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乳名叫“波娃”,一直存在于我記憶深處。每年一段時間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眼前,就如同經(jīng)常穿的各類衣服,需要清洗在陽光下晾曬一樣。過了那段時間,即使你想留住它,也因為工作的繁忙或者其它需要緊急處理的事情,而埋在記憶的底層。也猶如鯨魚,只有等待海嘯和臺風(fēng),才能把它擱淺在海邊,被凸顯放大,被人們的所關(guān)注。但過了夏秋之際,海嘯和臺風(fēng)就銷聲匿跡了。
“波娃”這個乳名的確現(xiàn)在很少有人叫了,就連母親偶爾喊出來,我都詫異地看著她,估計她和我一樣,在看到我的瞬間閃過我的乳名,如果沒人打擾,也就是我不和她談別的事,她可能就喊出“波娃”,如果我再談別的事,就會把我的這個乳名從母親那兒“打入冷宮”,取而代之的是我現(xiàn)在的小名。
乳名本來就是一個人在小時候使用的,隨著他的長大,學(xué)名和正名冠冕堂皇走了出來,來代替“土的掉了渣”的乳名。一個人的乳名由來,我估計一方面是由于我們幼時記憶的腦細(xì)胞還少,大人們?yōu)榱撕⑼杆俚臈l件反映,便用朗朗上口的乳名稱呼,所以乳名多是一個字的疊音,如“果果”“濤濤”“平平”之類。這種疊字可以是學(xué)名中的一個字,也可以不是。還有的乳名使用大家習(xí)以為常的東西,抑或賤之再賤的玩意,譬如“石頭”“麻雀”“磚頭”,是大人希望孩子身體健健康康,平安長大。另一類的乳名就是極具黃土高原特色的稱呼,就是取學(xué)名中的一個字與“娃”組合在一起,譬如“亮娃”“雪娃”“康娃”,我的乳名“波娃”就屬于這一類。這個字可以是名字的第一個字也可以是第二個字,只要和后綴“娃”連在一起朗朗上口即可。如果名字就是一個字,那當(dāng)然就非它莫屬與“娃”字組合了。
小名和乳名的起名原則一致,只是乳名一般在人們小時候使用,小名是長大以后的簡潔稱謂。如果以現(xiàn)在上學(xué)為界限,乳名那就是六歲以前使用,小名就是六歲以后用的,當(dāng)然這種界限不是唯一的,有的以十二歲,有的是十八歲。有的人乳名和小名是一樣的,一直貫穿一個人的一生。只是歲數(shù)大了以后,帶有我們黃土高原特色后綴“娃”字的很少使用了,村上一般就莊重地尊稱他了。這其中,有些人還有一個“外號”,這是熟悉的人在經(jīng)年累月中幫他總結(jié)出來的。“外號”有的帶有貶義,如“二桿子”“彎彎”“一根筋”“老摳”之類。有的帶著褒義,如“正直”“忠義”“良娃”之類。也有的是中性的詞,比如“老榆樹”“柳枝”“麥田”等等。
我“波娃”這個乳名就是打著時間的烙印,主要是在我八歲以前我的親人們這樣稱呼我的。祖奶奶當(dāng)然喊得最多了,父母親也時常掛在嘴邊,爺爺和奶奶,伯叔和嬸子,姑姑和姑父,外公和外婆,舅舅與妗子,還有小姨和姨父當(dāng)然也是這樣稱呼我的。我的乳名和他們的愛一起,彌漫在我生活的環(huán)境中。從高家莊到馬家莊,再到陳閆村親人們爭相抱著我,我環(huán)繞在他們的膝下學(xué)步成長,幸福的味道簡直無法形容,即使當(dāng)時貧窮一直懸在每一個庭院上空,但我享受著他們從牙縫中擠出來“富?!薄,F(xiàn)在我一直認(rèn)為,我“波娃”這個乳名就是我幸福的代名詞,我沒有把“波娃”這個稱呼無縫對接延續(xù)到我的小名,也就意味著我幸福的中斷。
來到東姚村,周圍一切都變的陌生了,沒有人知道我“波娃”的乳名。母親也只是在人少的時候喊我的乳名,也只有在舅家玩耍的時候,外祖父和外祖母,舅舅們和妗子還喊我那“波娃”的乳名。東姚村的幾年我沒有乳名也沒有小名,只有自己的學(xué)名(或者說是大名)。還是讓我僥幸的是,我雖然沒有自己的乳名和小名,但也沒有人給我?guī)硗馓枴?/p>
我當(dāng)然明白,我“波娃”這個乳名還是有人在用的,那就是馬家莊伯伯的兒子,我的堂弟。因為我情不得已的離開,我這個幸福的乳名“波娃”就被我的親人們給了他,可以想象我是多么地難過,也可以想象我的堂弟繼承我的乳名是多么榮耀的事情。當(dāng)然這是我能感受到的,對于堂弟他當(dāng)然感受不到了。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當(dāng)然也有血緣的緣故,我覺得我和堂弟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記得我在上大學(xué)以后,還給這位從未謀面的堂弟寫過一封信,可我并沒有收到他的回信,于是我們變成了真正的陌路人,那種血濃于水的親情我是再也無法把它連接在一起了。這可能并不是他的錯,也許我的信根本沒有送達他的手中。我“波娃”的乳名僅僅屬于他了,也許他的小名也沿用了乳名,那將是何其幸福?。?/p>
從此,我與我的這個“波娃”乳名漸行漸遠,雖然它一直藏在我的心底,雖然偶爾舅舅還這樣喊我,但我的學(xué)名中沒有了“波”字。也就是說,即使有人(除了母親和舅舅們)喊我“波娃”我也堅信那并不是喊我,那僅僅是一個小名或乳名叫“波娃”而已,與我沒有多大關(guān)系了。
當(dāng)然我只要回到高家莊,“波娃”這個乳名暫時還是我的專利,我在這里聽的真真切切的。是奶奶在喊我,是爺爺在喊我,是伯叔在喊我,是嬸子們在喊我,是我的父老鄉(xiāng)親在喊我。此刻,我感到無比榮耀,我似乎“要”回了屬于我的乳名。一次“波娃”這個乳名被喊出,讓我記憶尤深。那是我大學(xué)即將畢業(yè)的時候,我去太原找工作,就去拜訪一位高家莊的叔叔。一見面,他就喊了聲“波娃”,我開始滿臉疑惑地看著他,等他再喊我第二聲“波娃”的時候,我馬上明白了。這一刻,我似乎回到了高家莊,回到馬家莊和陳閆村,回到了我夢寐以求幸福的地方。
我有一個乳名叫“波娃”!
2017年7月5日寫于成都家中
2017年7月10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