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小站不是車站名,而是村名。五里小站是老百姓的叫法,不是官稱,只因為這里距火車站約有五里路。標在地圖上的以前叫新發(fā)村,后來與道東村、和平村合并在一起,統(tǒng)一叫鐵東村。你坐出租車說去鐵東村,司機還得問你具體位置;你說去新發(fā)村,十有八九不知道是哪兒;說五里小站,都知道。雖然是在市區(qū)六個街道辦事處之一鐵東辦轄區(qū)內(nèi),但其實是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郊區(qū)。
我家就住在這兒,是新發(fā)街北巷26號。巷道與主街道連起來像一個“土”字,只是兩橫之間多出一條向西的巷道;“土”上那條豎尖直通向后山上的一條羊腸小道。而我家,就在上橫的最東側(cè)的第三戶。后來,最西側(cè)的第一戶把中間的那個第二戶的房子買了下來,我家就成了第二戶了。
院子原是姥姥家的后園子,房子是油氈紙蓋磚臉的土坯房。每年春天,母親就會在園中挑一塊向陽背風的地方翻起一小片田畦,用碎磚壘上邊沿,澆透水,撒上菜種,蒙上塑料布,用土壓實邊沿。我一直覺得這很奇妙,總會趴在塑料布上看看有沒有長出綠綠的小苗,可是土壤里蒸發(fā)出的水汽在塑料布里面結(jié)成一層水珠,讓人看不清楚,用手指彈動塑料布,讓水珠滑落下去,有時一不小心便捅了一個窟窿。
那一小塊田畦里,既會長出一些蘸醬吃的春菜,也會長出各種秧苗。母親會在天氣晴好的日子掀開塑料布向里灑水。秧苗長到半乍高的時候就可以移栽出來到園子里的田壟上。有茄子、辣椒、西紅柿。母親還會在田壟上刨坑窩水種上豆角、黃瓜,在周圍種上一圈向日葵。那向日葵長的高高的,大大的葉片經(jīng)常被我和哥哥折下來當扇子玩。
院里有口井,需要人力壓的那種洋鐵井。每次壓水前需要向往里面倒些引井水,快速地一抬一壓,等到手上有壓力感了,再一壓水便從井里冒出來了。玩水也是我們小時候的樂趣,井水順著巷道流,我在院子里壓水,水淌出院子,小伙伴在巷道口壘起土攔水,這便是我們的水壩。
小時候家里養(yǎng)過一條桔黃色的母狗,很靈巧,經(jīng)常跳上院墻順著墻頭跑,又跳到鄰居家里與一只四眼的大黑狗偷情,回家后沒多久生了一窩小狗。我最喜歡其中的一只長毛的青灰色小狗,還抱著它到老姨家看彩色電視,它則在我的懷里睡著了。甚至不知所以的媽媽把它送人了我愣是大哭大鬧地把它又給要了回來,可是養(yǎng)大了還是被賣掉了。后來養(yǎng)得小狗都沒能長大就死了。后來姥爺抱來一只半大的花腿黑母狗,我們給它起名叫“花花”,西院鄰居家的兩個兄妹就成天站在墻頭上喊“花花花花……”逗得狗“汪汪”直叫。
家里養(yǎng)過雞。那群雞很厲害,叨人,小時候攆著我跑,嚇得我哇哇地跑到后園找媽媽。有一只雙冠的大公雞,把來玩的表妹嘴唇給叨破了,氣得我爸擰斷了它的脖子。在表妹小時候的一張照片上,還能清楚地看到嘴角上一塊暗紅色的血疤。
家里也養(yǎng)過豬,印象里最早的那只是一頭大花豬,兩只碩大的耳朵蓋住了眼睛,在院子里一步一搖地晃悠著,像是一邊走一邊在思考著問題。后來養(yǎng)的豬都很淘,總愛跳圈,無論把圈門怎么擋,都擋不住。甚至爸爸在圈門上安了一塊鐵釘板子,那些豬為了自由不惜刮破肚皮也要跳出牢圈。住在我家前面的陳家三姥爺家也養(yǎng)豬,而且很多。有一次他家的豬不知道為什么發(fā)了瘋,咬人,嚇得表妹表弟在巷道里一看見散放的豬就嚇得直害怕,我就像個小英雄似的擋在他們前面,等他們過去了我再走。
家里也養(yǎng)過山羊,我很喜歡給羊撓癢癢,找根木棍就可以撓,順著毛梳理;羊也很喜歡讓我給它撓,我一給它梳毛,它就會站著一動不動地讓我刮。但最讓我們高興的是生小羊的時候,往往會生下一對,雪白雪白的,可愛極了,我總愛抱在懷里舍不得放下。后院鄰居家的小姑娘是趴在后院的墻頭上喊:“小羊羊、小羊羊……”剛開始我以為她是在叫小伙伴的名字,后來到后院一看,是在喊我家養(yǎng)在后園子里的那幾只羊,一只手里還拿著蘿卜葉子,吃驚地看著我。可是有一次那個小姑娘太淘氣,不知怎么的從墻頭上掉了進來,被一只沒長角的母羊給頂?shù)猛弁鄞罂?。還沒等我把圈門拆開,孩子的奶奶便從墻上一邊訓斥著她,一邊把她給拽了上去。
家里也養(yǎng)過鵝,一看見有生人來就嘎嘎地亂叫,曾有一只頭上鼓出一股纓毛的母鵝,像個貴婦人拖著大裙子似的拖著肚皮總是在鵝后面緩緩地走,很長時間也不下一個蛋,后來下了一個有六兩重的雙黃蛋,媽媽不舍得吃,把它放在了花盆里,像是在炫耀。
家里養(yǎng)過一匹瞎了一只眼睛的騾子,斷了韁繩偷吃院子里的鵝食,我自以為能耐的拿根木棍去攆,結(jié)果被它一后蹄子踢中了肚子,疼得我哭都哭不出聲來。其實這只老騾子平時很老實的,在院子里臥在地上休息的時候,小羊跳上它的背,它動也不會動的。只是我錯誤的選擇它瞎了一只眼這邊攆它,讓它感到未知的危險而采取了自衛(wèi)行動。獨眼的老騾子很記家,被父親覓在山上吃草,吃飽了便掙斷了韁繩自己跑了回來。
那個時候,除了大姨家在市區(qū)住,剩下的二姨、四姨、老姨、老舅和姥爺、姥姥我們?nèi)甲≡谇昂笤焊髯缘姆孔觾?nèi),去誰家也很方便。通往我的家那條巷道南側(cè),便是四姨老姨家的房子。出我家只需穿過四姨家房子與東側(cè)姓郭鄰居兩個房山相夾的一條狹細的胡同,就能到四姨和老姨家。他們住的是一趟房,院前并成一條通道,直通向院門;通道兩側(cè)是用磚砌的漂亮花墻,通往東西兩屋,各開各家門。有一次我和哥哥在院子里洗澡,調(diào)皮瞎鬧,哥哥在后面追我,我光著屁股順著胡同跑到四姨家的院子里,去四姨家的玲姐聽到聲音回頭看,我才意識到自己沒穿衣服,趕緊掉頭又往回跑。她后來來我家時還和我媽提起過這事。在四姨家的一側(cè)院里有一口洋鐵井,姥姥、四姨和老姨家共用。那口井里的水很甜,常年不落水,冬天壓完水如果不把井塞鉤出讓井水落下去,便會在井頭里結(jié)成一個大冰塊。有時候冬天我就會看見井下有一堆熄火的黑柴炭,往往旁邊還會扔著一塊井頭形狀的冰。井旁的靠墻的地方還扔著一塊很大很圓的花崗巖石磨,但是后來不知道哪里去了。
而兩家共同的院門,又對著姥姥家的后屋偏廈子的后門了。
姥姥家是一座平頂磚房,前面原來有一個磚墻的院子,抹著水泥地面,水泥面被房檐滴水滴出一個個小坑。東窗前有一座花池子。從前屋門進分東西兩屋,進東屋靠北是一通鋪大炕,東西兩墻間架著一根橫木,橫木上吊著一個搖籃,四姨家的表弟、老姨家的表妹都有幸躺在哪里被姥姥搖睡過。我那時也很想躺在里面被悠蕩的感覺,但沒能如愿,一是那個搖籃太小,二是我不好意思說。而西屋在老舅結(jié)婚前空空的,什么也沒有,老舅結(jié)婚后作為婚房用了。
媽媽那時候很喜歡去姥姥家串門,我在沒有上學前總是被媽媽領(lǐng)著去串門,可我討厭串門,聽大人們嘮嗑是一件很沒趣的事情。每次被媽媽領(lǐng)去,我就會打開姥姥家擺在地桌上的一臺座鐘玻璃蓋,撥弄表盤上的分針,聽鐘“當、當、當”的敲擊聲,直到姥姥發(fā)覺不對,不讓我再弄了。
姥姥在我的印象里,是一個很胖很慈祥的老太太。她總是盤腿坐在炕上,手里拿著一桿長長的大煙袋,炕頭上總是放著一個鐵罐頭盒做的煙盒。有一次我正在姥姥家的院子前面瘋玩,姥姥把我叫進屋去,給我撕下狗肉蘸上大醬給我吃,我拼命地往嘴里塞,姥姥一邊撕一邊說:“慢點、慢點。”其實滿族是不吃狗肉的,但我那時候的意識里是沒有這個概念的,成年知道后也沒有忌諱。但姥爺他們也是滿族,為什么狗肉會出現(xiàn)在他們家?我現(xiàn)在仔細思索這個問題,不由得奇怪自己為什么會認定姥姥當時給我吃得是狗肉呢?姥姥當時并沒有說那是什么肉啊。
我小時候很饞,姥姥家的桌子上擺著半拉西瓜被我看見,便總是從屋門前來回走看著那塊西瓜。睡覺的姥姥被我走路的聲音鬧醒,便讓我自己切西瓜吃。我切了一塊吃后便跑掉了??梢粔K西瓜吃完后,肚里的饞蟲沒消反而更盛。我又在門前走來走去,見他們都睡著了,便偷偷溜進去啃了一口??梢豢谠趺茨芙怵捘??我只好還是在門前走來走去,又被鬧醒的姥姥又叫我去切西瓜,我再也不好意思盯著那塊西瓜了,便跑了。
過年的時候,我和哥哥一起去姥姥家拜年,可我那時候還不懂得什么是拜年,被姥爺抱到炕上,我就傻乎乎地坐在炕上,姥姥便把壓歲錢往我的口袋里塞。哥哥一個勁地朝我遞眼色,可我還是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過年的時候也淘氣過,晚上出去玩,把姥姥家大門上貼的對聯(lián)給撕了,撕完便把此事拋在了腦后。姥爺以為是哥哥撕的,便把哥哥一頓罵;哥哥又以為是陳三姥爺家的南南哥撕的,又找茬報復揍了南南哥一頓。
哥哥小時候很淘,要不然姥爺也不會將他列入第一嫌疑犯。小時候玩藏貓乎,哥哥藏在了四姨家的狗窩里,狗在窩門口擋著,誰也沒能發(fā)現(xiàn)他;那條狗每次見到我都汪汪的亂咬亂叫,我很害怕,但不知道為什么不咬哥哥。哥哥還爬樹,爬上姥姥家院西側(cè)道邊的大楊樹的樹杈上,兩腿直往下墜勁,被老舅給呵斥下來。
大楊樹北側(cè),也是姥姥家的西側(cè)有一個小賣部,叫秀水商店,是扎蘭屯市酒廠租陳三姥爺家的房子開的。一個大大的牌匾被兩根成人胳膊粗細的鐵管子支起來。房子是黑鐵瓦磚墻,屋里是黃綠色的天花板棚頂,被深色的格子格成一個個方格;地面是磚鋪地。商店里南西北都是柜臺。晚上商店的窗戶就會被鐵皮木框做的鐵窗戶關(guān)閉。我經(jīng)常去那里給爸爸買酒,那里的售貨員都穿著白大褂。有一次我還聽見一個很胖的女人對另一個女人說,我得扣你工資。另一個女人說,你憑什么扣我工資之類的。
而二姨家就相對較遠一些了,但也只隔了兩條道而已。她家的院子很大,井旁總是種植各種草花,每年夏天總是引得蜜蜂“嗡嗡”的,但印象最深的是她家院子里的杏樹和櫻桃樹。有時去她家玩,玲姐就會摘一些給我,我卻不舍得吃,揣在兜里回家向哥哥炫耀一番,但最后還是會分給哥哥吃掉。
中國人有很濃重的懷舊情懷,這小小的格局構(gòu)成了我幼年時的成長與玩耍的全部生活。我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就會想起小時候一些零碎的,不成段落的點點滴滴,心中便會涌現(xiàn)出一種難言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