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的愛情
來源:作者:田景軒時間:2014-08-17熱度:0次
板其是一個非常偏僻的地方,當方奇第一天走進這里的時候,回頭望是深山密林,朝前看,是荒蕪的山坡;隱隱地,還傳來山根下河水的嘩嘩聲。分隊是清一色的泥坯房,牛毛氈的屋頂,沒有規(guī)律地依山而建,錯錯落落,像一排排伸出地面的窯洞。這是一個新的“村落”,叫“地質村”是很貼切的。地質村里除了宿舍,還有食堂、地質辦公室和醫(yī)務室,在“村子”的居中處,有一塊相對平緩的地方,人工找平,夯實,用松木棒矗有一個藍球架,算是活動場所兼放露天電影?!蠹s一個季度能看上一場露天電影。這是分隊部,是一個完整的機構。而方奇卻分在離分隊部下游大約兩公里外的麻凹搞外圍普查。他們有五個人,租住在兩間公社的石頭房子里,兩個女生一間,三個男生一間。屋檐下用石塊壘個灶,算是廚房。方奇24歲,其它人也都這個上下年紀。負責人年齡最大,也不滿三十。
板其春夏的陽光非常好,一出來,就不會停息,照在人的臉上,像潑水似的,叫你無處躲藏。而雨天呢?也是夠有耐心的,下起來就沒完,一整晚整晚滴滴答答地,像一個哭泣的怨婦,流不完的眼淚。幸好,這山里的春天有火紅的木綿花,一簇簇地盛開在高大粗壯的木棉樹茂盛的枝葉間,像一串串燈籠,把色調單一的大山映出一些喜氣。這些喜氣讓這個年輕人感到欣慰,感到一種生機和力量,給他一個留下來的理由。而徐塵塵則是生活在他身邊的木棉花,每一天都把他的心映照得紅彤彤的。
徐塵塵就是兩個女生中的一個。分隊部考慮到一個女地質員在普查組太孤單了,所以就叫了徐塵塵來煮飯,這樣,兩個女生就有了伴了。雖然徐塵塵不是地質隊員,但一走進野外,就渾身上下都浸透了地質隊員的氣息:說話粗聲大氣,為人大大咧咧,做事潑辣爽快,像男地質隊員一樣,滿身的野性。剛來普查組,方奇似乎就被她的野性吸引住了,她爽朗的笑聲,像山里的云雀的歌聲,清脆嘹亮;她樂觀單純的天賦,像縷縷山風,很快吹散了云集在他心頭的陰郁和悲觀?!?,不是沒有盡頭的路了,而僅僅是一個人生的驛站而已,一個讓他戰(zhàn)斗的陣地而已。所以,很快,徐塵塵就成了他的生活的中心了。下山的時候他第一個沖進屋子,丟下地質錘就圍到塵塵身邊,成為她隨叫隨到的幫手:揀菜洗菜切菜燒火,水沒了,擔上桶到山下百米外去擔水,不歇氣十來分鐘搞定,還大氣不喘呢。他的動力就是來自她的微笑,她的微笑就是對他的鼓勵,對他的獎賞。在方奇的眼中,徐塵塵就是他的太陽,——這輪太陽讓他感到太溫暖了。但這輪太陽唯一讓他感覺遺憾的是:塵塵是有對象的人。
徐塵塵是有個對象,在地方上,據說還有個好的工作。但這并不影響方奇對塵塵的熱情。塵塵當然不可能不感受到,她似乎猶豫過,但就像她大大咧咧的性格一樣,心不藏事,不快的情緒就迅速過去了,換之以坦然接受了方奇的這份熱情。年輕人啊,他們的世界是寬廣的,且能會因一時一人一事而禁錮了他們飛翔著的心呢。
一次,在他們結伴看露天電影的時候,在回家的路上,兩雙手終于牽到了一起。那是一個溫暖的夜晚,雖然滿眼漆黑,卻仿佛有一輪朝陽,正在兩個年輕人心中,冉冉升起。不過,他們的激動并沒有延續(xù)多久。塵塵的家人從別人的口中隱約知道了這件事,母親很生氣,這個不滿五十歲的女人,很傳統,心想,既然有男朋友了,怎么還能和別的男人“好呢”?說出來,叫我們當老人的,臉往哪擱?于是,心急火燎地趕到礦區(qū),把她喊回家去了。整整過了半個月時間,都不見回來。這半個月里,方奇就像丟了魂魄一樣,上山時,雙腳都是軟綿綿的;去擔一挑水吧,一路上要歇兩三口氣才到家。最難耐的,還是同事們奇怪的眼光,和不清不楚的訕笑……“管不了這么多,”他在心中暗自想,“喜歡就是喜歡,又不犯法?!卑雮€月后,塵塵回來了,方奇的天就又重新亮了。但仔細觀察,她神情萎頓,衣著邋遢,雙眼紅腫,似有未干的淚痕……方奇很心痛。問她怎么了,她不回答,只是起身把他推出門外,把自個兒關在房間里,一聲兒不吭。從此后,她不說笑了,也不看他,即使他費氣撥力擔回了水,她也不再給他笑臉了。她一下子變得像個木頭一樣 ……哎,同事們都在為她嘆息,但也不曉得怎樣才能讓她重新樂觀起來。
時間一恍,兩個月過去了。
八月的一個黃昏,忽然陰云密布,天際發(fā)黃,閃電陣陣,不一會,豆大的雨滴傾盆而至,整個山野變得昏天暗地,只見風裹著雨仿佛要把大地掀翻一樣,飛砂走石,樹彎枝斷,滿眼迷蒙。這天,方奇剛好到分隊部送資料,因為修改資料,就留在辦公室。這下,他被深深困在辦公室了。因為風雨洶洶,分隊不敢發(fā)電,整個分隊部一片漆黑,像陷進了無邊的洪荒之中。正在這時忽然頭頂傳來“吱嘎吱嘎”的聲音,接著,房頂的牛氈在“撲撲”地恍動,像一塊破布片一樣,一陣強風過后,“嘩吱”一聲被扯開了一個角,馬上,雨水仿佛傾盆一樣,“嚯嚯”地灌進了辦公室里。桌面上的,立柜上的資料,一下子被風吹了一地。方奇在一陣陣的恐懼中,慢慢鎮(zhèn)定了下來,在閃電的亮光中,發(fā)瘋般地撲向一張張地質圖,在水淹之前搶在懷里,迅速放進木箱中 ……但雨來得太猛太快了,很快,房頂的牛氈口子越撕越大,三分之一,一半,終于,又是“嘩吱”一聲,整塊房頂被連根掀翻了,雨水像洪水決堤一樣瞬間把辦公室淹沒了。伴隨著風雨的呼嘯,還有斷木掉落的“框當”聲。方奇感覺自己就像一塊漂浮在洶涌的浪濤之中的一塊木頭,顯得虛弱無力。正在他茫然無措的時候,分隊部的領導和職工們趕來了,大家在電筒光的晃動中,盡可能多地搶救地質資料,人們呼喊著,迅速地行動著,一時間人影幢幢,喊聲陣陣。忽然,是誰大吼一聲:小心啊,洪水來了,快跑??!……大約話音剛落,只聽一堵墻在人們的嘈雜聲中“撲”的一聲悶響垮了下來,大家奇怪地停止了腳步,回望之間,有人在喊:人被咂著了!人被咂著了?。 s快救人?。?!……七八支晃動的電筒光又重新回到了廢墟中,有人開始撥腳下的泥坯……
大約第三天了,當刺目的陽光從洞開的窗戶直射向躺在床上的方奇時,他直感到恍如夢中。是的,他是夢見進自己掉進了深不見底的河水,張著雙手奮力掙扎著,掙扎著,嘴里喃喃地呼喊著什么,對了,是在喊:塵塵救我,塵塵……他想努力睜開眼睛,但陽光太刺目了,他不得不把眼睛瞇了起來。這時,他聽到一個聲音在說:“終于醒過來了。塵塵,塵塵……”“塵塵?”他想擺動他的腦呆,但腦呆是疆硬的,還伴隨著陣陣劇痛。這時,一直趴在床上的徐塵塵抬起了她疲憊的臉寵,怔怔地看著他,一臉驚疑,仿佛在說:“哦,你終于醒過來了,我守了你兩天兩夜啊……”他們的目光相遇了,他似乎又感受到了一束陽光,不過,這樣的陽光是溫煦的,柔和的,哀婉的。他的手在被子里動了動,剛伸出來,就被一雙無比溫柔的手緊緊地握住了,一行熱淚涌出了他的眼眶,他張了張嘴,但終于沒有迸出一個字。他定定地望著她發(fā)紅的臉寵,仿佛被什么東西緊緊地栓住了一樣,沒有什么能夠挪開。
原來,他那天被倒塌的土墻砸中了,被救出來后,躺在醫(yī)務室一直胡話不斷。出山的路被雨水沖斷了,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分隊部組織人力用擔架把他送到十多里路外的鎮(zhèn)上,又從鎮(zhèn)上坐車到縣城,住進了醫(yī)院。聽到消息后,普查組里的人來看他。他正緊閉雙眼安靜的躺著。其中一個小護士對他們悄聲問道:“你們這里面有誰叫塵塵呵?”徐塵塵狐疑地道:“我是?!毙∽o士渾身上下把她打量了一遍,似乎在確信什么似的,她“哦”了一聲后,輕輕地道:“是這樣的,病人進來后,一直在說胡話,仔細聽,好像在喊一個叫‘塵塵’的人的名字。我們主任說,對這種外科手術病人,要是有一個他掛牽的人守在身邊,對他身體恢復會很有好處……”同事們隨著護士的話音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徐塵塵的身上,她的臉紅得發(fā)燙,像一團火紅的夕陽。負責人說:“小徐,要不,你留下來守他幾天?煮飯的事,我們自己解決?!毙⌒烀H坏乇牬笾劬?,她沒說“不”,也沒說“要得”,只是感覺心跳得像要迸出來一樣。就這樣她留下來守著他。
這時醫(yī)生過來查房。塵塵趕快抽出手來,站在一邊,小心冀冀地樣子,像做了什么壞事一樣。醫(yī)生只看了看他的臉色,叫隨行的護士量體溫,問喂藥了沒有,塵塵回答說喂過了。然后,醫(yī)生又去查看其它病人去了。方奇說,好想吃水果,口干,芭蕉?要是有芭蕉吃就好了。塵塵笑著道:“其它水果難找,芭蕉倒是到處都有賣,等會兒出去賣點來。……在板其天天吃,你還吃不厭呀?”“吃不厭,只要有你在,哪樣都吃不厭……”聽了這話,塵塵的臉又燙了,她避開方奇火辣辣的目光,起身給他倒水。她又坐在他的床邊,過了一會,忽然低著頭,喃喃地道:“上次回去,和媽吵了一架?!勁笥眩植皇墙Y婚,哪里就沒有選擇了呢?別人條件好,我就非嫁給他嗎?說嫁地質的,守‘活寡’,我看她嫁給爸爸也沒見得就成了寡婦……老腦筋,講不通;但爸爸是開通的,他說支持我……”她的聲音很輕,像深山里的涓涓細水,纖柔,清亮,每一聲聽在方奇的耳朵里,都像歌聲一樣動聽。
“我一定會努力工作……你看我的吧?!狈狡娴难劾镩W著光,情不自禁就迸出了一句“豪言”。但他這句“豪言”,的確把塵塵逗樂了,她笑了起來。
“抓緊養(yǎng)病吧……都哪個時候了,還能喊口號呢?!?br/> 護士來拿溫度計時,也為他倆的對話感染了,走到門口,還轉過頭來看著他倆笑呢。
雨下透了,天完全晴了。夏天的天氣,有時就像一個年輕人的脾氣一樣,發(fā)著得快,去得也快。因為年輕嘛,總是活力十足的。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