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春去
憋屈了整個冬天,村子如一張紙,在春天燃燒起來了。
三三兩兩的樹,高高低低地立在土丘或者山凹。早春二月霏霏的細雨,從樹桿上,草樁子上澆注下去,卻從花苞里抽絲出來。
二弟等不到花開,就要出遠門。他站在一處頹廢的土墻根邊,那里有幾棵他早年前手栽種的果樹。那些果樹連花苞都沒有冒出來。他嘆息一聲說,看來我等不到花開了。在果樹根下,他整齊地碼著一垛垛的石頭,他栽種這些樹,是等那些果實成熟,享受鄉(xiāng)野季節(jié)里的美味。二哥是個持家過日子的人,要是他在家里,會種上更多的果樹。早些年,他沒有出去,把老屋場子里都清理出來了,連老屋最旮旯的茅廁邊上,都種上了一棵棗子樹,在栽樹的時候,他好象看到了一顆顆的大紅棗子,砸到他的頭上,他朝天空望了一眼,很開心地說,過幾年,樹就會長得比我還高。他邊說的時候,邊用手比畫著自己的身子。樹木在原來的老屋場的一堆土磚里,茁壯成長著。遠一點的石頭臺階的縫隙里,冒出了幾小株雜草。狗尾巴草有一串毛茸茸的撣子,稗草還只剛剛伸直腰身,倒是滿地的青苔,匍匐得昂首挺胸。
春天也是一枚種子,種在田邊地頭的萬物之中,它不斷地膨脹,催情,它看著那些山啊,水啊,花啊,草啊,樹啊,一瞬間全都茂盛得張揚,它一定躲在某個角落里笑著呢。春花有序。單是杏花,一夜之間,一簇簇的白色的花團,就盤旋在綠海里,好象一艘海輪剖開一道白霧,穩(wěn)穩(wěn)地航行。然后是梨花,一樹冬雪又覆蓋在樹上,又好象一樹嗡嗡的蜜蜂,扇動著翅膀,如霧般穩(wěn)穩(wěn)地停在半空里。那翅膀間顫動的白花花的空氣,在樹的四周不斷地呼吸。梨花過后,桃紅李白。
其實梨花和李花是有區(qū)別的。我倒是覺得梨花白得那樣單純,那樣稚嫩,那樣水靈。不經(jīng)意,滿天的梨花就涌入泥土。梨花的香恰如梨成熟的香,清秀而又悠長,整個檀木的香氣一團又一團地在天地間呼吸。而李花卻少了水嫩之感,也少了清秀之香。李花雖然也是滿樹,卻沒有梨花的可愛。梨花開得讓人疼愛,讓人呵護,而李花只是高掛在樹上的春天的點綴罷了。
等到油菜花開的時候,我才知道,春天走過了大半。我喜歡跑進山林,那里有野生的蘭草,還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風從樹與樹中間穿梭著,碰到樹的時候,樹颼颼地搖晃,你站在山林里,只聽得到山林的頂上,有驚濤駭浪的起伏,而在山間,你只能感覺到從你的手上,你的脖子上掠過的涼意。一朵朵的花下,還有那些蜿蜒在地的蘑菇,想圓卻不是那么圓地,用高高低低的菇柄,頂起一片自我的天地。我從一條路上去,從另外的一條路下來,我站在半路上,看到遠處的山,依舊是綠意盎然,看不出半點花紅。只是我看到一汪水池,綠色是一種永恒。
人的一生,經(jīng)歷幾十個春天。但是四季的輪回,銜接得那樣完美,真正在每個季節(jié)感受到季節(jié)之美的,不應(yīng)只是在春天。
二弟在冬天的某個日子就好象候鳥一樣,又要從南到北,他年年看不到花開,就要起程,他看不到花,可是卻能看到雪,在南方的城市里,他能看到花,卻看不到雪。他站在院子里,看到院子邊上的梨樹,他用手指剝著樹上的皮,自言自語地說,這樹,蒼老起來了。
春天會蒼老起來嗎?可是我們的青春卻會蒼老起來,春來了,就有去的時候,一個握不住的季節(jié)。
春天,這就來了,明天,它就會離開,像二弟一樣。不過,藏在心里的春天,卻可以不老。只要心里有一片不老的春天,二弟,你就能看到家鄉(xiāng),那些你親手栽種的樹,會像禮花彈一樣,把花攢射到四角的天空,然后葳蕤地下垂,蔓延到整個的大地。
春天去了,還有來的時候。
(編輯:作家網(wǎng))