于父愛的故事，說的是狗伢入獄改造幾年了，對家人的思念與日俱增。同監(jiān)犯人之間常傳閱家信，算是分享親情吧。最讓我感動的，還是一名皖北籍犯人的家信。他家人稱他為狗伢。狗伢家在幾千里外的偏遠山村，父親是聾啞人，因為窮沒有讀過書，想求人寫信吧，兒子坐牢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就在那年冬天，聾啞的父親，賣掉家中僅有的一頭年豬，從幾千里外風(fēng)塵仆仆趕來廣東探望他。當時別人喊他有人探望，他死也不信，直到值班干部親自來喊，狗伢才相信這是真的。狗伢接受探望回來時，帶回一包焦黃噴香的小咸魚干，這是他聾啞的父親千里迢迢送來的惟一的一點東西。好長一段時間，狗伢都舍不得吃。不久，狗伢拿了封信神秘地讓人看。一張千皺百褶沾滿汗?jié)n32開田字格的背面，竟沒有一個字，只畫滿了千奇百怪的圖案。狗伢說這是他爸上次探望時與他約定好的交談方式。原來，探望那天，啞父比劃著家里太窮，以后不能常來看他，想他時就會給他寫信。狗伢吃驚父親什么時候會寫字了。啞父忙“解釋”：畫個“小狗”就是喊他狗伢；畫個“○” 就是家中一切安好；畫個“△”就是家中有事……狗伢不忍掃父親認真歡喜的興致，忙從政府發(fā)的零用錢賬戶上買了50個信封郵票，寫上自己的名字和監(jiān)獄的地址。這樣，只要他父親在紙上畫上一些相關(guān)的圖案，往里一裝就行了。

   從那以后，每隔一個月，狗伢總能收到一封啞父寄來的別人無法看懂的家書。后來，信中又多了些新內(nèi)容：比如春天，信里還會夾了一朵桃花或一片油菜葉———狗伢就知道家里的桃花開了，油菜也長高了；秋天，信封里會裝進幾粒飽滿黃燦的稻谷———他就知道家里的收成很好；在寒冬到來時，父親常常會畫上一件肥大的棉襖———那是父親在叮囑他：天冷了，別忘了加衣。年復(fù)一年，一封又一封家書源源寄來，沒有一封是畫“△”的?？墒沁@期間，狗伢的母親去世了、父親抱病在床、房子被洪水沖倒……是父親用一雙有力的大手，把一個個“△”抻成一個個“○”，用寬宏深沉的愛，為狗伢撐起一片親情的晴空。良知一點點被喚醒，靈魂一點點被凈化，那年5月，狗伢立功減刑提前出獄了。

   我的父親和世界上許許多多做過父親的人一樣，為自己的兒女給予了無私的愛和太多的付出。

   還是在我和弟弟上小學(xué)的時候，那年春天，父親從礦上回到了家中休假，遇到星期天，我和弟弟吵著要去閻良，父親答應(yīng)了。其實，閻良與我們富平隔著一條東西走向的石川河，路程只有十幾公里。那時，去西安不方便，我們那里的人們大多去了閻良，因為閻良是西安的一個區(qū)，西安有的那里也有。

那個星期天，父親早早叫醒我們，母親早起給我們做了飯。吃罷，父親用借來的自行車推著我和兄弟向閻良走去。路上我問父親：爸，你咋不騎呢？父親一邊推著一邊說：爸不會騎車帶人，好幾年了也不敢騎，就這樣推著走挺好，再說路又不遠。兩個多小時，父親推著我弟兄倆到了閻良。我們看到了閻良，便喊著要去公園，父親打問了公園的方向，還好，公園在路邊，很快就到了。

   進了公園，父親領(lǐng)著我們看了狗熊、猴子、孔雀、狼、蛇、老虎等，在狼館，弟弟看入了迷，雙手托著下巴問：這是狼？明明是狗嗎？父親看我們的樣子，就說：這是狼，不是狗，狗的尾巴是翹起來的，狼的尾巴是垂下去的。你們小的時候，夜里常?？摁[，你婆、你媽哄你們的時候，常說乖乖，聽話，狼來了，不敢哭，這話還真靈，你們一聽就不哭了。弟弟一聽問父親：真的嗎？父親笑了：你們小，老哭，因為狼吃娃，一說你們就不哭了。這話起初管用，到你大一點的時候就不靈了。

   從公園出來，父親帶我們?nèi)チ寺愤叺氖程?，給我們兄弟倆要了面條，自己卻從隨身的包里拿出苞谷面和麥面混蒸的饃，要了一碗面湯吃了起來。

   父親推著我們兄弟在回家的路上走著，父親走著說著：你們倆今天玩的咋樣？玩的開心不？

   弟弟搶著說：開心！爸，您以后回來還能帶我們玩嗎？

   能！只要你們好好學(xué)習(xí)，以后爸爸回來就帶你們現(xiàn)。說話間，到了一面大坡跟前，我和弟弟鬧著下來要走，可父親把臉一黑：好好坐著，爸不累，這是自行車馱著你們，又不是爸馱你們走！

   現(xiàn)在想起來，父親那次推我們?nèi)ラ惲迹蔑@的是偉大的父愛，在當時感覺不到什么，可在現(xiàn)在，我會作為一種美好的回憶珍藏起來，永遠，永遠。

   記得還有一次，是我到焦坪礦工作的第二個年頭。我上的是一個夜班，那一晚，在井下幽深的井巷，在煤浪翻滾的工作面，我們頭頂上的礦燈如夜空明亮的星星在閃爍，匯聚成我筆下詩意的銀河。如今，我依然在下井，這種壯觀的場面時時打動著我。人們也許會好奇的問：干煤礦干了快一輩子還沒有干夠？我會用礦山流傳的一句順口溜回答：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只可惜，我只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在煤礦工作，小女兒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了西安。煤礦沒有女人下井采煤的，采煤的是青一色的男子漢。好在我的大女婿寶鋒在煤礦工作，也了卻了我的心事。那一天晚上，當我們干完了一切工作，帶著一身的累走在升井的途中，經(jīng)過一段下坡的絞車道時，由于巷道頂板淋水，我一不小心腳下一滑滾出幾米遠，碰傷的那個疼啊直鉆心。當我從澡堂出來，走在早上的霞光里，也無心欣賞礦區(qū)的美景。回到家，上四點班的父親做好了早餐等著我。當我邁進家門，父親一看我的樣子：娃啊，你咋了，是不是又違章了？我搖搖頭把真實情況告訴了父親。父親聽完：這井下的路不好，以后下去一定要小心點，要知道身體是本錢，沒有一個好身體咋去上班呢？飯在桌子上放著，我到醫(yī)院去一趟，給你拿藥去……

十四

   八十年代的一個季節(jié)，一場陰雨降在三秦大地，父親遭遇了人生旅途上一次短暫的風(fēng)雨后，在1985年初被調(diào)任礦工會副主席。從露天采剝隊一下子到了機關(guān)部門，起初父親還有些不適應(yīng)。

   到了工會一下子少了工地上的喧鬧和繁忙。以及機械發(fā)出的碰撞聲，這里除了平時的演出和會議外，其余時間是很清靜的。好在，這里還有圖書室，可以拿來閱讀消遣。

   父親喜歡喝茶。他是從小隨我祖母養(yǎng)成的喝茶習(xí)慣。我的祖母吸煙，而且吸的是關(guān)中的旱煙。我的父親到了煤礦，就把這個習(xí)慣也帶到了煤礦。剛到礦那陣子，父親喝的是市場上最廉價的茶葉，有時生活安排不好，經(jīng)濟緊張了，茶葉就斷了。期間父親就去朋友、同事宿舍蹭茶喝。后來，隨著生活條件的慢慢改善，有的人漸漸的喝起好茶，可我的父親依然喝的是花茶，中低檔的。父親喝茶喜歡喝濃茶，淡一點的他是不會喝的。這一點也許是我家的祖?zhèn)?。因為，我和妻子現(xiàn)在喝茶就喜歡花茶，當然濃一點對我和妻子來說是合我們的胃口。

   有一段時間，煤礦的形勢不好，人們的生活也是很緊張的，父親開了工資，留下僅能維持自己生活的費用，剩余的全都寄回了老家，他知道，那里有自己的親人需要自己盡自己的義務(wù)和贍養(yǎng)的責(zé)任，他們也要生活啊。所以，父親在一段時間蹭茶喝，茶癮上來了，就去關(guān)系好的朋友那里去。一來，去蹭茶喝這話不好意思喊出去，喊出去倒使自己不好意思；二來，到朋友、老鄉(xiāng)那里串串門，聽起來好聽，換句話說，那叫聯(lián)絡(luò)感情，加深印象，他們不知到底細，不知道自己去是為了蹭茶喝的。就是知道了，他們也不會說什么。誰都會有難處，只要相互間輕輕助一臂之力，都會邁過生活中遇到的坎、渡過難關(guān)，迎來一束燦爛的陽光。有一段時間，父親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生活過來的。

   人說：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丈。這個坎是挺過來了，自己還要懂得感恩。生活好一些的時候，父親便從街上買來茶葉，從水房打來開水，請他的朋友、老鄉(xiāng)喝茶。

   我的父親到了礦工會后，沒事情的時候，我的父親早早的站在俱樂部的臺階上，看到老領(lǐng)導(dǎo)、老朋友就打招呼：來，坐坐，喝茶！

   平時人們都在上班，有事遇到禮拜天父親的辦公室便成了“茶社”。禮拜天父親是正常休班的，可他會早早的到辦公室轉(zhuǎn)轉(zhuǎn)，這一轉(zhuǎn)不當緊，經(jīng)常遇到老熟人、老部下，見面開開玩笑、拉拉閑話后：走，到我辦公室喝茶去！

   一幫人說著笑著，喝著罵著，諞著扯著，從個人說到集體，從農(nóng)村拉到煤礦，從當今諞到過去，能想到的話題都讓他們扯了出來，甚至是秦腔什么的，那種氣氛簡直是熱鬧、開心的。有一次，他們正在說笑著，一位老部下推門進來，父親一見老熟人便說：老王來了，有啥事直說。來人一笑：聽說你們幾個在這里，一高興就跑進來了。

   快坐！快坐！把茶倒上，老王快喝茶。

   來人一臉的無奈說：煙能抽，茶喝不了。我從來都不喝茶。

   幾個人說笑著：老王，活一輩子人，那不喝茶，不是虧人哩。人活著，不僅僅是為了家里人，也要為自己。

   說話間，有人便倒上了茶水，喝吧！來人說：不敢喝！

   都成流水茶了，沒有勁的，盡管放心喝。

   在幾個人的勸說和激將下，來人吸了幾口煙：喝酒喝

   我的父親坐在那里一聲不吭，只管吸自己的煙。

   沒多久，大家諞的正在興頭上，來人迷迷瞪瞪的。人們一見：咋了？

   我頭暈，天旋地轉(zhuǎn)的。

   我父親一笑：喝茶喝醉了。你們幾個啊，明知道他不喝茶，非讓他喝。這可好，喝茶能把人喝醉?？彀讶私o扶回去吧。

十五

   父愛是輕易感覺不出來的，父愛像一貼“膏藥”，為兒女們祛痛，治病，讓兒女們的身體健健康康，好好生活。

人生就就是這樣。兒童時期快快樂樂、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活著；少年時期勤奮學(xué)習(xí)，心裝夢想，努力成才；青年時期成家立業(yè)，孝敬父母，又為人父；中年時期事業(yè)有成，生活美滿，奔走路上；老年時期尊老愛幼，奉獻余熱，寶刀不老。人生又像“五味瓶”，充滿酸甜苦辣，喜怒衷樂，讓人的一生充滿了神秘充滿了希望。

   父愛也在輪回著、在傳遞著。

   記得八十年代初期，也就是我從焦坪煤礦調(diào)到下石節(jié)煤礦不久，那時候礦上還沒有礦工俱樂部，礦上的氣候是非常冷的，有時候到了六七月份晚上出門還要穿棉大衣的。在那樣生活比較困難的一個年代，礦上出于豐富職工生活的目的，過段時間就要放一場電影。放電影的地點選在礦區(qū)中心的一片荒地，現(xiàn)在那個地方建成了二號單身樓和一個食堂，實行了公寓化管理。

   記得那時看的電影《小花》、《苦惱人的笑》、《生活的顫音》、《鄰居》、《喬廠長上任記》、《血總是熱的》、《逆光》等等。有一次礦上放電影《海之戀》，那個季節(jié)已經(jīng)是六七月的天氣了。誰知，電影看到一半的時候，天空突然飄起了雪花，像白色的鵝毛隨著一陣陣寒風(fēng)吹了下來,一些人冷的發(fā)抖卻都舍不下這個電影，都不由自主地往一塊擠著，似乎不給風(fēng)留下一條空隙來。而此時我的父親在人群外面轉(zhuǎn)悠著，他的目光四處搜尋著，終于看見了我，在人群中擠著、擠著，又通過人群的手，把棉大衣傳遞給了我。

   當我穿上棉大衣，瞬間感受到的溫暖，是那樣幸福。當我回過頭在人群中尋找父親的身影時，就像大海里的一條小船，己駛的無蹤無影了?，F(xiàn)在，回想起來，我的身上依然有些暖意，我的心里依然有一種幸福感在涌動，我的思想依然在平凡而偉大的父愛的海濤里久久不能平靜。

   人生如戲，戲中衍生著糾結(jié)、繁雜，起起伏伏，跌跌落落，夾雜著萬千歡喜、萬千悲傷。人啊，自從落草那一天起，來到了這個世界，就要學(xué)會面對順瞬變化的生活，面對人生的酸甜苦辣，面對生活中萬千人物。無論這個世界變化到什么程度，發(fā)展到什么樣子，你只是這個世界的一分子，或者人生海洋里的一滴水。

   我的大妹亞玲、小妹風(fēng)玲，一直隨母親在農(nóng)村生活。考慮到煤礦工人工作的辛苦和長期的兩地分居，從1985年開始，國家給全國100多萬礦工的父母妻子孩子辦理農(nóng)轉(zhuǎn)非戶口，讓礦工從此全家團聚安定生活，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隨著這次機遇，我的母親和妹妹從農(nóng)村來到了礦區(qū)生活，成為煤礦的一員。

   母親到礦以后，主要是在家安排我們的生活。大妹亞玲到礦上服務(wù)公司辦的繡花廠臨時工作，沒干兩年倒閉了，大妹又在一私人理發(fā)店跟著學(xué)手藝，也正因為這次工作的變故，也為大妹以后返回老家出嫁以后尋到了門路。父親關(guān)心大妹的婚事，這也符合了那句“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道理。大妹人實在、手巧、肯干，這也成為后來她人生路上遇到知己的重要原因。

   去年春節(jié)期間我們回老家過年，我那能干能折騰的大妹夫任向陽道出了他風(fēng)趣的往事：在高中時候，他和他的同學(xué)從學(xué)?；丶遥诖蹇谕庥龅轿业拇竺?，幾個同學(xué)開玩笑，向陽調(diào)皮的講，這是誰家的女子，多好。高中畢業(yè)當兵去了西藏，復(fù)員后被安置到富平一家企業(yè)，與我的大妹成親后，先是在家里開了理發(fā)店，后來企業(yè)倒閉了，他先是跟人干裝修，后來自己辦起了養(yǎng)殖廠，又買了出租車，早出晚歸，很是辛苦。用我父親的話說就是：向陽能折騰，敢干！虎森（我小妹夫）吃不了苦，也不是出力的人。

   如今大妹和大妹夫的兒子緒亮己經(jīng)長大成人，正在努力干自己的事情。而虎森是我的小妹夫，他和我的小妹子日子過的還很艱苦。我的小妹心靈手巧，思想復(fù)雜，她最大的缺點是膽小怕事，遇到一點事想前思后，也就沒有了主意，所以一直沒能干成大事。小妹夫原在糧店工作，·后來因糧店的原因，他現(xiàn)在一私人老板打工，十八歲的兒子叫王蒙，考上了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我的父親是特別的喜歡。這就是人們常說的隔輩親。

十六

   人的一生，說漫長，那是生活的瑣事讓人產(chǎn)生的誤差：說短暫，那是瞬間的突然讓人告別這個世界。

   人生不在長短，關(guān)鍵是活的有質(zhì)量，活的有奉獻，最起碼，不冤枉來到這個世界走一趟，只要不落個罵名，遺臭萬年就行了。

   話又說回來，人生也像一團篝火，你要生活的有滋有味，有情調(diào)有詩意，你必須不停的往火里添柴，要讓它燃燒的很旺，有勢頭，有耐力，不減激情，只有這樣，人和火一樣，有了激情，為了生話，就有了奮斗，有了奉獻。

   我曾經(jīng)寫過一篇散文，發(fā)在《遼河》文學(xué)月刊上，說的是父親一生的出行除了東北學(xué)藝和一次北戴河療養(yǎng)外，幾乎沒去過省外。

   父親作為一名礦工，我不敢說是優(yōu)秀的，最起碼是一名合格的礦工。他一生在煤礦扎實肯干，精學(xué)技藝，讓自己的汗水灑在黑金地上。我曾創(chuàng)作過一首詩歌《老礦工》：

     老礦工，曾經(jīng)的一塊煤

     一塊優(yōu)質(zhì)的煤

     把光和熱都給了這個世界

     青春一去不復(fù)返

     老礦工，一塊由生命雕刻的

     煤雕，讓后來人讀

     你的滄桑

     你的故事

     讀懂的是那些文字

     讀不懂的是文字的質(zhì)地

     伸手敲敲那些文字

     也發(fā)出鐵一般的聲音

   這首詩，就是根據(jù)我的父親的原型創(chuàng)作的。在工作之余，出去走一走，放松一下，除了有一個好心情，最重要的是欣賞祖國的大好河山，讓工作中的負擔(dān)和煩惱在行走中釋放。

   父親東北學(xué)藝回礦后，就沒有出過省，僅僅的陜西境內(nèi)，也只去了西安、商洛、延安，就連我所在的城市銅川，也沒有去過大香山、照金。這并不是父親不喜歡出行，而是在那個年代生活困難的情況下，為了一家人能維持日常生活，條件也不充許他外出出行。

   我的父親退休以后，礦上的形勢漸漸的好轉(zhuǎn)了。我和弟弟說是要讓他和我的母親組團到外地去看一看，誰知我的父親卻以他自已喘不上來氣，走一點路就要休息一下為由，拒絕了我們送給的“禮物”。沒辦法，我們只有再尋機會。

二0一一年春，西安世園會在浐灞舉行。在一個雙休日我和妻子、女兒女婿，還帶著岳父岳母頭一天晚上趕回了老家，給父親說明情況，他依然拒絕。

   我們給父親講：咱們明早從西禹高速走，半個多小時就到了，非常的近。世園會會址就在北繞城附近，不看太可惜了。

   岳父岳母也在幫腔，父親最終答應(yīng)去看看。第二天一早在家吃了早餐，我們向世園會趕去。西安世界園藝博覽會以生態(tài)文明為引領(lǐng)，以“天人長安·創(chuàng)意自然——城市與自然和諧共生”為主題，營造了植物為主體的自然景觀，構(gòu)建了世界化的園林建筑背景，彰顯了西安歷史文化和地域特色韻味，展示了人類與自然，城市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新創(chuàng)意，探索了人、城市、園林、自然和諧共生的未來發(fā)展模式。半個多小時，我們乘坐的車停在了世園會門前，購票、排隊、安檢后進入園區(qū)，映入眼簾的是長安花谷，從五顏六色的花谷穿過，創(chuàng)意館坐落在湖畔，我們問父親：進去看看？父親搖搖頭：找個地方我坐一會。父親休息了一會起身：往那邊走？我忙回答：這邊。

   到了長安塔，我安排父母排隊，轉(zhuǎn)身要去買票時，父親一看排的隊如長龍，一下子泄氣了：不看了！這隊要排到啥時去啊。父親說著走出隊列：去別的地方看看。

   我們只得隨著父親前行。沒走多遠，便到了自然館，父親馬上發(fā)了話：你們幾個進去看看，我和你媽在這里等。說著父親坐在一處臺階上。見狀，我對女兒、女婿他們講：你們?nèi)タ窗?！讓你爺、你婆休息會，我們到沙雕去，咱們在那里匯合。兩個多小時后，女兒女婿趕了過來，我們一起向歐陸風(fēng)情走去。在歐陸風(fēng)情湖邊，妻子提出照張合影，父親高興了：來來，咱們來個合影，以長安塔和錦繡湖為背景。我急忙拿出像機，選擇好背景，找路人幫忙，留下這珍貴的、難忘的瞬間。這張照片如今存在我的手機里，照片上的人依次為：大女婿、大女兒、妻子、岳母、岳父、父親、母親、我、小女兒。

   如今，幾年過去了，照片上中間兩位老人，我的岳父和父親先后離開了我們，讓我們在歲月中時時懷念。

   離開歐陸風(fēng)情，我們?nèi)チ耸∈袌@區(qū)和省內(nèi)園區(qū)，然后由廣運門出園，西陽已懸在天邊，我們沒敢停留，乘上車返回富平。不過，從這次去世園會旅游可以看出，父親仍保持著過去過“緊日子”的思想，生怕我們胡亂花錢。這就是我的父親，與煤礦打了一輩子的父親，他的性格和煤一樣，樸素、熱烈。煤很樸素，沒有華麗的衣裝，父親也很樸素，幾乎沒有穿過高檔的衣服，但煤燃燒起來，有一顆火紅的心，溫暖千家萬戶。父親也有一顆熱愛生活的心，勤儉持家成為家風(fēng)。

   父親那年大病康復(fù)，礦上考慮到我的父親工作上的表現(xiàn)，安排了北戴河療養(yǎng)。那一年，父親和礦務(wù)局的幾位同志一起到了西安，乘坐火車去了秦皇島，住在北戴河煤礦工人療養(yǎng)院。在那里，他們每天早早起來，幾個人便奔大海而去，看海面升起的太陽，看大海涌起的浪潮，看沙灘上留下的海貝、海帶……，這些景觀是在西部看不到的。那里的黃金海岸、那里的大量海鮮、那里的山海關(guān)，為父親以后的嘮叨提供了許多的素材。那一次父親從北戴河療養(yǎng)回來，給我們帶回了極具意義的紀念品一一海貝，讓我們兄妹愛不釋手，高興了一陣子。后來我們才知道，他帶回的禮物是他們在海灘上撿到的。

十七

   人生如廣闊的大海，有著海潮，濤聲，有著平靜，激情，有著蒼茫，無垠。人生如音符般的山泉，叮叮咚咚的唱著生命之音。人生如奔流不息的江河，裹著思緒、曲折，在歲月的旅途上追逐。

   對于人生，對于人生的意義，有許多詮釋。有人說：人生的意義在于頓悟，覺悟，領(lǐng)悟，大徹大悟。關(guān)鍵在于一個悟字。悟什么關(guān)鍵在于一個空字。看你的悟性與慧根了……

   也有人說：人的一生是豐富多彩的，當自己回首往事時遺嘆不要太多。奮斗會美化你的人生。在刻骨銘心地領(lǐng)悟生活的時候，在心靈得以深層次凈化的時候，有一種萬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糧，那就是美妙的兩個字“奮斗”。

   對于人生的意義也有這樣解釋的：人的價值主要是從對社會作用的立場而言，人生的意義則傾向于個人自我意識所能達到的思想境界所感。無論人們主觀上是否認識到這兩點，每個人的一生都必然注定要伴隨著這兩個問題，而能夠及時認識并面對這兩個問題的人，才能從人生的重重迷霧中走出，盡管他們所朝向的目標各異……

   人生的意義也就是對自我價值實現(xiàn)過程的回顧與展望。作為礦工的父親，最知道什么叫奉獻，那就是：挖掘光和熱，照亮一座座城市，溫暖千家萬戶。最知道人生的意義：人世間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干一行，愛一行，鉆一行。臂如，處在最底層的礦工，雖然在幽深的千米井下，奉獻烏金，奉獻能源，那才是人生最有意義的職業(yè)，他們的工作雖然很辛苦，可看到從他們手上傳遞的煤炭，放射燦爛的光芒時，他們就有了光榮感。

   父親在煤礦的一生，是最難忘的一生。父親在煤礦，加了多少班，記不清了；剝了多少山石，記不清了；出了多少煤炭，記不清了；在老家多少年未過春節(jié)，記不清了。八十年代的一個臘月，父親讓人給家里捎了些糧票，且捎去口信，說是春節(jié)回家過年。話是捎回去了，沒幾天，礦上的文件下來了，明確規(guī)定春節(jié)保勤，放高產(chǎn)。父親見此，自己沒辦法再去請假了。加上那年臘月的一個晚上，一覺從夢中醒來，鵝毛一般的大雪從天而降，西北風(fēng)從山谷吹過來，那雪的影子帶著情緒在飄。

   父親和我所在的礦山，那座緊鄰礦區(qū)起伏的長蛇嶺己披上了銀裝。從我們宿舍到露天，憑著雙腿要走七八里山路，又逢大雪天氣，父親起的早便上班了。雪很厚，腳踩在上面發(fā)出“咯吱……咯吱……”聲音。

   走在如蛇的山路上，迎面刮來的風(fēng)雪打在臉上，讓人睜不開眼晴，只能瞇著眼前行。我的父親一個人走著，腳下一滑跌進路邊的山溝里，好在山溝不深，又穿著黃棉大衣，被山坡上的樹叢擋住了，父親掙扎了一陣子，用手扣著山地、借助枝條的力往上爬也沒爬出幾步，好在后面上班的工友發(fā)現(xiàn)了，這才想著辦法把我的父親拉了上來。

   大家一看他渾身的泥土和雪水，以及臉上手上被樹枝、石塊劃出的血痕，都勸他：你不要去工地了，到下邊的辦公室呆著，有什么事我們打電話過去，就會解決的。可我的父親艱難的抖了抖身上的雪和泥土，堅持要上到工地去，沒辦法，便在大家相互攙扶、照應(yīng)下上到了石窯溝的工地。

   那時間，工地上己經(jīng)有了職工食堂，雖然飯菜不是很好，卻免了職工自己帶著飯上班。父親那一次上到工地，一呆就到了正月?；乩霞疫^年的事也就那樣過去了。他知道，我的祖母、母親和家人在等待他的回歸，等待他回家團聚，等待來的卻是一場空歡喜。

十八

   在人的一生中，每個人都有愛好，有的人喜歡農(nóng)村，那是一片廣闊的天地；有的人喜歡都市，那是一座繁華的城市；有的人喜歡歌唱，那是一個美的享受；有的人喜歡書畫，在墨香里游走；有的人喜歡詩文，在方格的音符里爬著格子。而我的父親喜歡煤礦，那里是火熱的黑土地。

   也許有人問：煤礦那么危險、那么艱苦，是人們最不喜歡的職業(yè)，除非沒有本事的人才往煤礦里擠，去嘗那“四塊石頭夾一塊肉”的感覺。沒錯，煤礦雖艱苦，工作雖很累很危險，可礦工的心靈是純潔的，他們知道自已存在的價值，因此去出力流汗，去奉獻光和熱。

   從農(nóng)村走出來的父親，和眾多的礦工一樣，都有一顆憨厚的心。臂如我就是一名礦工，在煤礦干了三十多年，一邊挖著煤炭，一邊喜歡寫關(guān)于煤炭的詩歌，在我出版第三本詩集《家園書》時，海峽兩岸著名詩人、臺灣《葡萄園》詩刊主編在序文里這樣寫到：劍熔服務(wù)于煤區(qū)，從最基本的采煤工干起，他對煤（又稱黑金）的感情當然和我們一般人有很大的不同?！懊?，是我們難舍的情人”（《在礦山酒館小飲》）；“……我死后/會變成一塊煤”（《采煤線上》）?？梢姡阂押驮娙私Y(jié)成生命共同體。引用這一段話，只是想說明煤礦工人都是優(yōu)秀的詩人，他們用風(fēng)鉆、用雙手寫出一行行關(guān)于烏金的詩篇。不信請看：掘出一條條巷道，寫出一行行詩；流放一條條煤河，寫出一行行詩；點亮一盞盞礦燈，寫出一行行詩。這些詩既充滿熱烈，又富有靈感和意像，讀起來暖心。

   我想，我的父親作為一個沒有下過礦井的礦工，他對礦山的感情是和我們一樣強烈的。我的父親是一位熱戀礦山的人，又是一位敬老愛幼的人。八十年代末，在我的弟弟結(jié)婚時，父親請了一個禮拜的假。回家的當天便商量主事的人，人定了，晚上把人請到家來，也叫來我本家的德娃爸。母親弄了幾個菜，那時喝的是高脖西風(fēng)酒，吸的是帶把的金絲猴煙，在當時的農(nóng)村是上等的煙酒。父親幾個人坐在那里商量著事情，我的祖母、外祖母、母親、妻子坐在土炕上扯著閑話，從東扯到西，又從南扯到北。我的祖母手拿著旱煙鍋，一邊拉著話，一邊吸著煙。我的父親和德娃爸幾個人酒過三旬，主事的人擋住了：酒先停停，事說完了再喝。父親幾個人商量，席口(酒席)在家里安排，隨村里大流走，然后是喝啥酒？吸什么煙？涼菜多少？熱菜幾個？有時為了一兩個菜高聲爭論一陣子。酒席的標準定下來了，我的父親扭過頭問：媽、姨，你們看咋樣？我的祖母只管抽自己的煙：你們看的定就行了。酒席說定了，主事的人問：煙酒讓誰管？廚子用那里的？我父親不加思索的脫口而出：煙酒讓我本家兄弟管，廚子用娃他大舅，他經(jīng)常在外做席，沒問題的！主事的人點了點頭：那好！那好！這樣就不怕浪費了。說完吃了口菜：誰去接媳婦？另外，分組的準備都用那些人？父親和幾個人商量著，商量了好久，才把事情說定。

   在過去，女方邀請親朋送親時,事前由伴娘(扶女的)和“梳頭的”給新娘“開臉”(理凈額上汗毛)、“上頭”(盤發(fā)髻),赴祖墳“奠別”,親友“送添箱”(錢物)。男方由媒人送新婦紅衣一身“等身紅”、一塊紅綢或平布“蓋頭”,問明送客人數(shù)以備酒席。吉日,請儐相騎馬引花轎代新郎迎親,新娘鳳冠霞帔、頂紅蓋頭,由長輩背送上轎,兄弟數(shù)人扶轎,送嫁賓客隨后,吹鼓手奏樂前行,是謂“送女”。至男方村口,新郎披紅插花,儐相陪同,騎馬相迎,先向花轎施禮,親友給新郎披紅戴花。隨后引導(dǎo)花轎至家門,徐徐落地。在鞭炮、鼓樂聲中,揭開轎簾,新郎給新娘“綴身錢”,由伴娘攙扶新婦下轎。富貴之家,地鋪紅氈,新娘踩氈徐步入洞房。進門時,新郎給新娘頭上插筷子,意思是“快生貴子”。新娘上炕坐定后,新郎踢新娘三腳、擊三拳,以示“出嫁從夫”。然后用搟面杖挑去蓋頭,始為夫婦正式公開對面。雙方賀客入席后,夫婦拜天地、拜祖先、夫婦交拜。新郎給女方來客行禮,新娘給男方賀客行禮,長者以錢、物回贈。晚上“鬧房”,有“三天不論大小”之俗。而現(xiàn)在，這樣的習(xí)俗簡化了很多。到了弟弟結(jié)婚那天，主事的人和幫忙的人早早來到家里，簡單的吃過早飯，各自忙各自的事了。貼喜聯(lián)的貼喜聯(lián)，借桌子和盤子碗筷的借桌子和盤子碗筷，不大功夫，在迎親的隊伍出發(fā)前一切事情就緒。

   我的父親端起茶壺，給大家倒了水，放下：來，喝酒！

   這一天，我的父親和母親幾乎是沒事干的，誰要尋個啥，都是母親給取的。而我的父親從門口轉(zhuǎn)到前院，看還有沒有沒想周全的。其實，今天的事情主事的人己經(jīng)安排好了，父親沒事的時候，來回轉(zhuǎn)著，我想那是父親害怕浪費?？腿撕陀H戚來了，父親忙招呼坐下，看親戚朋友吃著噪子面，臉上的笑藏也藏不住。鞭炮聲瞬間在門口響了起來，在屋里、院子里的親戚朋友，特別是孩子和女人們涌向了門外去看新媳婦，我的祖母、父親和母親坐在房子里說著話，父親點燃了一根煙：這個大事就算過去了。門口的人和新媳婦鬧騰了一陣子，一下子涌進了院里鬧著。

   父親坐不住，他是屋里門外轉(zhuǎn)去了。不一會，主事的人出來找：老李，快進屋，典禮就要開始了?；槎Y儀式一結(jié)束，在農(nóng)村接著便是上桌吃飯。很快，父親在忙前忙后里度過了這一天。送走了客人和朋友，父親和我舅、姨媽、小姨、姨夫坐在一起拉閑話，那時候我舅在城關(guān)鎮(zhèn)工作，姨媽、小姨和姨夫都在農(nóng)村，他們當初也想走出家門，可命運不給那一次機遇。

   客人都送走了，父親和衣倒在土炕的一角睡著了。我的祖母心疼的說：我娃累了，讓他多睡一會。第二天一早起床，父親對我祖母和母親講：我要回礦了。

   祖母問：你不是請了一個禮拜的假嗎，這么快就要走！

   我的父親急忙解釋：礦上在搞會戰(zhàn)，放高產(chǎn)，加上我回來時工地上也出現(xiàn)了不安全的隱患，我呆在家里不放心。

   父親就是這樣的犟，到底是提前回到了礦上，忙他的工作去了。

十九

   人的一生有幾個春秋，有多少個日子。作為自己，只有時刻的努力勞動，努力工作，踏踏實實做人，兢兢業(yè)業(yè)做事，無論人生是長是短，對于個人的評價，世人會給出一個公正的說法。而對于別人來講，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會隨時引發(fā)人們的評說，終了也會給一個公正的評價。

   二O一O年初，我寫過一篇《我的煤礦工父親》的文字，發(fā)表在廣東的《江門文藝》雜志上，我在這篇散文里寫到：現(xiàn)在，每一次看到父親那年邁的身影，我的心里就會涌出一個想法：父親與煤打了一生的交道，他的膚色也像煤一樣黑。而這種黑，是我心中最美、最偉大的黑啊。

   寫這些文字的日子里，電視上正播放電視連續(xù)劇《平凡的世界》，其中也有孫少平在銅城大亞灣煤礦的故事。這個銅城就是銅川，大亞灣煤礦就是鴨口煤礦。我想，在煤礦這個平凡的世界里，有多少個孫少平的影子在幽深的井巷和充滿鋼性的礦井走動，揮汗，奉獻著光與熱。

   我想：父親雖然文化不高，也沒有在礦井下干過，但他的身上也多多少少有著孫少平的影子。煤礦是一座烏金城，是一座太陽城，它雖沒有大都市的車水馬龍、喧嘩熱鬧、五彩燈光，但他的厚重、鋼性、銀河像一幅憨厚的畫、一首靈動的詩、一行狂草的字，寫意出礦山的美。

   我的父親和他的戰(zhàn)友經(jīng)歷了焦坪煤礦露天工地，下石節(jié)煤礦石窯溝工地、荒草灣工地、上石節(jié)工地，他的腳步走遍了這些地方，汗水灑在這些工地，讓礦工的形象更加豐滿。

   記得有一年，山石剝完了，煤壁外露在那里，誰看見了誰喜歡，一座小山頭似的煤，像一只珍貴的“黑熊”臥在那里，等待著人們將它“趕走”。這一小座山頭似的煤山，是他們兩三個月的辛苦剝出來的，也是他們足足半年多的產(chǎn)量。這座煤山剝出來不久，一場暴雨襲擊了礦區(qū)，等這一場暴雨停了那天，第二天天快亮的時就有人匯報，煤山的一角自燃了，而且還有明火出現(xiàn)。情況匯報到值班室，值班人員向調(diào)度室做了匯報，并及時通知了我的父親和隊上的其他領(lǐng)導(dǎo)。隊上的領(lǐng)導(dǎo)都到了工地，站在那座小煤山上，商量著如何滅火。

   有人說：不能這樣燒下去了，再燒，這塊煤會燒完的，燒完了，咱這幾個月的工夫可就白下了。依我的意見，從工地上面的自然水坑接管子，用水澆。

   有人說：用水澆這個方法我覺得不合理，不如用山土回填，隔絕氧氣，待火自然滅了再扒開出煤。

   我的父親說：用水澆，等于給煤層里供氧，這邊的火滅了，那邊可能就著了。咱們只看到了外表，煤層里面呢？什么情況，咱們不知道。再說用水澆，上面的水用完了、火還沒有滅掉，怎么辦？所以我以為，此是治表不治本。用山石方回填，直接隔絕氧氣，我覺得此辦法行，只是后面的工作量增大了，而且時間會長些，勢必影響任務(wù)。我提個建議，大家看看如何。現(xiàn)在煤層著火的面積還不大，如果采取措施不當，著火面積還會擴大。我的建議是，把……父親說著用手一指：先把下面的土石方推走，形成一個大的場地，再從這里開槽，把著火的地方用推土機推下去，把整個著了的煤推出去，這樣也不會耽誤咱們繼續(xù)出煤。

   有人接話：這個方法我看可以。推出去的煤也要澆水，能救回多少算多少。另一方面出煤也不影響。大家在現(xiàn)場商量研究著，最終決定采用提出的第三個方法。

   我的父親見大家定了下來，便提出了自己另外的意見，也就是工作安排：技術(shù)員下去就與供應(yīng)科聯(lián)系，領(lǐng)上十個防塵口罩和十條毛巾，給推土機的人員用。書記負責(zé)正常的生產(chǎn)，徐副隊長負責(zé)山上剝荒，馬副隊長和我負責(zé)滅火。李副隊長、沈技術(shù)員負責(zé)值班和參加礦上的調(diào)度會。另外，徐副隊長從推土機班給我這邊調(diào)一臺推土機，沈技術(shù)員抓緊時間在四點班上班前解決防塵口罩和毛巾，大家看看這樣分工怎樣？沒有啥散了各自進入崗位，大家要辛苦幾天了。特別叮嚀一句，安全工作可不敢放松。

   大家散了，我的父親和馬副隊長站在煤山上，一邊等待推土機的到來，一邊商量開挖的具體方案。

   推土機來了。徐副隊長挑選了最強優(yōu)的司機。我的父親和馬隊長在現(xiàn)場開了短暫的安排會，司機便投入了工作。我的父親不擔(dān)心此時的開挖工作，這僅僅是從火區(qū)的邊緣煤帶上下槽子開挖，他擔(dān)心的是真正的火區(qū)開挖，情況不明，困難有多大，有害氣體有多大。不過，父親在焦坪煤礦時也參與過此類滅火。那是一九七O年秋季，父親所在的七號電鏟組也就近參與了煤田滅火，那一次，剝離出來等待開采的煤炭發(fā)生了自然，礦上、井口技術(shù)全威發(fā)出指令，把著火的煤用電鏟一鏟一鏟挖出來，實行隔離。那一次的滅火進行了四天四夜，人們幾乎是在火圈里作業(yè)，前后左右都是熱浪，雖然有防塵口罩做保護，人們也是嗆的受不萬。我見到過一張喜報：中上方的大字是毛體的“為人民服務(wù)”，左右兩邊分別印著“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澤東思想”，中間正文是：李明政同志一九七O年被評為五好職工，特發(fā)此狀，以資鼓勵。落款是：焦坪煤礦前河露天革命委員會。這張喜報至今我收藏著。而這一次的范圍要比焦坪礦那一次小的多，但困難卻大，司機直接在煙霧和蒸氣中操作推土機，簡直看不到前面的情況，只能聽從指揮者發(fā)出的哨聲，后來人們戲稱，那是一次“獵火”戰(zhàn)役。

   我的父親和馬副隊長雖然是指揮者，他們不能站在遠處，只能近距離一邊察看情況一邊吹出哨聲指揮推土機司機。

   說真的，過后一次酒床上父親道出了實情：那次滅火，我是主管我必須往上沖，要知道開挖出槽子后，那著火的煤通火通火的，烘烤的人察看情況都不方便，這還好，人能忍住，尤其是推土機作業(yè)過程中遇到“塵堆”,加上風(fēng)一吹，人跑都來不及。那灰塵如原子彈“爆炸”，讓人措手不及。還好，經(jīng)過一天多時間，這火被徹徹底底的隔離了。

二十

   人生的旅途，很遙遠，像一條幽深無測的井下巷道，需要人們用腳步一步一步的丈量。走過的人生路上，有許許多多的傳奇故事，被人們的記憶收藏。未來的路，充滿好奇與神秘，幸福與夢想。一旦一個人將這條路走到了盡頭，也就意味著他搭乘的人生列車到達終點站。這也是人生不可變更的法碼。

   我想起華羅庚的一段話：一個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短促的，如果我們要把短短的生活過程使用得更有效力，我們最好是把自己的生命看成是前人生命的延續(xù)，是現(xiàn)在共同生命的一部分，同時也是后人生命的開端。

魯迅也說過：走上人生的旅途吧。前途很遠，也很暗。然而不要怕，不怕的人面前才有路。還有蕭伯納的：人生不是一支短短的蠟燭，而是一支由我們暫時拿著的火炬，我們一定要把它燃得十分光明燦爛，然后交給下一代的人。

   就像我的父親一樣。用雙腳丈量礦山的道路，用雙手掂量礦山的厚重，把礦工這把燃燒的“火炬”遞交到了我的手上，這不是說他不想奔跑了，而是他的年齡大了，實在是跑不動了，所以，他在退休后回了老家富平，去享樂他的老年生活。他和我的母親相互攙扶著搭乘上夕陽紅專列，走上遙遠而短暫的人生旅途。那時他已是兒孫滿堂，一個孫女在礦上，一個孫子和兩個孫女在富平。

   在一九八九年秋季，父親離開了他工作幾十年的礦山這塊熱土，回到了生育他的故鄉(xiāng)。父親站在故鄉(xiāng)的田野上，望著崛起的、日益繁華的新城，心中的歡喜像春天出籠的鴿子一樣興奮；望著近在咫尺的老城，像自己一樣充滿蒼桑的老城，心中泛起一絲內(nèi)疚；望著起伏的北塬，遙祭葬在那里的先祖，記憶中的往事決堤般涌了出來。

   為了打破那種無聊的生活，父親將后院那塊不小的地開懇出來，種上蒜苗、西紅柿、菠菜、香菜等蔬菜，又栽植了柿樹、蘋果樹、梨樹、葡萄樹、棗樹、香椿樹，蔬菜供家里的日常生活用，而那些果樹則是為兒女和孫子們準備的，到了秋天，果子收了，父親和母親便會挑好一點的果子存起來。

   父親退休后的第四個年頭，我和妻子請假帶著女兒在春節(jié)前回了一趟老家，主要是想給父母辦點年貨，回家前路過銅川市區(qū)，在那里買了大肉、帶魚、牛肉，回到老家，誰知我的弟弟和弟媳已將年貨定好了。

   那個時期，煤礦是從來不放假的，不但不放假而且還實行保勤，我們只有采取這種方法去彌補。一家在春節(jié)前聚在一起，父母親拿出了“陳年老貨”一一石榴、柿子、蘋果。大妹和小妹也從自家趕回來，忙著準備酒菜和晚飯。自從父親回了老家，哮喘便伴隨了他，一家人都反對他吸煙，他總是一句：抽了大半輩子，戒不了?。?/p>

   聽母親給我們嘮叨：你爸一天就三件事必做，一個是早晨起來躺在炕上吸煙。我的父親端起酒杯：來，喝一個。喝完笑了：老楊，你就在那挑事吧！我的母親又接了話：啥是挑事？都是為你身體好。二個是沒事老往后院跑，不是除地里的草，就是提水澆地。三一個是沒事坐在門口，和來往的熟人打個招呼，關(guān)系好一點的開幾句玩笑。

   再說，父親種后院那片地，我的弟弟最初是不愿意的。我弟弟說：種啥地哩，每天我?guī)Щ貋硇┚蛪虺缘牧?。弟弟沒有去煤礦，不愿意吃公家的飯。但人各有志，我們也不能說些什么。改革開放后，形勢好了，對農(nóng)村的好處越來越多，他在老家跟著人搞起了蔬菜經(jīng)營，沒兩年竟然自己一個人干了起來，那時還沒有退休的父親一個勁的夸他有出息。所以我的弟弟一直反對，這也是弟弟對父愛的一種回報，但我卻做的不夠好，也許是我和父親在一起生活的時間太久了，得到的父愛太多太多。

   父親堅持要種后院的地，理由是：種上這塊地，我和你媽都能活動活動筋骨，也有新鮮的菜吃，這多好啊。

   就這樣，父親就那么任性，把后院這塊地不但耕種了起來，而且經(jīng)營的頭頭是道，那些蔬菜的長勢，讓人看了喜歡。每當家里來了人，父親都要摘下自種的西紅柿，或是黃瓜拿給來人“顯擺”一下：來，嘗一個，這可是純粹的綠色蔬菜，一點農(nóng)藥都沒有打。

   來人說：好！好！一個勁的叫好。我的父親也甜甜的笑了。

二十一

   從陜西的地理位置來看，黃河、渭河、漢江就好比母親，秦嶺和黃土高原就是父親。而陜北的信天游好比母親的性格，粗獷豪放的秦腔就是父親的性格。

   有誰不愛自己的兒女，有誰不愛自己的父母。愛是什么，她是無私的奉獻。她是一種偉大，是一種高賞。而父愛是父親給予孩子的愛，讓孩子在生活中能感受到父愛的溫暖。父愛是嚴肅的、剛強的、博大精深的。父愛同母愛一樣偉大，只是父親表達愛的方式不同而已。在漫長的歲月里，一代人又一代人來了又走了，來的自然走的自然。但他(她)們性格、人品的萬千，讓這個世界充滿了很多的故事和傳奇。

   父親這一輩人，如今都退出工作崗位，回到自己的闊別已久的家鄉(xiāng)，或留守在火熱的礦區(qū)，或遷居兒女所處的城市。

   我的父親退休回老家那一年，我的侄子剛上小學(xué)。如今我的侄兒已成家立業(yè)。前段時間我回了一趟老家，在閑扯中談到了我的父親，侄兒李東談起了我的父親和他之間的事情。

   我的侄兒講：那時他自已上學(xué)，為了吃零食，有時候給我的父親要錢，他爺處于對孫子的愛，有時給上一兩元，當我的父親把錢放回去時，我的侄兒扒著窗子、借助門縫偷看錢放在那里。之后，他見爺爺外出了，或者在后院地里忙著時，一個人悄悄跑進房子，由凳子上到柜上，從老式的架柜偷偷摸出錢，從中取兩三元，再將錢卷成原樣放回。侄兒不知道，我的父親放的零錢是有數(shù)目的，當我的侄兒第一次偷著拿錢后，我的父親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心想：娃娃拿一半回錢也很正常。但偷拿多了，就不知不覺會害娃一輩子。

   從那時起，我的父親就更注意我的侄兒。有一次父親從地里回來，取錢要買鹽去，又發(fā)現(xiàn)少了三元錢，父親問我的母親：老楊，你動錢了。我的母親回答：沒動！

   過一個禮拜，吃過中午飯，父親把碗一推：到后院地里除草去。父親到了后院，選準從后門能瞅見房門的地方除草，其實地里幾乎見不到草，平時有事沒事的時候他老伺著那塊地。父親只是想證實錢是不是孫子拿走的。不一會侄兒去學(xué)校，沒有往大門方向走，而是輕手輕腳往房子里走去。年幼的侄兒不知，他的一舉一動都沒有逃過他爺?shù)囊暰€。就在他進入房子后，我的父親起身跟了進去。

   父親推開門，我的侄子正站在柜子上，手里攥著的一卷兒錢，我的父親大發(fā)雷霆：你在干什么？我的侄兒嚇得多嗦起來。我的父親將孫子拉到院子里，順手抓起窗臺上的繩頭，向自己的孫子抽了過去。

   我的侄子痛得直喊：爺，我再也不敢了！他那不叫哭，幾乎是帶著哀求的聲音在哭喊。

   我的母親聽到哭聲急忙過來：這是昨了？老李，不敢這樣打娃，娃還??！我的父親停下了揮動“鞭子”的手，我的侄子像看到了救星似的，哭著從地上爬起來，撲在他婆的懷里。

   現(xiàn)在，懂事的侄子在給我說這件事時：過去，我盡惹我爺和婆生氣。十多年過去了，再想想，多虧我爺打我那一次，要不是那一次打，我都不知道我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的確，我要感謝爺?shù)哪且淮未?，打明了我以后做人的方向?/p>

   父親剛退休那陣子，我的小女兒李俊在老家上學(xué)，他大我的侄兒一歲。那時候，俊俊的字寫得很不好，晚上寫作業(yè)，字寫不好就要被他爺打一回手，時間長了，她的字也練出來了，寫一手漂亮的字，就連學(xué)校老師也把辦黑板報一事交給了她。如今小女兒在西安一家派駐單位工作，我和她母親都希望她能干出些成績來，找到一條好的出路。

二十二

   家鄉(xiāng)在那里，根就在那里，牽掛就在那里，思念就在那里。

   因為，那里是家，是生養(yǎng)你的地方，無論你走到什么地方，走出去多么遙遠，到你年老的時候，你還是會回來的。

   記得羅蘭在《寫給秋天》中有這樣一段話：你告訴我，生命的過程注定是由激越到安詳,由絢爛到平淡。一切情緒上的激蕩終會過去，一切彩色喧嘩終會消隱。如果你愛生命，你該不怕去體嘗。因為到了這一天，樹高千丈，葉落歸根，一切終要回返大地，消溶于那一片渺遠深沉的棕土。到了這一天，你將攜帶著豐收的生命的果粒，牢記著它們的苦澀或甘甜，隨著那飄墜的落葉消隱，沉埋在秋的泥土中，去安享生命最后的勝利，去吟唱生命真實的凱歌!

   作為父親在回到老家以后，沒幾年，隨著我職務(wù)的變動，回老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不是我不愿回老家。大家都知道，煤礦前多年發(fā)生的重特大事故不斷，國家在加大安全投入的基礎(chǔ)上，要求煤礦副總以上領(lǐng)導(dǎo)帶班下井，我雖然作為一個基層礦井的黨委干部，入井帶班的同時還要抓好企業(yè)文化建設(shè)。在這樣的情況下，父親沒有怨言，只是在家鄉(xiāng)那片裹著我思念的地方等待和守望。這就是我的父親，我懂得愛的父親。有這樣一個知道奉獻的父親，懂的犧牲自己的父親，我是多么的幸福，多么的自豪。

   父親啊，懂得大愛的父親。記得有一年夏天，我利用雙休日的時間和妻子一起回到老家，遠遠的，就看見父親坐在家門口等著。父親見我們回去了，高興的說：快回家！快回家！一進家門，父親就喊：老楊，兒子和媳婦回來了！

   正在家燒水的母親從廚房走出來：你們一回來，你爸的病也好了。我這才知道父親前段時間因哮喘病了一陣子，掛了好幾天吊針。

   中午，我給父親和母親說：下午不做飯了，我把弟弟妹妹他們叫上，去陶藝村轉(zhuǎn)轉(zhuǎn)再吃飯。母親說：花那錢干啥，咱家里啥都有！

   父親一聽，吸了口煙樂哈哈的笑了：去，老楊，兒子他們回來了，去陶藝村。

   我家離陶藝村不遠，走路就十來分鐘，坐車也就五分鐘。陶藝村是國內(nèi)首家以陶藝為主題，集生態(tài)觀光、休閑度假、餐飲住宿、參觀購物為一體的陶文化交流中心。在這里有著豐富的陶土資源，到這里的人們可盡情地發(fā)揮自己的想象力，創(chuàng)作自己的陶藝作品，然后在陶窯里燒制，這樣會讓你瞬間思想閃動的靈光永遠留駐。園區(qū)內(nèi)有十多個國家組成的國際陶藝博物館群，展出50多個國家600多位陶藝世家的萬余件特色作品。園內(nèi)奇石遍布，曲徑通幽，噴泉瀉玉，小橋流水，木屋水榭，蕩椅吊床，是一個詩意的地方。

   下午三點多鐘，我們一家人從各自的家向陶藝村匯聚，說好了三點半在習(xí)陵門口見面。那次去的有父親、母親、弟弟五州、弟妹周小愛、大妹亞玲、大妹夫任向陽、小妹風(fēng)玲、小妹夫王虎生，我的侄子李東、侄女李倩、外甥任續(xù)亮、王蒙，我的大女李燕、女婿楊寶鋒、小女李俊。當然，這次活動由我和妻子路鳳梅組織。一家人先是進入習(xí)仲勛陵園，緬懷先輩，參觀了生平展，然后從陶藝村的觀光果園間的小路穿過，觀看了陶藝作坊，在體驗室我制作了一個煙灰缸，制作好后，我特意在缸體寫上了一個“詩”字和我的筆名“劍熔”，現(xiàn)在這個煙灰缸還擺在電腦桌上。

   到了吃飯時間，我們要了緊鄰的兩個餐廳。那頓飯，大家吃的很開心，特別是父親，一坐到桌上，嚷著要喝酒。我們知道大夫不讓他喝酒、吸煙，酒是基本不喝了，煙也抽的比過去少了。我們一看父親高興的樣子，就提醒父親：爸，大夫是不讓您喝酒的！

   父親一聽：給我倒上，我少喝幾杯，今天一大家子人，我高興啊。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一大家子人能齊整的坐在一起吃個飯是非常幸福的。

   還有，二O一四年五月二日清晨，我把外孫女出生的消息電話告訴老家的父母，作為當了太爺太奶的父親和母親不知高興到什么程度。

   后來聽我母親講：葉子出生后，你爸的哮喘一陣重一陣輕，他說我走不動了，一個勁摧我去銅川看重孫子。

   到了我的外孫女過百天的前幾日，我的父母提前從富平趕回下石節(jié)，他們一到礦笫一件事就是去看他們的重孫。我的女兒的房子住在五樓，對于正常人來說上下不存在什么問題。可對于有嚴重哮喘的父親來講，上一層樓他都要休息一下。

   第二天中午吃過飯，我對父親講：爸，我去看葉子，您去不！父親一聽，未加思索，很干脆的一個字出了口：走！

   母親和我的妻子站在一邊笑了。

二十三

   人吃五谷雜糧，怎能不生百病。有病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治療疾病的信心。

   從近十多年的醫(yī)療情況來看，醫(yī)學(xué)優(yōu)秀人才不斷的充實進來，先進的醫(yī)療設(shè)備不斷增加，醫(yī)療水平在不

斷提高。如一棵小樹，它被人踩倒，或者被其它東西壓倒，這些都不怕，怕就怕沒有人把它扶起來，任其死亡或者長不成材。這便失去了機會，太可惜了。

   我的父親退休回到家，也就是一九九九年，我的母親出現(xiàn)了暈?，F(xiàn)象，好好的一個人走在路上，走著走著便控制不了方向。

   我的父親知道后，對我的弟弟說：給你媽到醫(yī)院查查去！母親卻說：沒事的，人家都說是貧血。

   弟弟知道了，讓媳婦到市場上買了大棗等食物。弟弟電話告訴我，我托人從東北捎回了野人參。那段時間，母親很少外出，一旦有事出去時，我的父親會陪同一起。父親總覺得，我的母親患的不是貧血，肯定有其他的病，只是沒有好好的查查，查出到底是什么病。父親知道，那時我的工作崗位在辦公室，整天忙的團團轉(zhuǎn)，還經(jīng)常加夜班。所以，到了七月底，父親就摧我弟弟帶著母親去檢查。我的母親不愿意去，父親就做工作，母親終于同意了。

   弟弟和弟媳一大早把母親帶到了縣醫(yī)院，進cT室面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弟弟和弟媳拿著片子讓大夫看，結(jié)果出人意料：腦瘤。建議盡快手求。

   弟弟打電話給我，我還不相信，這不相信來自：對縣醫(yī)院的診斷持懷疑態(tài)度，便對弟弟說：你辛苦一下，明天帶著片子去西安進行進一步核實，越快越好。弟媳去了，結(jié)果是一致的，電話打過來：哥，醫(yī)院讓盡快手術(shù)，咋辦？

   我聽后，心里很沉重：你聯(lián)系一下，什么時候可以住院？放下電話，我給弟弟打了電話，讓他把母親的病情告訴父親。

   弟媳很快傳回了消息，說是第二天就可以辦住院手續(xù)。當天晚上我和妻子就回了老家。父親見到我們：你們回來，我的心里就能踏實一些。我接了父親的話，開導(dǎo)著父親：我媽既然病了，病雖然不好，但能治，爸，你放心。我和弟弟會全力為媽治病的。

   父親長嘆了一口氣，搖著頭說：你媽的病，只能看大夫的，看你媽的造化了。我想的開，最重要的是先給你媽看病。

   弟弟說：這段時間，我們不在，您要招呼好身體。父親從桌子上拿起煙盒取出一根點著：你們放心，我一個人會安排好白己，你們放心，把你媽的病治好。

   我們?nèi)チ宋靼惨患掖筢t(yī)院給母親治病，當天下午就住上了醫(yī)院。而我的父親開始了短暫的、焦急不安的生活。

   由于我的工作需要，母親住院后，還要做術(shù)前的各項檢查，我們僅留了陪院人員，其余都先撤了，主要是考慮經(jīng)濟條件不是太好，面對花費的增大，能省一個就省一個。

   八月十一日，是母親的手術(shù)之日。我們又趕到了醫(yī)院。上午八點半，母親被推進了手術(shù)室，一直到十二時四十五分，母親才被推了出來，大夫給我們說：手術(shù)很成功。這次我請了十天假。因為母親的開顱手術(shù)是個大手術(shù)，而且還有一定風(fēng)險，我必須陪在母親的身邊。

   好人一生平安。母親經(jīng)過與病魔的戰(zhàn)爭，勝利了。在接母親出院那天，我們的車快到家門口時，我看見父親一個人坐在門口的石頭上。

   當我們扶著母親下車，我的父親急忙走過來問：咋樣？

   母親笑著說：老李，差一點見不到你了。父親笑著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你就等著享福吧！

   我不知道父親一個人在家是如何度過煎熬的半個月時間。后來我回家問起父親，父親就說：熬吧！沒事的時候，就到后院的地里除草什么的，那塊地被父親反反復(fù)復(fù)的除著草。父親怕一個人坐在那里，一坐就想我母親的病。他一個人干完地里的活，就去街道上轉(zhuǎn)，轉(zhuǎn)困了回到家就睡。有時候和從礦上退休回家一個隊上的，我叫高會叔的人拉閑話散心。

   父親說：那段日子一個人真難熬啊！

二十四

   人這一輩子，風(fēng)風(fēng)雨雨里走過來，從出生來到這個世界，開始爬人生這架梯子，從童年、少年、青年、中年，爬啊爬啊，爬啊爬啊，爬到了老年。老年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人生走過了一大半，在余下的一小半時間里，就要學(xué)會面對。

   人啊，最懂得珍惜時間。別看那時間是一分一秒的轉(zhuǎn)著，說真的，學(xué)不會珍惜，它會一逝而過，到頭來最遺憾的不是時間，而是不會珍惜它的人。

   人的一生，恩恩怨怨，勾心斗角，爭來爭去，為什么，到老了的時候就會明白，就會明白人為什么就那樣渾哩。

   魯迅說過：時間，每天得到的都是24小時，可是一天的時間給勤勉的人帶來智慧與力量，給懶散的人只能留下一片悔恨。陶淵明也留下：盛年不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高爾基也說過：我們?nèi)粢?，就該為自己建造一種充滿感受、思索和行動的時鐘，用它來代替這個枯燥、單調(diào)、以愁悶來扼殺心靈，帶有責(zé)備意味和冷冷地滴答著的時間。

   這些名言名句，道出了時間的珍貴，和珍惜不珍惜它的人的命運。

   我的父親從煤礦退休回到老家，他對時間的珍貴總在心里掂亮著。他有較嚴重的哮喘，這與他干了一輩子煤礦也許有關(guān)，加上在焦坪煤礦那一次患病，隨著年齡的增長，家里的重活他是干不了了?？伤兴臅r間安排。讀報、看新聞、干院子里的活。父親讀報，但他不讓給他訂報，他的親家我大妹夫的父親訂了一份報紙，看完了給他捎過來。每天閑下的時候，大部分時間是吃過中午飯后，他會順手拿個小凳，坐在屋檐下，借著陽光在那兒讀報紙，二十多版的報紙他會認真地去讀，有事了放下報紙就出去，等回來了有時間接著看。到了夏天他會到大房里去，或是門前樹蔭下去看。到了冬天，他忍著哮喘的折磨，也要坐在火坑上去讀報紙。

   對于電視，中央新聞他是必看的。他會掐著點趕回家看新聞的。有一次我回家，父親對我說：礦上對退休人員的補發(fā)工資開始了沒有？我說還沒呢！

   父親一邊喝茶一邊又說：這一次我每月要長一百多塊錢。我問父親：爸，您的消息挺靈的。父親笑著搖搖頭：這不，前段時間新聞上不就播了嗎？隨后報紙不是也登了嗎？可以這樣說，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我把煙摁滅在煙灰缸里：爸，新聞我也看了，該長多少一分錢也不會少的，現(xiàn)在不發(fā)，到時候我給您領(lǐng)回一堆。

   父親聽我這么一說，高興的笑了。

   除了后院的地，父親還在前院后院想著法子美化著。一開始，父親尋思了一陣子，給我弟弟說：在前院中央壘一個魚池。父親說了，我弟從磚廠買回了磚，從銷售點買回了水泥，塑料布家里是現(xiàn)成的，我們那里家家戶戶都種大棚菜，原來買的沒用完的都放在家里。隨后請了人把魚池壘了起來。

   那時候弟弟電話告訴了我，我還說：下次回去就有魚吃了。果然，幾個月后我和妻子、女兒回到家，一看魚池里，紅紅的大鯉魚在水里撒歡，高興的讓人合不上嘴。

   那一天，父親從池子里撈了一條最大的魚：看看，這魚多肥，這可是你們回來第一次出魚??！沒過兩年，我們又一次回家，一進家門女兒就奔魚池而去。魚池沒了。

   父親就說：咱這地方，養(yǎng)不成魚。我問父親：咋了？父親摸著孫女的頭：魚全毒死了。前兩個月，給蔬菜打藥的人多，咱家離地里近，來的人也多，借東西的，要喝茶的，接水的，一不小心，不知是誰把洗手的水倒了進去，一池的魚全翻肚了。再加上池子有點滲水，對房子也不好，就填了。

   魚池填了，父親又養(yǎng)起了花，栽上了杏樹、柿子樹，又從后院移了葡萄樹，第二年又請我高會叔嫁接了杏樹。現(xiàn)在老家還有一張照片，秋天葡萄成熟的時候，父親站在椅子上摘葡萄，椅子下他的幾個孫子孫女扶著椅子。就是這張照片，讓我想的很多很多。想到了父親的大愛和享受的人間樂趣，想到了父親為兒女和孫子輩的付出，想到了一家人的和諧幸福。

二十五

   我看過路遙獲得茅盾文學(xué)獎的小說《平凡的世界》，又看了同名電視連續(xù)劇，有這么幾句話想寫在這里和大家共享：“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合理的和美好的都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存在或?qū)崿F(xiàn)?！?、“只有自己誠心待人，別人才有可能對自己以誠相待”、“生活不能等待別人來安排，要自己去爭取與奮斗”。

   父親經(jīng)常說的一句話：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已。我感到這話實在。人來到這個世界上，不是當作模特讓你風(fēng)光，而是一旦來到這個世界，就有了責(zé)任，從小的學(xué)習(xí)，進而走向社會，到為人父為人母的時候，要尊老愛幼，去勞作，去實現(xiàn)自身價值。

   到了二0一0年以后，父親的哮喘漸漸加重了，后院地里的輕活還能干一點，大多數(shù)時間就是坐在大門口和來往熟悉的人扯一些閑話。

   二O一五年元月六日中午，弟弟從老家打來電話，說是父親病了。當時我問弟弟：病的咋樣？弟弟給我說：還是老毛病，掛針吃藥。我又對弟弟說：病不要緊的話，我過兩天回去。

   誰知，到了下午五點半，弟弟的電話又來了，我剛接通就聽電話里傳來急促的聲音：哥，趕快往回走！

   放下電話，我找了個車便向老家趕去。

   其實，在二O一四年十月份，弟弟打電話告訴我：給咱爸檢查了，大夫診斷：肺癌！晚期！聽到這里我一下子蒙了，我還是盡量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這兩天礦上正忙，我過兩天回去。先不要給誰講，再帶著片子到西安大醫(yī)院去咨詢一下?；厝ピ偕塘渴中g(shù)等問題。

   電話里我給弟弟說我過兩天回去，不是有意的推脫責(zé)任，而是我要安排我自己的事情，一是單位請假，這事必須做，不過要不了多長時間。二是我要準備錢啊，誰的手里有現(xiàn)成的錢給你用，自己得想辦法去借。

   沒過幾天，弟媳從西安打來電話，結(jié)果是一樣的，由于年齡問題，不給動手術(shù)。沒辦法，我們只能希望父親奇跡般的康復(fù)。其間，我和妻子、女兒、女婿帶著外孫女楊李夏星多次回到老家。父親一見我們回去了，高興的拍手：來，太爺抱抱……

   沒想到，這才兩個多月，就這么快！坐在車上我胡亂想著。手機不停的響著，問我到了什么地方？我的心更急??！很不得能飛回去?？晌疫€是叮嚀司機：不要急，穩(wěn)著開。

   終于到家了。我奔房子而去。父親有氣無力的躺在火坑上，一家人都在。弟弟把我叫到前邊房子：今天父親是挺過來了，看樣子這回難……

   大夫來了，看過后搖搖頭：準備吧！我和弟弟：大夫，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都會爭取的！于是，吊針繼續(xù)掛上了。我的舅舅來了，小姨來了，坐在一塊說事。舅舅說：按大夫說的情況，你弟兄倆該考慮老人的后事了。

   在以后的十幾天哩，父親和我們嘮叨：要勤儉節(jié)約。為了緩解父親的痛疼，我們強忍著心中的難受，和父親開玩笑。我們問父親：等您好了，把您攢下的錢拿出來，和我媽一塊出去旅游。

   父親搖了搖頭，接著又點了點頭。這期間，我和弟弟值晚上，大妹夫值前夜，白天有兩個妹妹招呼。父親的病情沒有按我們的期望好轉(zhuǎn)，而是進一步惡化，于2O15年1月23日去世。

   后來，我寫了一首詩《父親》，發(fā)表在2015年4月7日的《新疆日報》上：

   一輩子，父親都在用

   雙手挖掘烏金

   挖的越多，星星笑的越燦爛

太陽也越來越亮

   父親采煤，汗水洗亮煤壁

   而那些煤塊，像一個個串在煤田

   這算盤上的珠子

   被父親粗糙的手撥來撥去

   采煤的父親

   把心交給了煤

   一輩子。陽光溫暖著他

溫暖著這個世界

   如今，父親走了

   我只能透過煤的光線

   看父親的面容

   我只能用這些簡單的詩文，來抒發(fā)我的思念，在遙遠的他鄉(xiāng)懷念我的父親。

二十六

   父親走了，走在這個冬末，走在他熟悉的故鄉(xiāng)。父親走了，走在這個冬末，走在他生命的盡頭的路上。

   父親走了。

   父親走了。

   父親走了。

   他的背影在我的腦海浮現(xiàn)。一家人悲傷的哭了，哭天叫地，哭來冬天無情的風(fēng)卷走亂紛紛的塵灰；哭來天空飄下的白雪帶走悲傷；哭來一聲聲低沉的鳥鳴帶走我們的淚花。

   父親留下：后事一切從簡，按鄉(xiāng)村風(fēng)俗辦。

   訃告出來了，上面寫著：

   不孝男建榮等泣血哀者：家嚴諱明正因患病醫(yī)冶無效，不幸于二0一五年元月二十三日二時四十x分謝世。

家嚴生于一九三七年四月二十九日，卒于二0一五年元月二十三日，享年七旬有九。家嚴少年生活艱辛坎坷，于一九五八年參加煤礦工作，敬業(yè)愛崗，任勞任怨，曾多年任基層干部，多次榮獲局礦勞模，為人正直，樂于助人，勤勞敬業(yè)，在家教養(yǎng)子女、孝敬老人、和睦親鄰?；疾∑陂g，兒女精心看護，多方求醫(yī)，親鄰、單位領(lǐng)導(dǎo)、朋友前來探視，臨終兒女、孫侄侍奉在側(cè)…………

   現(xiàn)定于二0一五年元月二十五日(農(nóng)歷臘月初六)中午十一時安葬于北塬公墓。

                                                       不孝男：建榮五州

                                                       女：亞玲鳳玲

                                                       孫：李東孫女：李靖李燕李駿

                                             泣血叩首

                                                      二0一五年元月二十四日

   挽聯(lián)貼出來了：

   八旬上壽一病還山；

   四世同堂三冬別父.。

   在這個冬末，我的家彌漫著悲傷的氛圍：哭聲如炸雷，淚水似雨落。我們這一代人、下一代人用淚、用酒祭奠我的父親。

   跪拜，我們感恩。是您一一親愛的父親，給了我們生命，讓我們長大成人，成家立業(yè)，駛向生活的海洋；

   跪拜，我們謝罪。是您一一親愛的父親，在我們的成長路上，給您增添了多少亂惹了多少事。

   跪拜，我們承業(yè)。是您一一親愛的父親，讓我們在人生的路上懂得做人的道理，懂得了尊老愛幼、和諧相處的真經(jīng)。

   跪拜！跪拜?。」虬荩。。∥覀冊诠虬葜懈卸?，在跪拜中醒悟。

   在祭奠中，我們特意點播了一首《父親》：

   總是向你索取

   卻不曾說謝謝你

   直到長大以后

   才懂得你不容易

   每次離開總是

   裝做輕松的樣子

   微笑著說回去吧

   轉(zhuǎn)身淚濕眼底

   多想和從前一樣

   牽你溫暖手掌

   可是你不在我身旁

   托清風(fēng)捎去安康

   時光時光慢些吧

   不要再讓你再變老了

   我愿用我一切

   換你歲月長留

   一生要強的爸爸

   我能為你做些什么

   微不足道的關(guān)心收下吧

   謝謝你做的一切

   雙手撐起我們的家

   總是竭盡所有

   把最好的給我

   我是你的驕傲嗎

   還在為我而擔(dān)心嗎

   你牽掛的孩子啊

   長大啦……

   父親是座山。如今山倒了。

   父親走了，走的匆匆。作為兒女子孫，我們愿您：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簡介：作者簡介：劍熔，男，原名李建榮，60年代出生在陜西富平，系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國土資源作家協(xié)會會員、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銅川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出版有詩文集《山野風(fēng)鈴》，詩集《風(fēng)牽著的手》、《家園書》、《礦脈》。在《詩刊》、《中國鐵路文藝》、《陽光》、《天津文學(xué)》、《邊疆文學(xué)》、《延河》、《飛天》、《山東文學(xué)》、《青海湖》、《黃河文學(xué)》、《西北軍事文學(xué)》、《椰城》、《雪蓮》、《上海詩人》、《揚子江詩刊》、《詩潮》、《詩江南》、《詩歌月刊》、《綠風(fēng)詩刊》、《散文詩》、《詩選刊》、《中國散文詩》等國內(nèi)外報刊發(fā)表文字。

通聯(lián)：727101陜西省銅川礦業(yè)公司下石節(jié)礦辦公室劍熔（真實姓名：李建榮），郵箱：vertljr@163.com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